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小書房里裝著榻榻米, 坐在窗邊光線正好, 喝茶看閑書很舒服。 沈蘇備考的前幾天,張槿正好手邊沒緊急的事,就推掉幾場學術(shù)會議,直接讓自己放假在家陪考了。 “囡囡, 考完試想去哪里玩?mama帶你去俄羅斯好不好?!?/br> 俄羅斯的酒烈啊。 沈蘇瞥她一眼,想想說:“我要和同學出去玩?!?/br> “好啊,”她mama裝作毫不在意, 使勁試探, “準備去哪兒?。俊?/br> “還沒想好,她六月底就要去美國了,所以去哪兒玩都聽她的?!?/br> 張槿還惦記著之前送沈蘇回來的小男生:“你那些朋友都準備出國嗎?” 沈蘇“嗯”了聲:“還有一個人去新加坡。” “……” 沈蘇繼續(xù)看手邊的書,也沒想到自己mama突然安靜下來,是在緬懷那個將要去“新加坡的陸謙”。 “mama, 為什么寒食散在魏晉往后都不流行了?” “本來是治療傷寒的藥, 被名士何晏推廣了才走紅的,三國志里有寫,何晏長期服食后‘魂不守宅、血不華色,精爽煙浮,容若槁木, 謂之鬼幽。’延年益壽變成催命,大家終于明白寒食散不是好東西。離開黑暗的魏晉風流時代,自虐式歡樂就不流行了。其實也死灰復燃過,你可以去看……” “之前的魏晉名士, 沒人知道寒食散是不好的嗎?” “知道歸知道,所知不詳,甚至有些人因為知道才喜歡,畢竟那個朝代……” 張槿邊喝啤酒,邊給女兒答疑解惑。 雖然她們只是在聊閑書。 高考前的幾天不用去上學。 沈蘇早晨寫一小時試卷,吃過午飯,抱著電腦看半天電影。吃過晚飯,又捧著各種各樣的書籍坐在床邊看。睡前再寫一小時試卷。每天只復習兩小時。 三年累積,腦袋里的知識準備完全,心態(tài)就十分平和。所謂大考大玩,小考小玩。 這兩天,過得比剛上高中的幾天還輕松。 張槿坐在女兒身邊,仰著脖子“咕嚕咕?!钡睾绕【?。 喝得開心,就從古代歷史知識扯到政治,從政治扯到經(jīng)濟,又跟沈蘇講了半天北方的經(jīng)緯度地理氣候人文風俗習慣。 ——這是在默認她將去b市念書。 沈蘇聽著聽著,忽然笑了:“mama,你都關(guān)照好了,我要沒考好去不了怎么辦。” “那就待在本市最好,從本科讀到博士的老師mama還都能認識,”張槿微愣,把啤酒罐捏扁,認真地說,“想復讀也行,反正家里給你讀書的錢,永遠都有?!?/br> 沈蘇沒說話,伸手去搶她正準備開的第三罐啤酒:“爸爸說你每天只能喝兩罐的。” “那你爸呢?他現(xiàn)在又不在家,千里之外呢鞭長莫及啊。”是標準耍賴語氣。 撐起身就要去抓那罐酒。 沈蘇趕快藏在身后,板著臉說:“……我還在家里呢,不準喝!” 張槿只好訥訥地坐回去,說道:“好吧好吧,不喝就不喝唄,那么兇干嘛?!?/br> 語氣有點委屈。 沈蘇深呼吸,覺得自己去外地念書最大的麻煩,就是平常沒人來管mama了。 張槿作為985學校的正級教授,科研學術(shù)水平、人品、教學水平都很優(yōu)秀。就是有點酗酒的壞習慣,礦泉水不喝喝啤酒,紅酒當葡萄汁,白酒威士忌也都當飲料喝。 她曾經(jīng)喝嗨了帶著酒瓶去教室,邊喝邊給學生上課,助教攔都攔不住。不過竟也沒講錯課。 被沈市長知道后,兩人大吵一架。 沈蘇聽著她爸拿師德秩序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等等來教育她媽,從普通的講道理到后來一堆堆的文言文爆出來,“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沈蘇家里的大小事情基本是mama做主,但沈市長有絕招。 絕招就是,語氣誠懇溫和卻如唐僧念經(jīng)般叨叨叨叨叨叨叨叨…… 最后,成功讓張槿老師同意控制每天的酒精攝取。 …… 沈蘇握著啤酒,嚴肅地說:“答應過要控制酒精的,不能等我走了沒人管你,就隨便喝啊?!?/br> “明白了?!?/br> “不能嘴上敷衍……” 聽見熟悉的教訓話,張槿忙舉手投降,說道:“我向囡囡保證,你不在家我也絕對不亂喝啤酒?!?/br> “不亂喝啤酒?”沈蘇看著她,露出點微微笑意,“應該是不亂喝包括卻不僅限于啤酒的任何一種酒,對不對?每天兩罐啤酒的酒精程度是上限?!?/br> 真是親女兒…… “囡囡,mama第一次覺得你還真挺適合讀法,”她皺著眉,又有點奇怪地說,“可你早想學法律,讀文科不輕松多了,那時候物理的分數(shù)考不高,還天天熬夜學呢?!?/br> “……” 她其實從小偏好理科,未來的夢想是當科研人員。八歲就讀遍各種諾貝爾得獎者的自傳傳記。 家里人也不知道,為什么她一下就想去念法了。 半響,沈蘇把書本合上,說道:“有點困,我今天早點睡吧?!?/br> 張槿沒察覺出什么,抬手摸摸她的發(fā)頂說:“囡囡晚安。” 躺在床上,她側(cè)躺著睜眼看透過窗簾的微光。 感覺心沉沉的,身體也沉下去了。 閉著眼半天,回憶紛紛涌來。整個人又變輕了,表情舒緩。沈蘇帶著清醒意識地睡著,淺淺地,做著以真實素材編制再現(xiàn)的夢。 還是幼稚園大班生的沈蘇和陸琴揚,并排坐在彩色小板凳上。陸琴揚指著電視里法官的假發(fā),樂不可支地笑起來。 她的家長總是很晚才會來接她。 沈蘇就讓mama也晚點來,坐在教室里陪好朋友一起看動畫片或電視劇。別的小朋友基本都走光了。 老師會拿幾包小餅干,倒在盤子里分給她們吃。有時候不忙,還會坐下陪她們聊天,問些老套的話:“你們長大以后要干什么???” 沈蘇小朋友內(nèi)斂羞澀地笑笑,沒有回答。 陸琴揚是古怪的小孩,覺得電視里法官頭頂?shù)募侔l(fā)好好笑,就偏指著說:“我以后要當法官!” “……” 老師的話早已模糊不清,大多是意外和鼓勵。 其實所有細節(jié)都模糊不清。 只是后來,附中入學有英語演講比賽。主題很是俗氣的:未來的夢想。 學長學姐們的演講比賽,新生只是坐在演藝廳里當觀眾。 陸琴揚是跟沈蘇不同的班級,但這種時候的紀律管理很松散,她們就自然而然地坐到一起。以后,每次在演藝廳或小禮堂的活動,她們都是坐在一起的。 開場的學姐一口標準倫敦腔英語,閉上眼睛,讓人懷疑自己面前有臺正在播英劇的電視機。頓時把底下,悄悄帶著自命不凡的新人震住。 沈蘇也被震住。 靜悄悄地聽著學姐的演講。她演講完一鞠躬,全場掌聲轟鳴。 就在滿場的掌聲里,陸琴揚偏頭,在她耳邊說了句什么。 沈蘇沒聽清,等掌聲消失才小聲說:“我剛剛沒聽見?!?/br> “我說,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她頓了下,笑說,“你猜我以后想干什么???” 應該沒告訴過,因為她不記得了。 但想到臺上學姐的演講,沈蘇心下微動,笑問:“法官?” “誒你怎么知道?” 她顯然沒預料到,笑容還未揚起又垂下說:“不過我沒她那么有計劃,沒她那么英語流利。完全被比下去啊,附中太可怕了太可怕。” “哦,”沈蘇挑挑眉,笑得眼睛微彎,“那你聽我的,英語肯定能練得比學姐還好?!?/br> “我猜你要說背單詞?!?/br> “還要跟著錄音,一幀一幀反復糾正發(fā)音,才能練出那種標準英腔……”她看著陸琴揚越皺越緊的眉頭,笑說,“騙你的,當法官哪里需要什么英腔。讀文科,考法學院嘛。我相信你可以的?!?/br> “嘿嘿,我也只能讀文科,不費腦子?!?/br> 這天晚上,沈蘇夢見陸琴揚穿法官袍的模樣了。 只是光線刺眼,沒看清五官面容。 她想知道,她眉目的朝氣活潑,時常左顧右看靈動的眼眸,穿上純黑法官衣袍時,會不會真的去除私心雜念,變成法治化身。 …… 早上天蒙蒙亮,沈蘇就醒了。 她看見手里屏幕亮著,就揉揉眼睛,去看新進的短信。 陸謙發(fā)來的:“——你有沒有良心???!” 沈蘇躲在被窩里笑了下,明知故問,回復道:“怎么了。” 安靜四天,別人都怕打擾到她。 明天就是高考的第一天,陸謙終于忍不住了。他真有點委屈,怎么沈蘇都不能主動問候問候他的,他不找她是懂事,但也很寂寞的! 她忙著學習就把他徹底忘掉? 通宵達旦學習的陸謙,捧著手機回完短信。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哪里不太對? 怎么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呢。 他反應過來,微愣,發(fā)短信控訴沈蘇:只忙工作不管老婆的人是渣男! 沈蘇蹭著棉被歪歪臉,沒有看懂。 很快又進一條:反之亦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