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說得相當輕松。

    仿佛之前那個被回收機構(gòu)拆解分銷只剩下一個鋼制骨架的仿生人根本就不是它。

    這大概就是仿生人的優(yōu)勢。

    不需要的記憶，說屏蔽就屏蔽——辛格輕描淡寫地提起“按照諾諾的方法屏蔽了相關(guān)記憶”……和荀若卿如臨大敵的姿態(tài)形成鮮明對比。大概這并不只是技術(shù)的差別。這是人類和仿生人對于“記憶”的態(tài)度差別。

    這讓身為人類的秦彥，又一次切實地感覺到人類和仿生人的巨大差距。

    對于人類來說，要與過去告別，可從來沒有這么簡單。

    就算秦彥真的想要向前看，那些令他心驚動魄的畫面，也不會立刻地自主從他的腦海里消失：

    機構(gòu)打電話來通知它辛格被拆解時說的話。

    辛格殘害的模樣——沒有眼珠的黑洞洞的雙眼，和只剩下基礎(chǔ)鋼架的身軀……

    這樣的辛格，被他背在背上的重量。

    從零開始，一點一點收集零件時的絕望與希望……

    每一個細節(jié)，都像是一根鋼釘，扎在他原本堅硬無痕的心上……

    “我是個普通人類，這……”他嘆了口氣，“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br>
    “唔，”辛格似懂非懂地點頭，“這種時候是不是該說‘時間會治愈一切’的？”

    秦彥想了想。

    就算時間讓鋼釘風(fēng)化腐蝕，還是難免要留下傷痕……

    并且，比起傷痕，還有讓他更加介意的事。之前顧忌辛格的狀態(tài)，一直沒敢問。但現(xiàn)在，既然辛格已經(jīng)一副“完全沒問題”的樣子，他就……

    “嗯？”辛格聽了秦彥猶猶豫豫的問題，果斷點頭，“好啊，您請問。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br>
    “那我問了?！?/br>
    “嗯你問?！?/br>
    秦彥深吸了一口氣：“你那個時候，為什么要……要去機構(gòu)，自我報廢拆解？”

    第59章 自行解釋

    辛格聽到這問題，頓時整個仿生人都不好了，條形碼瘋狂地胡亂閃動，發(fā)出一些細微的電流不受控制的嘎吱聲。

    秦彥沒有見過它如此慌亂的時候，一時手忙腳亂：“辛格？你沒事吧？還好嗎？”

    他恐怕自己這個問題不合時宜，給辛格的內(nèi)核造成負擔(dān)，那可就……

    “不太好?！毙粮駲C械地搖搖頭。

    秦彥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怎么了？是卡機還是過熱？需不需要我拿蒸餾水來給你降溫？”

    辛格嘴上說不用，腳步卻癲癲倒倒的，像是一不小心隨時都會忽然死機的樣子。

    秦彥嚇得臉都白了：“我不問了。你要是不能回答，就……”

    “很不好，”辛格又機械的搖了搖頭，原地站定，突然恢復(fù)了原狀，“理論上來說，我聽到這樣的問題，應(yīng)該要馬上裝死機，混過去的。但好像我裝死機的技術(shù)，不太好——不，我的技術(shù)還可以，但對著您我實在沒有辦法裝這個死，”它亂閃的條形碼也穩(wěn)定下來，“混不過去了?！?/br>
    秦彥目瞪口呆。

    不知道這種時候該說什么。

    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仿生人也能這么皮的嗎？”

    “主人，”辛格沖他眨了眨眼，“您這話就有點‘大碳基主義’了。”

    秦彥懸著的心松下來，立刻被這一頂飛來橫鍋逗笑：“還有這種主意？”

    “那是有的?！毙粮褡鲟嵵仄涫聽?，點了點頭，忍不住伸手拍了拍秦彥的心口，“沒有事吧？沒有嚇到您吧？”

    秦彥點點頭，又搖搖頭：“沒事，我是人類嘛，心大——所以，剛才的問題，你可以回答嗎？”秦彥不給它逃避的空檔，立刻接著問。

    辛格又滯了一下，終于點點頭：“自從制作人先生第一次回來之后，”制作人先生就是荀若卿，這是仿生人們對他的通用稱呼，“我就隱隱約約明白，自己是一個替代品。從此以后，就努力的做一個優(yōu)秀的替代品——滿足主人的需要，這是仿生人的職責(zé)。如果制作人先生沒有回來，那么我就會一直陪在您身邊，做一個合格的替代品。然而，制作人先生打算從今年開始回國發(fā)展……有正品在，就不需要替代品了吧。我想，每一次制作人先生上門拜訪，您都要手忙腳亂的把我藏起來，顯然是很怕他發(fā)現(xiàn)。若是他還像以前那樣定居國外，一年最多上了一兩次，那還可以掩蓋過去。但他既然回來了，恐怕來做客的頻率會急速增高，長此以往，遲早要漏餡。與其到時候讓您出丑，不如我提早一步，自行退場?！?/br>
    它的語調(diào)平靜，毫無波瀾，是那種仿生人不加任何插件的原始語音——它是老機型，不愿意徹底更換內(nèi)核，所以無論其他部分怎么升級變更，運算速度到底還是比不上全新的機型，遇到需要大規(guī)模計算的場合，就沒有辦法同時支持表情、語調(diào)等花里胡哨的功能。

    也就是說，這一席話說得相當認真。

    秦彥每聽一句，心口就抽一下。

    聽到末尾，感覺自己的心臟已經(jīng)像被一把生銹的鈍刀來來回回鋸得血rou模糊了。

    然而辛格并沒有打算在這里停下來，略緩了一下，加載了語調(diào)和表情，抬頭問秦彥：“您不打算問我，為什么一定要自我拆解嗎？——不打算說一點比如‘就算不為我服務(wù)，作為仿生人，也還有其他工作可以做，可以更換主人’之類的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