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 西山素來是埋葬橫死宮女的地方,因為陰氣太重,所以山腳下開了好幾家道觀佛寺鎮(zhèn)壓著,久而久之倒是成了一處求神拜佛的好去處。 鶴鳴不知道自己在這一片走了多久,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自己叫什么,自己從哪里來到哪里去,也只是這么漫無目的地走著,幸虧她衣衫襤褸又蓬頭垢面,這才沒引來歹人的覬覦。 她那日雖然喝了賢妃給的藥假死過去,但胸中還存留著一口氣,身體被放到一幅薄棺里抬出宮的時候,兩個抬棺木的小火者上山的時候沒抬穩(wěn),她在棺木里重重磕了一下,一口氣倒過來,就這么醒了,只是把什么事兒都忘干凈了,腦袋還腫起一個大包。 西山本來就邪門的事情多,兩個小火者聽見棺木里有動靜,登時嚇得屁滾尿流,也沒敢再封棺,撂下棺木就跑開了,也幸好兩人沒把棺木釘死,她才得以爬出來,這些天胡亂游蕩,都是靠周遭的道觀接濟為生的。 道觀的人只當她有些瘋病,只敢給些吃食,不敢把她往道觀里另,白天道觀有客人的時候她不敢過來,只好遠遠地在附近亂走。 這日她身上傷勢發(fā)作,疼的捂著腰背連連吸氣,站起來正要往道觀求助,卻吃不住身上難受,仰面躺在山道上大口喘著。 這時有兩個少年從騎馬路過這里,見她這般慘狀,忙翻身下了馬,其中一個年紀小些,約莫十五六歲,相貌俊秀之極的少年從腰間取下竹筒,往她嘴巴上滴了些水,見她眼睛稍稍恢復了些清明,這才問道:“看著好像是個姑娘,怎么會躺在這里?” 另一個年紀大些,約有十八九歲,不若他旁邊人那般俊秀非凡,但也是難得的好相貌,他正要說話,鶴鳴突然伸手扯住他衣裳,氣若游絲地道:“救,救我…” 小些的俊俏少年忙把身上的現(xiàn)銀掏出來遞給她:“你用這些銀子去買些吃食,再去請個好大夫吧?!?/br> 大些的少年忙攔住他,哭笑不得地道:“華采兄萬萬不可如此,以這位姑娘現(xiàn)在的模樣,就是有錢也買不了東西,萬一引來歹人的覬覦就不好了?!?/br> 他在心里暗嘆一聲,他這位好友人倒是好人,就是被家里養(yǎng)的著實天真了些。 華采一聽也有理,為難道:“清瀾兄說說咱們該怎么辦?” 清瀾同樣也是良善溫和之人,卻并不似好友天真,聞言猶豫了會兒才道:“既然瞧見了,也總不能讓這姑娘就死在咱們眼前,我等會兒去問問家里的管事,讓他幫著找個醫(yī)館救治一二?!?/br> 華采笑道:“這主意不錯?!庇值皖^問道:“姑娘,你愿意暫先跟我們一道兒回府嗎?” 鶴鳴怔怔地看著他,總覺著他相貌異常熟悉,好似在哪里見過,只是并不是這張臉,她怔怔地看了好一會兒,久到兩人差點以為她又昏過去的時候,她才遲緩地點了點頭。 …… 四寶原來是無事也喜歡往督主跟前湊,力求多刷一刷督主的好感度的,但她最近就不大喜歡瞎湊了,總覺著督主看她的眼神怪怪的,看涼氣一股一股地往她脊背上躥。 不得不說四寶的直覺還是相當敏銳的,陸縝最近確實有事沒事兒總抽空打量她,腦子里都想的是一個問題,他為什么會對一個太監(jiān)產(chǎn)生異樣情愫呢? 他這么些年并沒有對什么人動過心思,卻也從沒覺著自己有龍陽之好,更何況是對一個太監(jiān)動心了,想想還是覺著讓人費解。 難道說因為四寶生的比司禮監(jiān)所有人加一塊都要好,所以他才動心?可這樣也說不通啊,他不是沒見過風采卓絕之人,只要他想,弄幾個絕色美人來身邊伺候也不是什么難事,可他從來沒動過這份心思,就連底下人送來的他也給退回去,他秉性多疑,并不喜生人近身伺候。 可若是說他是日久生情也說不上,他身邊聽候拆遷的沈?qū)幊砂驳热四膫€不是跟他多年的,其中也有幾個相貌上好的,但他連半點興致也沒有,想想假如是這幾個拿著自己衣裳亂聞,他估計能把人砍了再扔出去喂狗。 但如果把這些人換成四寶…他情不自禁想著,過了會兒才發(fā)現(xiàn)身上有些異樣的熱,忙喝了口清茶,壓住亂飛的思緒。 這時候他胡思亂想的主角走過來,她臉被熏的有些紅,眼睛還帶著濕漉漉的水汽,讓人禁不住地生出想把她摟在懷里蹂躪一番再愛憐一番的沖動。 陸縝忍不住重重地捏著眉頭,自己這都是想些什么亂七八糟的。 四寶當然不知道督主心里在想什么,用袖子抹了把汗?jié)竦哪槪骸岸街鳎迳淼乃疁蕚浜昧耍乾F(xiàn)在沐身還是等會兒?” 陸縝放下茶盞,調(diào)開視線起身道:“走吧?!?/br> 陸縝洗澡也不愛讓人近身,四寶正要退走,他忽然問道:“水溫你試過了嗎?” 四寶怔了怔才道:“奴才方才試過了,又讓他們多加了些熱水,奴才再去試試吧。” 她說完推開浴間的門走了進去,又撈起袖子用拐肘試了試,對著督主道:“督主,水溫正好。” 四寶頭發(fā)烏黑濃密,身上的體毛卻很少,一點也不像尋常男人一樣毛剌剌的,肌膚也顯得嬌嫩如玉,此時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來,半浸在溫熱的水里,實在是賞心悅目。 他淡然指使她多試了會兒,瞇起眼細細欣賞,這才不動聲色地道:“你退下吧?!?/br> 四寶當然不知道自己老板有點往癡漢進化的趨勢,恭敬地正要退下,臨走之前又補了句:“督主,我給您備好了干凈衣裳,我就在不遠處候著,您要是洗完了就招呼一聲,我把衣裳遞給您?!?/br> 陸縝微微頷首,她正要出門,卻無奈浴間的地面濕滑,她不小心一個趔趄,眼看著就要摔倒,他反應極快地攔住她的腰把她扶穩(wěn)了,緩聲問道:“可有摔著?” 四寶忙直起身道:“奴才沒有,多謝您了?!?/br> 陸縝把扶過她腰肢的右手縮回袖子里,借著廣袖的遮掩輕輕捻了捻,唔…小東西看著挺瘦,一把腰肢倒是十分的輕軟柔腴。 他不著邊際地想了想,才緩緩回神,聽她自稱奴才就格外刺耳,淡然道:“你總奴才主子的,聽著實在別扭,說到底司禮監(jiān)也不是我開的,你也不是我家奴,都是替皇上盡忠?!?/br> 這理由倒是十分冠冕堂皇,可是安叔他們天天叫也沒見您別扭啊…四寶暗說督主的大姨夫怎么還沒走,一邊道:“那依您的意思,奴才該自稱什么?” 陸縝笑眼看她:“說‘我’便可?!?/br> 四寶還是覺著怪怪的,主要不是稱呼怪,是督主怪,頓了下才道:“那您要是聽的實在難受…要不奴才人前照舊,人后再自稱‘我’?” 陸縝只好退而求其次,和顏悅色地道:“也可,稱一聲來聽聽?!?/br> 四寶道:“奴…額,我先退下了,您慢慢洗,有什么事兒就吩咐一聲?!?/br> 陸縝這才心滿意足地放她走人。 四寶出去之后幫他把衣裳整理好,又順手把屋里打掃了一遍,他洗澡一般都不快,等她收拾完他才堪堪出來,她忙把干凈的外衣遞過去:“督主,您小心著涼?!?/br> 陸縝接過來,低頭看了眼才發(fā)現(xiàn)這衣裳是她上回洗衣服的時候聞過的那件,那天他不知怎么的,也沒有出言喝止,眼睜睜地看著這小斷袖一臉陶醉地聞了好一陣。 他不覺怔了怔才接過來穿好,心里總有股莫名怪異的感覺,理了理衣袍,看著她問道:“你有沒有對這衣裳做過什么?” 四寶一臉黑人問號:“奴…額,我沒有啊。”在她看來聞幾鼻子根本不算事兒,她鼻子上又沒長鉤子,還能把衣裳聞出個洞來??? 陸縝就知道這小斷袖抵死不會承認,哼了聲:“你先下去吧?!?/br> 四寶:“…”督主真是越來越奇葩了。 雖然督主最近很詭異,但是她的活兒還是要照常干的,尤其是修整宮室已經(jīng)接近尾聲,她一開始攬這份差事是為了查找扳倒賢妃的證據(jù),如今賢妃雖然倒了,但她還得接著干活,再說她也不是干一半就拍拍屁股走人的性子。 她今兒早上照常去巡視一番,就見有個小火者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寶公公,李婕妤那邊又鬧開了,堵在門口硬擰著不讓咱們修繕桃李閣。” 收拾宮室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對那些一宮主位影響不大,但對那些擠在一起住著的婕妤美人影響可就大了,所以總有些個脾氣不好的要鬧騰一番。 桃李閣原來是李婕妤和兩個美人同住,兩個美人一個病逝一個搬走,如今就剩下她一個,本來獨自一人住的好好的,要修繕宮室一則吵鬧,二則肯定要搬進來新人,所以她鬧起來倒也能理解。 四寶忙趕過去調(diào)解,就見李婕妤身邊的侍婢在門口堵著,見到她來才錯開身,沖她笑道:“寶公公來了?闔宮上下就寶公公一個講理懂事的,我們婕妤正等著您來說道說道呢?!?/br> 四寶沖她笑著拱了拱手:“jiejie快別笑話我了,若論知禮懂事兒,我哪里比得過jiejie?!?/br> 所以怨不得好些宮女都愛跟她說話,就連那些苦大仇深的中老年姑姑見到她都眉開眼笑的,這話讓人聽著心里就高興。 宮女笑的合不攏嘴,十分殷勤地把她引進了院里,李婕妤本來正喝茶吃點心,見四寶過來眼睛不由一亮,轉(zhuǎn)了轉(zhuǎn)發(fā)間的金釵:“寶公公來了?” 其實四寶本來也能搬出圣旨來壓人一頭,不過這樣可就把人得罪狠了,當差不是這么個當法,她于是笑道:“給婕妤請安?!?/br> 她說完吸了口氣,險些被脂粉味兒沖了個跟頭,這位婕妤抹了多少脂粉啊這是。 李婕妤年近三十卻沒掙上個嬪位,其前程可想而知,這些年早斷了恩寵,濃妝也沒能擋住眼角細細的紋路和略顯頹唐的氣色。 四寶抬眼悄悄打量她,其實李婕妤長的不難看,在后宮里也算不錯了,可惜美則美矣沒什么特色,就跟上輩子的網(wǎng)紅臉一樣,一眼看過去挺好看的,一閉眼就忘了長啥樣了,這張臉難怪在后宮難出頭,更何況這位的出身也不高。 李婕妤瞧了她一眼,見她正悄悄打量自己,不覺一笑,隨意揚了揚手里的絹子:“你這些日子都跑到哪里去了,怎么最近都不見你來?” 李婕妤她當初見過幾面,不過不算特別熟,四寶心說我什么時候和您老人家這么熟了,一邊答道:“奴才最近手頭差事不少,沒顧得上給您請安,實在是罪過了。” 她眼看著差不多到飯點了,想著速戰(zhàn)速決:“您有什么問題大可跟奴才說說,除了桃李閣不得不修,旁的事兒都好說,您…” 李婕妤給她一張巧嘴哄的高興,不在意地道:“我在這兒住的好好的,既沒漏風也沒漏雨,好端端地干嗎要修它?鬧哄哄地吵得我頭疼?!?/br> 四寶忙笑道:“婕妤,桃李閣自然是人杰地靈的好地方,但總歸有些年頭了,外邊瞧著也有些陳舊,倒不如翻修一遍,您住著也舒坦,外面也鮮亮,翻修之后跟新屋是一樣的?!?/br> 李婕妤尖尖指甲在她唇上一點,吃吃笑道:“我就喜歡你這張巧嘴,多難聽的話經(jīng)你一說,也能變成天大的好事兒。” 四寶不大愛跟人這么親近,不著痕跡地躲過了,笑呵呵地道:“這本來就是好事兒,圣上體恤您和諸位主子呢,就是不用奴才說它也是天大的好事兒?!?/br> 她說完又要再勸,李婕妤倒像是心思不在這上頭,反倒是對四寶本身更感興趣,心不在焉聽了會兒,輕輕拈了了塊糕點往紅唇送,見她呆頭鵝一般毫無反應,就不動聲色地把話頭往她身上引。 諸如“你本來姓什么叫什么?”“可認字嗎?”“你今年多大了?”之類的話,李婕妤問的不亦樂乎,一雙描繪精致的妙目不住往四寶身上招呼。 四寶給問的十分不耐,但又不好表露出來,只得耐著性子道:“奴才勉強認得幾個字,今年才過十六,虛歲十七。娘娘還有什么要問的嗎?” 兩人一問一答的功夫,李婕妤已經(jīng)不動聲色地越挪越近,彎下腰讓一對兒挺拔的酥胸有意無意地身上挨來蹭去,嘴上輕輕哎呦一聲:“是嗎?那可真是不小了?!?/br> 元德帝如今也上了年紀,處理朝政的同時對后宮便有些兼顧不得,風光的也只是少數(shù)人,宮里的女人大都寂寞,更何況李婕妤這種年長無寵的,私底下另尋了法子和太監(jiān)逗趣兒調(diào)情,也是別樣消遣,她就是好巧不巧地瞧上四寶了。 四寶上輩子也沒少和宿舍妹子摟摟抱抱,作為一個24k純直女,她當然沒察覺什么來,只是被拖得有些不耐,直接問道:“奴才等會兒還有事兒,婕妤想要什么跟奴才說說,只要您肯行個方便,讓咱們修繕桃李閣,一切都好說,奴才也盡量照辦。” 李婕妤染了花汁的指甲輕輕在她下巴上一搔:“好啊,你有事兒我也不耽誤你,下回你照舊過來就是了。” 四寶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有點不痛快地出了桃李閣,出來之后還用力擦了擦下巴。 回去之后陸縝聞到她身上沖鼻的脂粉香,忍不住蹙了蹙眉:“你方才做什么去了?身上是什么味道?” 第三十四章 四寶見他蹙眉,低頭聞了聞自己袖子,也聞到一股沖鼻的脂粉味,不覺郁悶道:“回督主的話,奴…我才從桃李閣那邊回來,身上的味道是李婕妤使的脂粉。” 說來也奇怪了,陸縝也愛用香,身上不論何時都沾著一股品流極高的幽香,但她聞著從來不會覺著難受,反而覺得挺好聞的,老是想多聞幾下。 陸縝聞言便失了興致,一個婕妤而已,還不值當他費心去記,隨意問道:“你去她那里做什么?” 說話間四寶已經(jīng)走到他身邊幫他磨墨:“最近不是修繕宮室嗎,李婕妤不想配合,我就過去跟她說道說道?!?/br> 她說完忍不住站在督主身邊深深地吸了口氣,還是督主身上的味道好聞吼! 陸縝察覺到她的小動作,偏過頭跟她視線正對上,她被正主發(fā)現(xiàn),有些尷尬地傻笑起來,他語帶調(diào)笑地問道:“好聞嗎?” 四寶眨了眨眼,裝傻:“督主說什么?好聞什么?還請您明示?!?/br> 陸縝唇邊笑意更深:“表情不錯,就是話說的太多,更顯得心虛?!彼娝膶毮樕弦唤?,悠然道:“這時候知道裝傻了,上回給我洗衣裳的時候捧著我衣裳聞的是誰?” 他剛說完便有些后悔,這小東西色心挺大,膽子卻小,萬一這么說了她以后不敢跟他親近了怎么辦? 四寶臉上越發(fā)僵了,她本來覺著還挺正常的事兒,被督主單拎出來這么一說怎么就覺著這么變態(tài)呢? 她訥訥解釋道:“奴才是怕哪里沒洗干凈,所以就聞了聞…” 這理由爛的不忍直視…幸好陸縝也沒打算認真在這個問題上跟她糾纏,轉(zhuǎn)了話頭道:“后日隨我出宮去一趟?!?/br> 四寶心里松了口氣,忙不迭點頭應了。 只要有好衣裳穿,她也不想出門的時候邋里邋遢的,于是下午換上了陸縝上回在宮外給她買的幾套衣裳之一,又配上一根從地攤上淘來的水白玉簪子,收拾停當之后對著鏡子一照,自覺瀟灑無比,翹著大頭去找陸縝了。 陸縝瞧她一身藕紅色直綴,風度翩翩好像讀書少年郎,更顯得粉面杏眼,俊俏無匹,不覺生出一種想將人私藏起來的沖動,緩了緩才頷首道:“今日還像些樣子,上車吧?!?/br> 四寶跟著他上了馬車,她現(xiàn)在自覺跟督主混熟了,尋常說話也隨意許多,看著馬車往宮外駛,難免問一句:“督主,咱們這是去哪兒啊?” 陸縝晃了晃精巧的甜白茶壺:“等到了地方你猜猜看,猜對了有賞?!?/br> 聽到有賞賜四寶就跟打了雞血似的,坐直了身子四下張望,就見馬車緩緩地在一處離城中不遠的清幽宅院停了下來,她隱約記得京城里的好些高格調(diào)的館子都是只對達官貴人開放的,有的甚至標明了什么品階以下的不得入內(nèi),敢放出這話來,可見后臺之硬了。 她正掀開簾子悄咪咪地四下亂看,就見一個長身玉立的男子立在小院門前等客,男子大約二十八九,面如冠玉,眼神湛然,衣著打扮并不如何富麗,但也能瞧出來都是極品的料子,舉止文雅,自然而然地透出一股尊養(yǎng)出來的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