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節(jié)
前段時間回春堂剛接診過一個羊癲瘋患者,賴大慶親眼見識過了該患者發(fā)病的狀態(tài),對此心有余悸,總覺得葉芷青現(xiàn)在的癥狀頗為奇怪,直接聯(lián)想到了這病。 “噓——”蘇銘小聲制止他:“別讓師傅聽見。師傅大概是在煩惱到底是被少將軍大卸八塊,還是被劉副幫主丟到漕河里喂魚,哪樣死的更慘?!?/br> 如果不是周鴻積威之下也許會被殃及池魚,蘇銘早就小跑著去做一名圍觀群眾,好見識一番師傅這番風流公案。 總之葉芷青作為他的師傅還是很合格的,一再的刷新了他對于醫(yī)術(shù)與男女關(guān)系的認知,恨不得與她討教一二,比如……如何讓好幾位姑娘同時對他死心塌地。頂著回春堂葉大夫大徒弟的名號,蘇銘在附近年輕姑娘們中間人氣漸旺,特別是后巷打鐵的牛二家的小姑娘跟左巷柳秀才家里的二姑娘總要時不時生個小毛病來找他求診。 賴大慶瞪大了眼睛,聲音也不由的提高了:“你胡說!少將軍恨不得把師傅含在嘴里……劉大哥恨不得把師傅捧在手心里!” 蘇銘:“大慶你瞎說……”什么大實話嘛!前半句話太猥瑣,容易讓人想歪,后半句話太……生動形象,形容精確,可真是個人才! 正拿自己腦袋練鐵頭功的葉芷青將這句話聽了個十成十,她緩緩的停了下來,緩緩抬起頭,目光里帶著羞窘,盯著自己的兩個徒弟,直盯的蘇銘跟賴大慶身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才緩緩開口:“為師近來扎針的技藝生疏,上次劉師傅教的梅花針為師都沒空多練。阿銘大慶,你們倆跟為師來,正好今日有空練練?!?/br> 一個時辰之后,回春堂后堂里,賴大慶與蘇銘相對而坐,前胸后背扎滿了銀針,就跟刺猬似的,葉芷青慢吞吞繞著他倆走,邊走便指給倆徒弟自己具體都扎了什么xue道,下針深淺,以及扎此xue道的原因。 蘇銘淚流滿面:師傅您這絕對是公報私仇! 賴大慶:……求師傅您慢點講,我腦子笨記不??! 與此同時,京里的朝廷邸報與圣旨被人快馬送進了鹽運司,傳旨的天使站在鹽運使司府衙,等候下人去尋周鴻前來接旨的時候,還順便客氣的問奉茶的下仆:“聽說……你們同知大人被下了大獄?”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大魏景泰二十三年,兩淮鹽道案爆發(fā)。 周鴻與蕭燁的奏折先后遞到御前,江南私鹽之盛,鹽價之高,震驚圣上。 圣人久居深宮,臣下瞞報遮掩,便如老翁失明耳聾,雖也覺兩淮鹽稅逐年下降,但卻不曾有人大膽直言圣聽,將殘酷的真相揭開來給他看。 周鴻的奏折寫的跟軍報似的,雖字數(shù)不多,但深夜讀來尤為驚心:“……臣明察暗訪一年有余,江南私鹽之盛,出貨販運量已大于官鹽,價格比之官鹽低廉許多,兩淮官員亦有逐利之舉。但有青壯男子不思農(nóng)桑,皆投身販運私鹽之業(yè),常有爭利械斗喪命之事發(fā)生,任其發(fā)展下云,恐兩淮大亂不止,釀成大禍!”其后綴著此交抓獲鹽梟,及抄家審訊之經(jīng)過。 圣人年近六旬,近來秋末常有咳嗽之舉,晝夜交替之時太醫(yī)院一眾大夫常在寢殿之外守候,就連京中眾官員也觀望不止。太子仁厚,但有國事煩忙必為其分憂。但圣人年輕之時繼位,多少年養(yǎng)成的習慣,朝中大小事體總要過問才能放心得下,眾臣不敢深勸,只恐父子見疑,讓圣人疑心太子要奪權(quán),就更不敢將周鴻與蕭燁的奏折給壓下來了。 “真沒想到,阿燁這次倒是認真了一回,居然也會干點實事了!”圣人將蕭燁的奏折湊近了燈下細瞧,邊瞧連露出慘不忍睹的樣子,“可惜還是寫的一爬字,一點文采也無。” 自從見到奏折之后,他從極度的震怒之中回過神來,便開始反思近年來的施政方針,雖派去揚州宣旨的天使已經(jīng)離開京師,但他時不時便要將周鴻與蕭燁的奏折拿出來瞧瞧。 他身邊的近侍胡衍度著他的心情,小心陪笑道:“淮安王從小就不愛讀書寫字,最喜歡玩。圣人疼殿下,殿下天生享福的命,也用不著辛苦。此次跟著周少將軍去辦案,大約……也是被周少將軍給帶去的吧?!” 圣人數(shù)日來難得露出幾分笑意:“還真沒說錯,這小子在奏折里寫著,周鴻說有好玩的事情想要他做個見證,兩淮算是從根上爛到底了,真讓周遷客一個人去大刀闊斧的整治,他心里定然也沒底,得罪的官員太多,周家在朝中也不好立足,他也有所顧慮,就算是虞閣老幫著他也沒用。恐怕此次虞閣老門下說不定也有人牽連進去?!彼麚嵯ラL嘆,滿腔愁緒。 胡衍是從小分到圣人身邊的太監(jiān),侍候了他大半輩子,兩人相處的時間比后妃及皇子公主們陪伴圣人的時間都長,近年來圣人每有決斷不下之事,有時候也會問問胡衍,倒不是聽從這宦官的意見,只是想要讓自己的內(nèi)心更為堅定。 胡衍對圣人的心思極為了解,雖大事不曾參言,但每次開口都能說到圣人心里去。他早知圣人對蕭燁的防備以及浮于表面的寵愛,自然是順著他的意思說話。 但兩淮鹽道之事,卻不好說什么,只能勸慰圣人:“天色漸晚,昨晚圣人咳嗽的剛剛好點,不如今晚早點歇息。朝政之事,總是忙不完的?!?/br> 圣人指著他笑嘆道:“你啊你!”隨著宮人進來服侍,他便洗漱上床,躲在龍床之上,心里卻還在記掛著兩淮之事,也不知如何了。 兩淮鹽運司里,周鴻才令人擺了香案接旨,又請了天使前廳奉茶,又不好探聽京中動向,保能陪著聊了些京中風物,設宴待客,直等次日將鹽幫眾犯及喬立平等人押送上囚車,連同抄家所得一同封好押送入京。 天使此次宣旨,從京中帶了一隊人馬前來押送要犯,周鴻目送著一行人遠去,想到圣人旨意,命他放開手腳清理兩淮鹽道,心里沉甸甸的。 私鹽之盛,力壓官鹽銷量。 當初派了他身邊斥候去核查的時候,他還并不當一回事,等結(jié)果出來之后,令人觸目驚心,這才讓他萌生了要將鹽幫連窩端掉的想法。 但是,鹽幫幫眾原本就跟漕幫眾人一般,身份半黑半白。官面上肩負著貨運官鹽之事,但私底下卻大力販賣私鹽,以前的官員皆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并無徹查之意,偏到了周鴻這里卻行不通了。 他與手下幕僚商議改革之事,其中一位顧姓的幕僚大力反對:“大帥將少將軍托付于我等,那是希望少將軍在兩淮任職其間,別被人帶到坑里去,吃了大虧?,F(xiàn)在姓喬的已經(jīng)被押解回京,以他及手底下的供詞來說,喬立平上面的那位不是太子,便是三皇子,總之是圣人之子。咱們對京中各府之事不熟,龔江也只是與門下之人見過面,這事還要喬立平開口。如果喬立平將此事一肩扛下來,等于切斷了上面有人的爪子,讓他不能再將手伸到兩淮來牟利,到時候少將軍成了他生財路上的絆腳石,恐怕要引來瘋狂報復?,F(xiàn)在的情況之下,少將軍自保都要萬分小心,更何況主動出擊!” 另一位柳姓幕僚也是憂心忡忡:“以龔江的口供,似乎私鹽之盛直指太子殿下。得罪了未來儲君可怎么辦?” 他們這些人久在東南,比起獻計獻策與人在官場上斗心眼子,其實更擅長制敵的戰(zhàn)術(shù)。 周鴻一針見血:“圣人心里也清楚,就算是喬立平一肩扛下,可私鹽之利可是一筆巨大的財富,豈能瞞得下來?到時候只要審案的官員不蠢,總要追問販運私鹽的銀子去了哪里。龔江既然已經(jīng)撬開了口子,所賺數(shù)目可不是喬立平一個人能夠吞下去的,他也不怕?lián)嗡雷约?!?/br> 眾幕僚面面相窺,也有人點頭附合:“少將軍所料不錯,喬立平所有家財加在一起,也不足十分之一,就算他想一個人承擔,也得有人相信!” 周鴻力排眾議,開始召集眾僚屬商議兩淮鹽道改革之事。 喬立平被抓,跟著他的一眾忠心下屬們近來人心惶惶,生怕哪天被周鴻給抄家下獄,有店的早早就關(guān)了,家富的想盡了辦法轉(zhuǎn)移財產(chǎn),就連家里歌舞都停了下來,豢養(yǎng)的家伎伶人也悄悄出手,府里裁撤人手,一掃之前奢靡之風,同僚相見最常見的都是哭窮。 “……我昨兒回去,家里下人連月錢都發(fā)不下去了,也不知道這個月的祿米幾時發(fā)下來?!?/br> “你還算好的,我老娘吃藥,我連大夫都不敢請,還是夫人當了自己頭上的一只珠釵,才請了大夫來看病抓藥……” 周浩在旁聽的幾乎要笑破了肚皮。 這些人在兩淮各個撈的盆滿缽滿,周鴻殺雞儆猴,才抓了個喬立平就嚇住了這幫人,倒讓他們學會裝起窮來,但也得讓人信吶! 周鴻也不是非要將兩淮的官員全都砍盡了才罷休,到時候干活的人上哪去找? 他只是想給這幫人一個警告,想來就算不是喬立平的死忠心腹,恐怕平日里這些人撈不到骨頭,也多少能喝到點rou湯,誰又比誰清廉呢? 兩淮官場之現(xiàn)狀,想起來就令人覺得傷感。 “既然你們都來齊了,今日就開始商議鹽務之事。自本官上任之后,便派人核查了兩淮鹽稅,各種苛捐雜稅多如牛毛,這也是造成官鹽鹽價高居不下的原因。本官思來想去,唯有改革鹽稅,由地方官府加收的各種雜稅全部取掉,窩商總商之類全部取消,讓官鹽少幾道手續(xù),到時候官鹽鹽價就跌了下來。只要官鹽鹽價低于私鹽,誰還會蠢到去犯私鹽?既不賺錢被抓到還有牢獄之災?!?/br> 下面眾僚屬似聽到天方夜譚一般,紛紛反對:“大人,萬萬不可如此??!這些窩商運商總商支撐著兩淮鹽稅,每年要往鹽道衙門交巨額稅銀,若是取消了他們,這些鹽稅從何而來?” 周鴻差點被氣笑了:“恐怕你們擔心的不是這些鹽商交的巨額鹽稅銀子,而是捧到你們面前的巨額孝敬沒有了吧?” 眾僚屬幾乎滴下冷汗來,各個在心里暗道:見過生瓜蛋子做官的,那也是連做邊學,怎的周遷客從小就當官,難道是打仗打傻了,連官場規(guī)則也不懂了?當官不收孝敬,難道反要掏銀子去孝敬百姓不成? 別瞧著他們接鹽商的孝敬銀子接到手軟,可回頭他們要往京中走門路,同年座師同鄉(xiāng)上司……不知道要往外掏多少出去,落到自己手里的反而是小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