證道峰上，聽完稟報的掌門真君正在寬慰有些無措的觀壁峰大弟子。

    “不需擔(dān)心，輪回道本就是這樣。這是好事?！彼f，“但有事，來證道峰尋我。”

    才又說了幾句，沖禹便闖了進(jìn)來，顧不得給沖祁行禮，就喝問觀壁峰的大弟子道：“師姐可交待了時辰、方位、地點(diǎn)？”

    沖祁眉間微凜，也看向那大弟子。

    大弟子一時懵逼，脫口反問：“什么時辰、方位、地點(diǎn)？”

    “糟了！”沖禹跺腳。

    沖琳上一次輪回，在兵解之前，就將自己將要轉(zhuǎn)生的時辰、地點(diǎn)告知了沖禹。她出生的時候，沖禹已經(jīng)巴巴的守在了那里，等她一出生，就將她帶回到宗門，重新修煉，直至元嬰。

    可這一次，沖琳卻沒有留下時辰和方位，山河盤也封在了她的洞府里，卻要他們到何處去尋她？

    沖祁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嗤”的笑了一聲。“幾百歲的人了，還這么任性……”他道。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角眉梢的風(fēng)情，又是那個輕佻風(fēng)流的大師兄了。觀壁峰大弟子從未見過掌門真君這副面貌，不由看傻了眼。

    沖祁看了他一眼。

    說來奇怪，不知道沖琳什么眼光，挑選的兩個弟子，都是傻憨傻憨的個性。這種，俗稱“老實(shí)人”。

    “行了，不是甚大事。山河盤還在這里，長天宗還在這里，她的根在這里，斷不了。”沖祁說，“去吧，有事再來尋我。”

    大弟子唯唯，躬身退下。

    “你也是?；艔埵裁??！睕_祁沒好氣的訓(xùn)斥沖禹。

    沖禹自小被他提溜著耳朵訓(xùn)斥，幾百年早習(xí)慣了。耷拉著腦袋：“要等師姐自己回來，要不少年呢……”

    師姐不在這里鎮(zhèn)著，總覺得大師兄又要搞事情啊。

    他忍了半天，終于憋不住問：“師兄，你昨晚干什么了？氣得師姐竟然輪回去了？”

    沖祁：“……”

    才踹走沖禹，觀壁峰上便一道青光直射蒼穹。

    沖祁走出大殿，看著那道光消失在云層間。他看了許久。

    在沖禹到來之前，他就已經(jīng)心有感應(yīng)。他已是還虛境，感應(yīng)敏銳比旁人更強(qiáng)。他隱約感受到，沖琳一定是做了些什么。她做的那些，讓他心生不安。

    他說她的根在長天宗，固然是說給沖禹，又何嘗不是說給自己？

    站在那里望著蒼穹，過了很久，沖祁才輕聲道：“吾妻，早歸……”

    沖昕風(fēng)馳電掣般的趕到了證道峰。

    青光起時，他正在半空看著楊五和灰灰玩耍，忽然心有感應(yīng)，扭頭向觀壁峰望去。這一望，就望見那道射入蒼穹的青光。

    沖昕當(dāng)時就臉色大變。沒來得及跟楊五交代一句便消失了身形。

    “師兄！”沖昕落下飛劍，就看到?jīng)_祁站在大殿外的臺階上，望著觀壁峰的方向。

    “師姐她……”

    沖祁頷首：“她重入輪回，轉(zhuǎn)生去了。”

    得到這個肯定的答案，沖昕才松了一口氣。

    沖祁不滿的“哼”了一聲。和沖琳的“慈母”作風(fēng)正相反，在沖昕面前，他完全就是一副“嚴(yán)父”做派。

    沖昕便微訕。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這樣看重生死，就離“堪生死”的境界還遠(yuǎn)了去。但，他畢竟還年輕。他來到長天宗時，便無親無故，看起來似乎全無塵緣牽扯。

    實(shí)際上，他的塵緣，全在長天宗。師兄、師姐們，就是他最大的牽掛。當(dāng)然，現(xiàn)在多了一個楊五。

    師兄覺得這樣不好，他恨不得他一天就頓悟，堪生死，破情關(guān)，今天結(jié)嬰，明天還虛。實(shí)際上沖昕自己并不在意。

    宗門中旁的人，驚嘆他進(jìn)境速度之快，也自然而然都以為，他必然修煉極其勤奮，也像旁的人一樣渴望提升修為，沖破現(xiàn)有境界。

    事實(shí)上，沖昕從來都沒著急過。筑基也好，結(jié)丹也好，都是那么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

    就光是關(guān)于生死一事，沖祁就已經(jīng)訓(xùn)斥過他兩回，他都毫不在意。他想，他遲早會活到那么一個年紀(jì)，能夠看淡生死?？墒乾F(xiàn)在，他才不過二十四歲而已。他就是希望他牽掛的這些人，都好好的在他身邊。

    沒有什么不對的。

    被師兄訓(xùn)斥了一頓的沖昕，摸摸鼻子，灰溜溜的回了煉陽峰。

    楊五在洞府外等他。

    “道君?！彼龁枺罢嫒怂?/br>
    那道青光不是只有沖昕一個人看到了，整個長天宗都看到了。昨天夜里才經(jīng)歷了一回元嬰破境還虛的驚喜，今天上午就又經(jīng)歷了一次真人兵解隕落的驚嚇。長天宗弟子們的小心臟，直如坐上了過山車。

    好在沖禹真人群發(fā)給各峰的傳聲符極快的就抵達(dá)了。于是沖琳真人重入輪回的消息才安撫了眾人跳動的小心臟。

    “無事，師姐重入輪回去了?！睕_昕道。

    說得就好像師姐挎著籃子去買菜，待會就回來的樣子。楊五無語。

    但她跟沖琳真人雖然只見過一面，卻對她印象頗佳。知道她并非算是“死亡”，楊五也是松了一口氣。

    她是聽沖昕略略講過沖琳所修的輪回道的。當(dāng)時聽著便覺得匪夷所思，沒想到還有親眼見證的機(jī)會。

    那兩天，她便常常望著觀壁峰的方向出神。

    沖昕當(dāng)然發(fā)現(xiàn)了她的異常。他現(xiàn)在對小姑娘的一舉一動都風(fēng)聲鶴唳，立刻便詢問她有何心事。

    楊五便問他：“于你來看，到底怎么才算死亡？轉(zhuǎn)世輪回又算是什么？”

    “師姐和旁的人是不同的，不能混為一談?！睕_昕道?！叭羰桥匀?，兵解之后，重入輪回，這一世便身死道消，那便是‘死亡’了?！?/br>
    “只是師姐修的輪回道本就是少見的一脈。她縱然轉(zhuǎn)生之后暫時不記得自己是誰，只要開始修煉，神魂便會慢慢醒轉(zhuǎn)，收回前世記憶。所以她的兵解并非死亡，更像是一場淬煉?！彼f。

    楊五沉默片刻，問：“可有人出生就伴著前世記憶？”

    “自然是有的?！睕_昕道，“正常輪回，一世便是一世，這一世頂多受上一世的善惡因果影響些，但總歸與上一世關(guān)系不大了。就不該帶有前世記憶?！?/br>
    “但世事總有例外?；蛱ブ袏Z舍，或是以秘法存留，總歸是有出生便伴著前世記憶的，這不奇怪?！?/br>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或許并不會被當(dāng)成怪物來看待。但楊五望了望觀壁峰，對于自己的前生后世，還是三緘其口了。

    眼下現(xiàn)狀很好，何必打破。

    安靜了片刻，沖昕忽然開口。

    “五兒，我想再問你一回?！彼f，“他日你隕身后，投胎轉(zhuǎn)生，可愿我將你找回？”

    楊五奇道：“你要想找，便去找。我那時候是個呱呱嬰兒，還能做你的決定不成？為何非要問我？”

    “并非如此。五兒。”沖昕給她解釋，“轉(zhuǎn)生之牽連，最重緣分。師姐一直便與我說，強(qiáng)求之緣，是為惡緣。惡緣最易結(jié)惡果?！?/br>
    他說：“我壽數(shù)比你長許多，一想到將來，你……不在我身邊了，我心中便難受?？赡闳舨辉敢庠倮m(xù)來生，我不想因我一己之念結(jié)下惡緣，令你遭遇惡果。所以，我想知道，你愿不愿意我去尋你？”

    楊五真想說，那你就去尋。

    她已不會有下一世，他若是去尋她，怕是上窮碧落下黃泉都尋不到。以他執(zhí)拗的性子，承諾了做不到，必深受折磨。

    楊五也是人，也是有血有rou有感情的凡人。她縱然活過一生，再冷靜，再理智，再成熟，也終究一樣會有怨懟之心。

    她只有這一生好活這件事，終究是讓她心里存了怒意。這怒意偶爾壓不住迸發(fā)出來，就會生出惡意來。

    這一點(diǎn)惡意在舌尖上滾動，險些就要出口的時候，她抬眼看進(jìn)了沖昕的雙眸。那眸子干凈澄澈，有對她的歡喜，也有眷戀不舍。

    那一點(diǎn)舌尖上的惡意就像被清泉濯凈了一般，消失不見。楊五的心，奇異的寧靜、柔軟了下來。

    “不，我不愿?！彼罱K拒絕了他。

    “我不是沖琳真人，我若轉(zhuǎn)生，便重新為人。我不會記得你是誰，也不一定還會再歡喜你。若是那樣，你尋到我，必會傷心。”

    “何必如此，我和道君在一起，這一世歡歡喜喜的，我覺得……足夠了。”

    她牽住了他的手。

    他也反牽住了她的。

    五指相扣。

    第54章 054

    楊五如往常那樣在涼爽舒適的清晨騎著灰灰出來兜風(fēng)，卻意外的看到長天宗的天空上人來人往, 交通堪稱繁忙。

    “楊姬！”忽然有個人遠(yuǎn)遠(yuǎn)的就跟她打招呼。

    灰灰停在了半空, 待那人御著飛劍靠近, 楊五招呼道：“周師兄。這是……要出門？”

    周霽不是一個人, 他的身后，還帶著兩名內(nèi)門弟子。三個人一副要出遠(yuǎn)門的架勢。事實(shí)上天空中人來人往，很多是這種搭配。

    “正是?！敝莒V笑道, “掌門的還虛大典定在了三個月后, 我受命去給空禪宗送請?zhí)?。?/br>
    在這個傳音符和“千里鴻雁”術(shù)都能一日千里的傳送聲音和信件的世界, 有些東西為了表示重視, 依然需要人工手動派送。如周霽這樣的親傳弟子，領(lǐng)命要去的地方乃是四大宗門之一，就不僅要他親自遞上請柬, 還要帶兩個弟子跟隨，以顯鄭重。

    天空上人來人往的，都是領(lǐng)了任務(wù)出發(fā)派送請柬的弟子們。而即便如此，還有大量的請柬都是用“千里鴻雁”這種術(shù)法，化作一道道流光飛向目的地去了。

    光是看這滿天行色匆匆的弟子和時不時就掠過的流光, 都能想象得出三個月后的熱鬧。

    人太多, 不宜遛狼, 楊五就折回去了。

    半路碰到剛剛離開煉陽峰出發(fā)的徐壽, 就連他都領(lǐng)了任務(wù)要去送請柬。和內(nèi)門弟子的人數(shù)比起來，親傳弟子的數(shù)量堪稱稀少，重要的、大些的門派, 要派他們?nèi)ゲ棚@鄭重。

    “我領(lǐng)了仙音宗的請柬?！彼f。

    仙音宗論實(shí)力，其實(shí)不過是個二流宗門，長天宗派個內(nèi)門弟子去便不失禮了。偏仙音宗有些特殊，這個宗門修樂道、舞道，全門上下全是女子。門派作風(fēng)平和，極少與其他宗門有過節(jié)。更重要的是，她家的女弟子……整體素質(zhì)頗高，向來都是尋求道侶的極好對象。

    九寰大陸上的頂級宗門和一流宗門里，你若去細(xì)找，都能拎出來好幾個來自仙音宗的媳婦兒。

    是以，各宗門對仙音宗總是區(qū)別對待，如若有事，總是將其歸到一流宗門那一堆里一并禮遇。

    請柬都是隨機(jī)抽取的，徐壽抽到了仙音宗，還被師兄弟們起了一通哄，還有人想跟他交換來著。

    徐壽和楊五打完招呼就匆匆出發(fā)了。

    楊五回到煉陽峰，發(fā)現(xiàn)沖昕也不在。他最近常常被叫到證道峰去，掌門出關(guān)之后，他便忽然忙碌了起來。

    楊五也沒在意，他便是不忙，每日里也至少有半天的時間都是在修煉。

    交通繁忙的景象只持續(xù)了兩日，大部分領(lǐng)了任務(wù)的弟子都出發(fā)了，宗門里忽然好像冷清了不少。楊五又能如往常一樣每天清晨兜風(fēng)了。

    半個月后那些弟子們便陸續(xù)回到宗門，徐壽也回來了。他比旁人還回來得晚幾天。

    “順道回了趟家?！彼f。

    楊五問：“家中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