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縝見她一臉高興地捧著銀子回來，淡然瞧她一眼：“下回行事之前多思多想，不要憑著一時沖動做事，這輩子都難成大器?！?/br>
    四寶愣了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他說的是扔碗的事兒，頓時囧了：“…是?！? =

    陸縝又似笑非笑地道：“不過你是沖冠一怒為紅顏，這點(diǎn)銀錢花的也值了?！?/br>
    四寶：“…您說笑了?！? =

    所以督主到底是心疼碗不爽呢？還是因為看她‘沖冠一怒為紅顏’不爽呢？

    督主心，海底針啊。

    陸縝看她一臉糾結(jié)，面色微有和緩，轉(zhuǎn)了話頭道：“你準(zhǔn)備著換身衣服，明天隨我出宮一趟?！?/br>
    四寶對出宮有點(diǎn)心理陰影，但想到跟他一起出宮，就沒什么可怕的了，點(diǎn)頭應(yīng)了個是。

    她的便服一共就兩身，一套夏裝一套冬裝，按照這個季節(jié)來看根本沒得選，她準(zhǔn)備好衣裳就睡下了。

    第二天陸縝就看見她穿了身灰色的棉襖，戴著頂厚厚的帽子走到自己跟前，他一直覺著四寶那身在宮里穿的宦官制服已經(jīng)夠難看的了，沒想到一山還有一山高，顯然這身衣服又攀登上了新的高峰，得虧四寶的顏值高才能穩(wěn)住，要是換個姿色尋常的，穿上這一身指不定得多辣眼睛。

    陸縝外面罩著玉色大氅，里面穿著素白的直綴，腰間一根玉帶，顧盼生輝，風(fēng)韻天成，看著像是世家里尊養(yǎng)出來的公子，把站在一邊的四寶襯的更像叫花子了。

    四寶本來還以為就是尋常出宮辦事兒，看見他才覺著自己的打扮有點(diǎn)拿不出手，但她也沒辦法，現(xiàn)做衣裳又來不及，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脖子：“督主，咱們這就走？”

    陸縝開始看這一身覺得眼睛被蟄了一下，后來越看竟瞧出幾分可愛來，覺著自己最近也神神顛顛的了，不由搖了搖頭：“上馬車吧?！?/br>
    他的馬車自也不凡，外面看著低調(diào)雅致，里頭卻布置清雅，像是一座縮小版的行宮，底下鋪了厚厚的毛毯子，當(dāng)中置了一處小幾，上面放了茶水，旁邊的精巧黃花梨木柜子里還放了蜜餞點(diǎn)心。

    他上車之后瞧了她一會兒，看的四寶直想逃到車外面坐著，他才問道：“你沒有旁的衣裳了？”

    四寶被問的面上尷尬：“奴才在宮里穿的倒有幾身換洗的，冬日的常服就這一身，還是當(dāng)初才進(jìn)宮的時候做的，里頭的棉花好，外面的料子也不錯，改了好幾遭了還能湊合著穿?！?/br>
    陸縝真不知道什么樣的刻薄人家才會一身破棉襖就把孩子打發(fā)進(jìn)宮里，想到他前日喂了口粥四寶就感動的眼淚汪汪，他頗是憐惜地看了她一眼，難怪只要一提起家里的事兒她總是避而不談。

    他對著外面吩咐了一句，馬車半路就拐了道。

    四寶正不明所以，馬車就在京里名氣最大的瑞蚨祥停了下來，這可是最受大戶人家青睞的成衣店，一件普通上衣夠?qū)こＨ思胰迥甑幕ㄤN了。

    她嚇了一跳，連連擺手道：“奴才在普通的店面買就行了，這家也太貴了?！?/br>
    陸縝偏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四寶瞬間就頓悟了，老老實實地跟著進(jìn)了店里，就見里面陳設(shè)優(yōu)雅古樸，衣裳倒是沒有擺出很多，但擺出來的件件都是京里最時興的款式。

    陸縝也沒有多少逛店的經(jīng)驗，向來都是一等一的裁縫上門給他量身訂做，店里招呼客人的門迎迎上來問道：“爺要看什么衣服？”

    他見四寶正四下打量：“給她挑幾身?！?/br>
    門迎問道：“您要成衣還是定制的？”

    他道：“成衣便可。”

    門迎看了眼四寶的身量，叫了人想給她量尺寸，她嚇得一縮，忙擺手道：“不用量了，我知道我自己的尺寸，你們只管拿合適的就成?！?/br>
    她說著把尺寸報了出來。

    顧客就是神仙，門迎聽她如此說，就不再多事，選了幾身樣子尺寸都適合她的請她去換。

    陸縝相貌極出挑，在哪兒都是鶴立雞群，站在店里也被不少姑娘夫人悄悄打量，他微感不耐，成安請他到一處僻靜地坐了，他隨意掃了幾眼，目光不由得落在店里掛著的一套素白半臂和月白襦裙上。

    襦裙顏色清淺，但也不過分暗淡，上面繡著清麗的出水芙蓉，旁邊搭了件素粉色的披肩，完全符合他想象中給四寶穿上的那套。

    門迎都是有眼色的，見他多看了這套襦裙幾眼，忙過來介紹道：“爺好眼力，這套襦裙京中現(xiàn)下最時興的樣式，要不要我取下來請您過眼？”

    陸縝忍著買下來的沖動，淡然道：“不必了，你先下去吧?！?/br>
    門迎不敢多說，恭敬地退下了，正好這時候四寶換好衣裳走出來，一身圓領(lǐng)衫，腰間系著靛青的絳子。

    到底是人靠衣裝，四寶這么一收拾更顯得鐘靈毓秀，仿佛天地間的靈氣都湊在她一個人的身上了，尤其一雙水眸輕靈動人，像是哪家偷跑出來的，不識人間疾苦的小公子。

    更巧的是這件圓領(lǐng)衫跟他的直綴同色，他只瞧了幾眼就點(diǎn)頭同意買下來，又挑了幾件差不多的，付了錢重新坐上馬車。

    四寶上了車也反應(yīng)過來兩人穿了同色的衣裳，好像有點(diǎn)情侶裝的意思，她想完又被自己的腦補(bǔ)雷住，等到到了地方才回過神來。

    他一下馬車便被幾個官員團(tuán)團(tuán)圍住，兩人都是顏值爆表的存在，底下人不敢放肆打量他，看四寶就沒這么多顧忌了，不住拿眼偷覷著，忙死忙活，有這么一個人在看著也養(yǎng)眼。

    陸縝看他們眼神亂瞄，莫名不愉，臉色微沉，轉(zhuǎn)而吩咐道：“你先去馬車上待著，若是待的煩了，就讓成安帶著你四處轉(zhuǎn)轉(zhuǎn)，只是不得亂跑?！?/br>
    成安一點(diǎn)都不想給這小子當(dāng)保姆，但是督主的吩咐又不敢不從，只好帶著四寶四處瞎溜達(dá)。

    陸縝這回出城是特地處理難民入京之事的，等到一條條吩咐下去，把人安置在寺廟道館還有朝廷搭建的粥棚里，等他堪堪做完的時候已經(jīng)到下午了，官員又聚攏過來說要擺酒，他自然少不得一番搪塞。

    成安和四寶算好了時間溜達(dá)回來，陸縝直接上了馬車，她見他眉間幾分疲態(tài)，忍不住道：“督主您還沒用飯吧？”

    陸縝沖她笑了笑，眉間疲態(tài)盡消：“你要請我？”

    四寶這回沒猶豫，拍胸脯道：“我請您吃！”

    陸縝托腮笑問：“你打算請我吃什么？”

    四寶想著山珍海味他也吃膩了…當(dāng)然她也請不起，這時候馬車正好路過觀音街，這算是比較平價的美食一條街了，她忙道：“督主，我知道這家街頭有一家八珍包子特別好吃，您要不要嘗嘗？”

    成安在外面聽了，正想說她，陸縝思忖片刻，就已經(jīng)頷首應(yīng)了，四寶高高興興地帶著他下了馬車。

    這個點(diǎn)不到飯點(diǎn)兒，所以整條街上都沒什么人，趙家的店就開在街頭，整體還算干凈，桌子椅子也勉強(qiáng)能坐人——當(dāng)然這是以陸縝的衛(wèi)生標(biāo)準(zhǔn)看的。

    成安就眼睜睜地看著自家謫仙一般的督主被四寶帶進(jìn)了一家蒼蠅館子，自打那小子來了司禮監(jiān)之后，督主的形象都開始崩壞了，成安很憂郁。tat

    店主顯然跟四寶是熟人，一見她就笑著問道：“四寶，是老規(guī)矩還是想嘗嘗新菜?。俊?/br>
    四寶點(diǎn)了一籠羊rou包子一碗羊rou粉絲湯，又另外點(diǎn)了幾個小菜，然后轉(zhuǎn)頭看著陸縝：“您想吃什么？”

    陸縝神態(tài)從容，面色不變，顯然沒有什么俗套的富家公子對路邊攤特別鐘愛的橋段，也沒有什么嫌惡不滿，他點(diǎn)的菜都跟四寶的差不多，只是把羊rou包子換成了素八珍包子。

    等熱騰騰的包子端上來，四寶隨意數(shù)了數(shù)，高興道：“多送了兩個?！?/br>
    她留心看了眼，見自己這邊只多送了一個素的，陸縝那邊就送了個羊rou的…她可在這兒吃了快兩年的包子啊，督主這一回還沒吃到嘴呢！

    (╯‵□′)╯︵┻━┻尼瑪，賣個包子也看臉?。?/br>
    四寶低頭看著外皮晶瑩輕薄的包子皮兒，郁悶了會兒，用筷子小心夾開包子皮，讓湯汁流出來些，然后拿起一邊的醋壺，小心灌了點(diǎn)醋進(jìn)去。

    陸縝看著面前的包子微微蹙眉，顯然不知道該怎么下口，四寶竟覺著這樣的督主有人情味了許多，自告奮勇地道：“您請好吧?！?/br>
    她依樣把包子皮兒夾了個口子，讓飽滿的湯汁流溢出來，本想倒點(diǎn)醋進(jìn)去，想到他不愛吃酸的這才作罷，又把包子原樣推給他：“您嘗嘗看，蒸的時候湯都是包在皮里的，您小心燙嘴。”

    陸縝看她一眼，眼里有淺淺笑意，卻又太過淺淡，讓人瞧不分明，以至于四寶竟覺著他笑了是自己的錯覺。

    他顯然對羊rou包子沒什么興致，嘗了一個就不再吃了，剩下的全便宜了四寶，倒是覺著素八珍包子和幾樣小菜味道不錯，于是她把素八珍直接給他夾了過去。

    兩人吃完一頓都覺著吃的差不多了，陸縝看她掏出絹子擦嘴，又掏了錢結(jié)賬，溫言問道：“用的怎么樣？”

    四寶總覺著這話應(yīng)該自己問，表情怪怪的回答：“挺好的，您呢？”

    陸縝頷首：“不差?！彼f完又微微一笑，又道：“本想帶你去風(fēng)荷園用飯的，既然你在這里用的也不錯，倒也省事了?！?/br>
    風(fēng)荷園是京里風(fēng)味最佳的館子之一…好幾個特色菜都極為出名，聽說就連當(dāng)今圣上都特地去微服去品嘗過。

    四寶：“…”qaq好悲傷，好絕望，好無助。

    她為什么想不開要來吃包子啊！

    幸好店家看他們點(diǎn)的多，額外又送了一葷一素兩個包子，稍稍撫慰了她悲痛的心情，她捧著包子又想起自己原來從沒這待遇，這回能贈送這么多，估計還是看在督主這張臉的份上。

    陸縝只瞧見她用油紙包半擋著臉，又有意無意地偷瞄自己，他思緒又飛到這小斷袖對自己可能懷有的異樣心思上去，完全沒想到自己這張臉在四寶眼里就值幾個包子…

    兩人各有想法地回了宮里，四寶接著馮青松也愛吃這家的包子，于是用油紙包重新包好，拿著兩只包子去了內(nèi)官監(jiān)，馮青松見了包子果然高興，樂呵呵地道：“難為你小子還惦記著我?！?/br>
    爺倆正互相說著笑話，就見一個宮婢急匆匆沖進(jìn)了內(nèi)官監(jiān)，臉上淚痕猶在，四寶怔了一下才認(rèn)出來這是鶴鳴在宮中的好友，她吃了一驚，忙扶住步伐踉蹌的宮女：“你怎么了？”

    宮女這才看見她，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快去看看鶴鳴吧，她怕是要不行了！”

    第二十九章

    晴天霹靂大概指的就是此刻了，四寶腦子懵了一下，反手拉住她問道：“怎么回事兒？我前幾日見她還好好的呢，怎么這就不行了，別是弄錯了吧！”

    她急忙拉住四寶往外扯了幾步：“來不及說了，你先跟我來，鶴鳴現(xiàn)在就在太醫(yī)館呢，她最后就想見見你！”

    四寶慌的手腳都有點(diǎn)軟了，馮青松催她趕緊動身，兩人邊跑她邊道：“今天鶴鳴出去幫賢妃娘娘給德嬪娘娘送東西，路上不知就遇見了和嬪娘娘，她見著鶴鳴就發(fā)作起來，非說她不守規(guī)矩對她不恭敬，當(dāng)即就把她拖下去杖責(zé)，她挨了二十幾板子便暈了過去，然后就，就…”

    四寶白著臉道：“和嬪不是在禁足嗎？”

    她吸了吸鼻子道：“前日她才得了皇上喜歡，剛解的禁足，誰知就跟放出一條瘋狗一樣?！?/br>
    她抹著淚說不下去了，四寶心慌意亂地拿著腰牌跟她去了太醫(yī)館，沒想到才走到門口，幾個小火者就抬著個蓋了白布的木板子走了出來，賢妃宮里的宮女顫巍巍掀開白布，然后尖叫一聲，就哀哀哭了起來。

    白布被寒風(fēng)吹開小半，鶴鳴的半個身子露了出來，眉目俏麗一如往昔，就是眼睛緊緊閉著，再不見生時的靈動，胸口再無起伏，身子也冰涼涼的，四寶伸手去摸她的臉，只覺得寒涼一片，凍的她下意識地縮回了手。

    她簡直不可置信，鶴鳴怎么就這么死了呢？這么堅強(qiáng)的姑娘，前幾天見到她還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怎么會就這么死了呢！

    幾個和鶴鳴關(guān)系素來好的宮女和抬尸的火者說了幾句，又流著淚塞了些銀子過去，小火者這才抬著鶴鳴的尸首往賢妃宮里那邊走了。

    四寶下意識地跟了過去，站在宮門前想到一幕場景，每回都是鶴鳴吐著舌頭笑意融融地來迎她，她看了眼只掛著兩個宮燈的大門，燭光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滲人。

    她怔怔看了半晌，踉蹌著往后退了幾步，一扭身跑回了司禮監(jiān)，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她不敢見她，甚至不能接受鶴鳴就這么死了的事實。

    陸縝是頭一個發(fā)現(xiàn)她不對的，雖然她灑掃拾掇還是利落的一如往常，但眼神明顯是空洞的，人是在這兒，魂兒已經(jīng)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

    他眉頭微微一擰，伸手按住她正要扣燈罩的手：“你怎么了？”

    四寶一個激靈，似乎這才回過神來，聲音輕飄飄的沒有根：“督主…”

    開始的時候是不可置信，伴隨著陣陣沉悶的疼痛，這么一回過神來，心里的酸澀簡直像是決堤，但是在難受也不能在主子面前哭，她艱難地做了個吞咽的動作，把哽咽壓了回去。

    陸縝眼睜睜地看著她把眼淚硬憋了回去，猝不及防地生出一種想要把人攬到懷里細(xì)語安慰的沖動，不過幸好他自制力了得，生生把怪異的感覺壓了回去。

    他壓在四寶手背上的手卻沒有收回來，看著她問道：“你怎么了？”

    四寶迷離著一雙眼看他半晌，才低聲道：“回督主的話，奴才的一個好姐妹她…”她聲音顫了許久才道：“她死了?！?/br>
    陸縝今兒個雖然不在宮里，但是宮里有事兒卻瞞不過他，他立即問道：“是賢妃宮里的宮女？”

    四寶悶聲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個動作一做就等于真正承認(rèn)鶴鳴死了，激憤悲痛涌上來，忽的頭腦又是一熱，真生出一股抄起剪子去和和嬪拼命的沖動。

    陸縝仍按在她手上，察覺到她手指瞬間緊繃，便安撫似的拍了拍，又稍稍加重了些力道，壓住她的手，他看見她鼻翼翕動，嘴唇緊緊抿著，低聲問道：“你想干什么？”

    聽到他溫緩清冽的嗓音，四寶一怔，原本有些發(fā)熱的頭腦也冷了下來，她這樣的身份別說是和和嬪拼命了，只怕還沒進(jìn)到和嬪宮里就被拖下去打死了。

    陸縝見她神情悲慟，心里陡然對那死去的宮女生出一股陰暗的妒意來，不光是嫉妒，更有些微不可察的羨慕，自己都不知道這又妒又羨從何而來，他壓了壓心緒才問道：“這個宮女對你很重要？”

    四寶頭又深深地低下去，漂亮的脖頸彎折下來，聲音少有的沉悶：“奴才，奴才一直把她當(dāng)親jiejie看?！?/br>
    陸縝不知該怎么寬慰她，他想起多年以前，遇到這種事兒也不過是自己硬扛著，頓了半晌才道：“節(jié)哀，既然是親近之人，她在地下看見你如此，心里也不會好受?！?/br>
    他溫聲道：“你可以歇一日去拜祭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