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可以是可以……” 石英眉毛一挑,說著話鋒就是一轉(zhuǎn),問道:“說起來,你要找的那個妖王住得正好離我頗近?,F(xiàn)在我已不同娘住,在山中自己定居了,你既然要找妖王,要不要順便到我這里來看看?” “可以嗎!” 云母驚喜道。 “當然。”石英應(yīng)道,見meimei如此,樣子還頗有些自得,“既然如此,那我明日便來接你。” 兄妹倆如此說定了一番,又天南海北地聊了一通。因為云母要等白玉,石英現(xiàn)在幾日才回來一次,總不可能不和母親打個招呼就走,故也留了下來。兩只狐貍等到黃昏,白玉果然提著籃子回來,里面零零散散地裝了些靈草,看上去是上山過了。云母這么久沒有見到娘親,單是看到她的臉眼眶便是一熱,當即迎了上去,喊道:“娘!” “……云兒?” 白玉看到云母亦是吃驚,看她沖過來,下意識地就打開了些手臂,下一秒女兒就撞到了她懷里,眼眶都有點紅了。 如此一來,倒換白玉不知如何是好,停頓了片刻,趕忙抬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 日思夜想的女兒歸來,她又何嘗不驚喜?只是白玉向來不是太善于露骨地表達感情,太心急了更是不知從何說起,只能拉著她問來問去,云母便將先前告訴哥哥的又原模原樣向母親說了一遍。這一晚是難得的家人團聚,小院里的燈亮到很晚,待云母困得實在睜不開眼了,方才在歇下。白玉向過去那樣哄著她睡了,待小小一團的毛狐貍蜷成尾巴睡著,白玉又看了她好一會兒,這才替她又蓋了一遍被子,熄了燈,走出房間,輕手輕腳地關(guān)上門。 山雀夫婦半個時辰前便先一步歸巢了,此時銀杏樹上安靜得很。白玉打量了一下四周,只覺得四下寂靜,她卻沒有回自己房間,而是趁著夜色化了原型,熟練地跳到屋頂上。猶豫了一下,她又看了一下云母的房門……其實今晚云母回來得突然,她更想陪女兒。 白玉心情復(fù)雜,可想來想去,終于還是覺得不可失約,大不了早點回來便是。于是她還是悄無聲息地召來了云,接著騰云而去。 輕盈的白狐駕著云霧一路前行,待進了宮城,便化為女子,悄然無息地入了整個長安最為繁華的宮室之中。 一夜過去。 清晨,東方不過微亮,玄明便感到身邊一涼。他素來在這方面有些敏感,察覺到動靜便睜了眼,卻見身邊的女子起身攏了衣衫,雪白的肌膚和引人遐想的身段一瞬便被輕薄的白衣攏住,只留下一個纖細曼妙的背影。 他側(cè)過身,安靜地倚在床上看她在床前梳妝,長長的烏發(fā)垂下來,露出一段白皙的后頸。良久,玄明微笑著吟道:“踐遠游之文履,曳霧綃之輕裾,微幽蘭之芳藹兮,步踟躕于山隅……玉兒,你究竟是仙,還是魅?” 白玉側(cè)過頭,柳眉微顰,疑惑地看著他。 玄明略微思索,已是自顧自地道:“應(yīng)當是仙吧……鬼魅哪兒有你這般清靈。說來你許是不信,我第一次見你,便覺得以前曾在哪里見過。我們前世……莫不曾有緣?” 白玉不言,卻垂了眸,回應(yīng)道:“……別說這種玩笑話?!?/br> “……是了,抱歉?!?/br> 玄明笑笑,到不生氣,只是望著她的目光依舊神往而迷戀。他頓了頓,說:“我不過一介凡人,何德何能得了仙子的垂青。我只是有些疑惑,為何你從不問我的名字,也只讓我喚你玉兒,歡好之時又總是流淚……可是我不夠溫柔?還是……你將我當作了什么人?” 白玉的背影顫了一下,但沒有回答,總不能說她一點都不想聽到假的名字。 她已經(jīng)理好了鬢發(fā),便緩緩地站了起來。玄明見她起身要走,方才急了,慌亂之中便拉住了她的袖子,問道:“你昨夜來得晚,為何今日這么早就要走?我早已遣退了宮人,他們還有一個時辰才會來,你大可……” 白玉看著他拽住自己袖子的手,一時目光復(fù)雜,過了一會兒方將他的手推開,說:“……不要說傻話?!?/br> 話完,她又提步要離開,卻忽然被人從背后抱住。那股熟悉而溫柔的竹林氣息充盈著鼻腔,幾乎讓她有瞬間的怔愣,過了一會兒,卻聽那男人在她耳邊問道:“……我比你先前的夫君,差在哪里?” 白玉身體僵住,不禁側(cè)目。 身后那人生著玄明的臉,連笑起來的模樣都一般無二,只是沒有額間的紅印。他笑著說:“這么吃驚做什么,相處這么久了,我總能感覺到一二。你們可是還有孩子?生得可漂亮?該有多大了?” 白玉抿唇,不知該如何回答。 過了一會兒,方聽玄明說:“……我若是說我羨慕,你可會生氣?” “……羨慕什么?!?/br> 白玉眼眸垂落,睫毛輕輕地顫了顫,像是自言自語般地輕聲說:“你也想留我兩個孩子不成?!?/br> 玄明在她耳邊悶聲笑了,回答:“這自然也是羨慕的?!?/br> 停頓片刻,他又說:“不過還是算了。我也不知何時會死,還是別拖累你們的好?!?/br> 第77章 他這自己說了又自己辯解的一番話,反倒讓白玉愈發(fā)不知道該如何接口才好。玄明便是如此說話時,都是一副云淡風輕嬉皮笑臉的模樣,白玉抿了抿唇,只覺得胸口難受苦澀得很,卻又無處可訴。 見她如此,玄明反倒摟得她更緊,悶著聲在她耳邊又笑了好幾下,張口不輕不重地咬了一下她的耳垂,啞聲道:“這么說來,可是我贏了?” “……贏什么?” “無論你先前那夫君如何,既然你如今陪得是我,那自然是我贏了?!?/br> 玄明的眼睛笑成一道彎鉤,像是果真十分開心似的。 “他的運氣不如我?!?/br> “……” 白玉一噎,居然無言以對,只動了動身體。 這一掙,掙開得倒容易,還不等她用力,玄明已經(jīng)十分自然地自己松了手。他往后退了幾步,重新坐到床上,彎了彎嘴唇,愜意地看著她,慢慢地說道:“何其有幸,我在一日,便能愛你一日……這樣一來,若是以后便舍不得死了該如何是好?玉兒,你是我命中皎月,你可明白?” “……” 白玉輕輕地回頭看了他一眼,繼而眼睫一垂,抿了抿唇,輕輕地冷淡道:“……油腔滑調(diào)。” 說完,她拂開隔著屋室的輕紗往外走,若隱若現(xiàn)的簾曼垂下,她的身影便顯得有些朦朧。玄明還坐在那里,悠哉地道:“真話?!?/br> 他這句話說得不響,白玉的身影又已隱去,玄明也不曉得她聽見沒有。他在靜悄悄的房間中無奈地一笑,搖了搖頭,方又躺下睡去。 …… 這一日云母醒來時,天已經(jīng)大亮了。院子里傳來山雀太太催促丈夫的嘰嘰喳喳的鳥鳴聲,不遠處還有水聲,云母好久不曾晚到這么晚過,連忙抖了抖毛跳下床,化為人形梳洗完畢才打開房門走出來,看到在院子里澆灌靈草的白衣女子,云母一時恍惚,頓了頓才開口喊道:“娘?!?/br> 大約是這屋有院子,閑著也是閑著,云母昨日就注意到娘和山雀夫婦在院子里種了些靈花靈草,都是常見的治病用的草藥,就是長得慢些。此時白玉正在澆灌的也正是他們,聽到云母喚她,方才轉(zhuǎn)過身來。 “起來了?” 白玉平穩(wěn)地道,她看著女兒的樣子微微一頓,隨后便自然地走過去替她理了理衣襟和衣袖上不整齊的部分,弄得云母怪不好意思的。 “怎么這般不仔細?”白玉緩緩地說,“你在你師父面前也是這樣子的?” “呃,不、不是。” 云母的臉都有些紅了,下意識地想辯解,但又不好意思說赤霞師姐有時候比她還隨便這種話,最后只好否認了一下就不吭聲了,安安靜靜地任憑娘親將她的衣服理整齊了。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著白玉的樣子。 聽哥哥說,娘現(xiàn)在已是六尾狐。既然已有六尾,那白玉自然是沒有那么容易老的。她看起來還和云母離家前的記憶里一邊,也不知是不是因多了條尾巴,她似乎比原來還要貌美了幾分,只是額間仍然愁眉未展,像是心中積著愁郁。 母親心中的愁郁,云母自不作他想,恐怕仍舊是為她和哥哥成仙的事。這樣一想,云母便覺得自己現(xiàn)在修行還是太懶散了些,等找到機緣修出第八尾以后,要更努力地修行早日長出九尾。 待替云母整理好衣服,白玉道:“你今日跟你哥哥出去,不要玩得太晚了,早些回來……還有,這附近的山里有不少獵戶和樵夫,若是在洞xue外就保持人樣,不要叫外人看見原型?!?/br> 這些事白玉從小就叮囑過許多遍,云母早已爛熟于心,連忙稱是。 按照昨天說好的時間,云母在家里等了一會兒,石英果然按時來了。他也和云母一樣先是被娘叮囑了一番,這才和云母一道離開,兄妹倆出了城,又往山里走,石英看起來對山間熟門熟路,的確是住在這里的。一到山邊,云母就感覺到相當強烈的妖氣,強烈程度完全不亞于在桂陽郡時,張六那引來了周圍妖物的院子那一次。 云母以前并沒有怎么和妖打過交道,先前去收妖的那一次也算不上是什么好交情,且由于先前的經(jīng)歷,她幾乎是一感到妖氣就進入了戒備的狀態(tài),后背挺得筆直,雙手隨時都能用法術(shù)取出她的琴,渾身都繃緊了。 石英看她這幅樣子,反倒笑了笑,說:“你這么緊張做什么?不要緊的,你都曉得這山里有妖王了,妖氣比其他地方強些也正常。等到妖王的居所了,氣味只會更重。放心吧,這里的妖物都不算壞的,不會攻擊你?!?/br> 云母想想也是,臉一紅,便放松了些。但她又看向石英,疑惑道:“哥哥,你平時就住在這里?” 靈獸和妖獸終究是不大相同的,靈獸多半都不喜歡沾染上妖物的邪佞之氣,更喜歡和同為靈獸或者靈植的生靈同住。想起先前石英說過他與妖王住得頗近,云母便忍不住擔心。 果然,石英搖了搖頭道:“不算吧,我平時住另外一個山頭多些,不會受這里干擾……不過這里也常來?!?/br> 云母聞言,便點了點頭,同時也得知了石英原來是準備先帶她去找妖王。頓了頓,云母便施了個訣,隱去自己的身形,只讓石英看見。石英感覺到她用法術(shù),頓時哭笑不得,揚了揚眉,問道:“你這是做什么?” “我是仙門中人,又是在狐仙廟里聽來的愿望,所以行事不好讓未成仙者知道。” 云母不好意思地解釋道,其實像先前收妖時那樣扮作是凡人也可以的,但扮作凡人便要想好說辭和行事方式,這樣一來還不如索性不現(xiàn)身、直接用法術(shù)解決容易。 云母想了想,說:“哥哥,你領(lǐng)我到地方以后,不進去也不要緊,我自己進去看看就好了,一會兒就出來?!?/br> “……原來如此?!?/br> 石英的神情似有幾分怪異,不過倒也沒有多少什么,只是貌似自然地換了個話題,道:“對了,你上次說你接受人物的那只小山狐,是什么樣子的來著?” 云母一愣,沒想到哥哥會對這個有興趣,但還是回憶了一番,如實描述了起來。 果然越是往山里走,妖氣便越重。畢竟是會號稱妖王統(tǒng)領(lǐng)眾妖的大妖怪,居住的地方在山里設(shè)了好幾重屏障,但石英居然一一找到了入口,輕巧地帶著云母走了進去。 他們一路上沒碰到什么妖怪,云母好奇地四處打量著,直到最后一處山障被破除,石英腳步停住,對她說:“到了?!?/br> 說著,石英向前一指。 “此處便是妖王的住處?!?/br> 云母順著石英所指的方向看去,卻見眼前是一個巨大的山洞,洞口被巨大的石門結(jié)結(jié)實實地掩住,上書“令妖宮”三個字,戒備意外得不太森嚴,門口沒有人守衛(wèi),跟云母想象中的妖王住處不太一樣。 還未等她有所反應(yīng),石英長袖一展,那石門就自動朝兩邊敞開,他轉(zhuǎn)頭對她一笑,道:“進來吧?!?/br> “……誒?” 云母怔了怔,完全沒有料到石英對妖王住所居然會熟悉至此??礃幼?,他先前說得對妖王“算是知道些”并不盡然,兩人何止是住得近,根本就認識! 然而云母還沒來得及問,石英已經(jīng)直接進了洞內(nèi),看她還留在原地,不禁出聲催促了幾句。云母趕緊回過神,小跑追了上去,緊接著便又是一怔,這才發(fā)覺里面別有洞天。相較于外部的樸素,令妖宮里面除了暗了些,簡直可以用舒適華美來形容。洞內(nèi)比想象中大,相當寬敞,地面和墻壁都打掃得干干凈凈的,四處都燃著燈火因而十分明亮,燈身上同樣一塵不染,被火苗襯得亮閃閃的。 石英一路穿過空蕩蕩的走廊,熟練地拐了好幾個彎,云母一路跟著他,卻隱隱覺得有哪里不對。終于,她忍不住問道:“這個地方明明妖氣很重,為什么一路上都沒有碰到妖物?今天都不在嗎?” 然而云母沒有立刻聽到答案,反倒聽到“咔嗒”一聲,只見石英有一展袖,將最深處一個大門直接打開,云母跟在他身后,待看清里面的景象,當即嚇了一跳。 這個房間比起其他地方都要來得分外隆重華麗,大堂正中有一張足以坐下兩人的石椅,它被平白墊高了好幾分,需要走幾級臺階才能上去,上面鋪著看起來極為昂貴的紅色軟墊和厚毯,一看就知屬于地位極高之人。 便是不需要石英解釋,云母也能看出,這里必定是妖王的正殿。 “當然沒有人,因為我昨日便將他們遣出去了?!?/br> 石英道。 云母一抬頭,便見他身上已然燃了一團火,待火焰燃盡,石英居然比先前看起來還高了幾寸,原先穿著的普通青衣已經(jīng)換了一件紅色的長袍。 他步上臺階,一展長袍在石椅上坐下,八條白尾一扇展開,猶如孔雀開屏般拖在身后。 石英對她一笑,道:“再說一遍你找我什么事吧,笨meimei?!?/br> 第78章 正殿之中,四方明亮的火苗在華美的燈盞中有節(jié)奏地跳動著,石英一身紅衣分外灼目。他懶洋洋地靠在石椅上,笑得頗有些得意。然而云母望著兄長,張了張嘴又閉上,居然半天說不出話來。 石英對她這個反應(yīng)滿意,但是看她太久說不出話來也有點好氣又好笑,他舉起手掌對著她晃了晃,笑道:“怎么樣,嚇一跳吧?” 這何止是嚇一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