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jié)
漢陽關(guān)內(nèi)外堆滿了陣亡的士兵,他們安靜的躺在那,不分國家,也不分服色,閉上眼的那一刻,便一了百了,什么都不剩了。 戰(zhàn)場上的廝殺聲刺得人耳朵痛,苗浩宇眼看副將領(lǐng)著最后一隊騎兵沖出漢陽關(guān),使勁閉了閉眼睛。 耗了這么多年,雙方都死傷慘重,可騎兵到底比步兵要強許多,兩方每次陣前交手,陳軍只能以人數(shù)抗衡,能有抵抗之力,卻無法反攻回去。 泱泱大國,被拖垮至今日這模樣,實在可悲可嘆。 天命如此,天命如此啊! 就在苗浩宇愣神的片刻功夫,一道震天巨響自城門處傳來,傷痕累累卻依舊堅持經(jīng)年的漢陽關(guān)外城門,終于破了。 不過一瞬間,如潮水一般的鮮卑騎兵便高聲喊著沖進漢陽關(guān),不管不顧直奔內(nèi)城門而去。 他們仿佛不要命的瘋子,無論城墻上士兵如何射箭,都無所畏懼。 內(nèi)城門也幾經(jīng)戰(zhàn)火,這一刻,卻終于堅持不住了。 苗浩宇領(lǐng)著剩下的士兵下了城樓,他集結(jié)所有尚存戰(zhàn)力的士兵們,組成最后一道“漢陽關(guān)”。 落日余暉灑落大地,士兵們肅穆而立,苗浩宇抬頭忘了眼天,驀地朗聲笑道:“兒郎們,明日便是端午,想想家中妻兒老小都能吃上粽子,便也不枉此行!” 年輕的小兵偷偷擦了眼睛,卻跟著打趣一句:“沒來得及娶上媳婦,只望月老再給她牽個好姻緣,不用等我了?!?/br> 說到最后,他也控制不住哽咽起來。 雖然悲涼,卻不膽怯。 軍人保家衛(wèi)國,戰(zhàn)死沙場,是一生的榮耀。 事到臨頭,他們沒什么好怕的,只要能多殺一個敵人,便是賺了。 忽然一陣風吹過,送來了內(nèi)城門轟然倒地的聲音,那風里有著濃重的血腥味,一絲絲鉆進每個人鼻中。 苗浩宇看著前方如鬼魅一般的赤紅騎兵,高高舉起手中的長刀:“弟兄們,隨我殺!” “殺!”兩方人馬一下子便糾纏在一起,直至黃土染紅,金烏垂落,都未能分出勝負。 銀色的月光洋洋灑灑照亮了大地,卻無法照亮這個最黑暗的角落。 這一夜,就連星星都醒著。 次日清晨,當金烏鉆出云朵被窩,正要開開心心散發(fā)熱力,低頭一瞧,卻被那慘烈的修羅場驚呆。 一夜戰(zhàn)火未歇,漢陽關(guān)內(nèi)外是遍地烽火。 原本壯麗璀璨的邊塞明珠,也被血水浸染,已是明珠蒙塵,再也不復往日榮光。 天色將明,偶爾有還殘存一口氣的士兵從人堆里爬出來,茫然地站在那,不知歸處。 而闖入漢陽關(guān)的鮮卑鐵騎,卻已直奔南方,往溪嶺境內(nèi)進發(fā)。 嚇成縮頭烏龜?shù)年悋呀?jīng)不足為懼,在鮮卑人眼中,新立起來的越國才是他們下一個目標,他們盤踞在中原最肥沃的土地上,那里,將會成為鮮卑人的新家園。 而殘破不堪的漢陽關(guān),已經(jīng)被他們遺忘,遠遠甩在身后。 越國,瑯琊越王府。 顏青畫沉著臉坐在椅子上,她認真聽著侯儒的話。 侯儒一掃往日冷靜,嗓子竟也有些抖了,只聽他說:“王妃,剛接到漢陽關(guān)暗探消息,言說十日前漢陽關(guān)已破,邊關(guān)一萬陳軍死傷殆盡,沖破漢陽關(guān)的鮮卑騎兵未曾停留,一路往咱們越國境內(nèi)襲來。” 葉向北正好也在,他一聽就站起身來,走到侯儒身邊探身去看那封信。 “十日……”顏青畫呢喃道,“十日……他們現(xiàn)如今應(yīng)當已經(jīng)踏入溪嶺境內(nèi)了?!?/br> 鮮卑各部現(xiàn)在還剩多少騎兵不好說,暗探湊不了太近,只能大概看個人數(shù)。經(jīng)年戰(zhàn)爭,他們哪怕再強橫,也不是銅身鐵膽,必定有不少的傷亡。 在漢陽關(guān)最后這一戰(zhàn)里,陳軍幾乎是拼死抵抗,是以鮮卑騎兵遭逢的打擊也不小。 便是如此,他們依舊還有一萬騎兵,正整裝待發(fā),虎視眈眈盯著溪嶺。 葉向北說道:“與溧水接壤的是金沙城,一旦他們攻破金沙城,下一個……” 下一個便是瑯琊府了。 顏青畫抿了抿嘴唇,事到如今,她竟異常冷靜。 如果不是鮮卑連年征戰(zhàn),便是遇到天災(zāi),百姓也不至于一家骨rou分離,死難無數(shù)。 “同鮮卑,早晚要打,”顏青畫一字一頓說道,“只是我們留守騎兵,加上新訓練的也不足五千,最精銳的前鋒都跟著王上出征,至今未歸?!?/br> 雖然榮桀只帶了一千人,可那畢竟是跟了他們幾年的老兵,戰(zhàn)場經(jīng)驗極為豐富。 侯儒和葉向北就站在那聽她說,也都漸漸冷靜下來。 該來的總會來,他們已經(jīng)準備了這么多年,也不怕這一遭了。 “根據(jù)王上新發(fā)回的軍報,不過幾日雷將軍會先行歸朝,而王上的大軍也不過就錯后十日?!鳖伹喈嬤呎f邊起身。 她緩步而行,走到放在茶室條案上的堪輿圖前,瑩潤的手指在上面輕輕點了幾下。 “有道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侯相,即刻起便交由您調(diào)撥糧草,我希望大軍出征之日,糧草已經(jīng)備好?!?/br> 侯儒沖她行禮:“諾,臣領(lǐng)命?!?/br> 顏青畫把目光放到葉向北身上:“葉相,大軍調(diào)撥便由你cao辦,云州與寧河距離瑯琊最遠,你即刻便與兩省都指揮使去信,務(wù)必要在半月之內(nèi),每省調(diào)集一到兩個營的士兵,北上抗敵?!?/br> 葉向北沉聲回稟:“諾,臣領(lǐng)命?!?/br> 顏青畫沖他們二人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叫來內(nèi)侍:“去把鄒將軍請來,要快!” 第109章 回朝 鄒凱來的很快, 他路上已經(jīng)聽說了情況,因此一進書房,來不及行禮便說道:“回稟王妃,如今溪嶺中尚有四千騎兵與四千步兵, 只是分散在溪嶺各城,需要些許時日調(diào)集?!?/br> 顏青畫點了點頭, 道:“只調(diào)騎兵和兩千步兵, 剩下的步兵還是留各城府守衛(wèi), 以免鮮卑兵行險招, 分兵進發(fā)?!?/br> “諾, 屬下領(lǐng)命?!?/br> 顏青畫回過神來,認真看著這位大將軍, 不由嘆了口氣:“鄒將軍,鮮卑率一萬騎兵入侵越國, 我們只有四千人, 你是否……” 她想問鄒凱他們有幾分成算,可話到嘴邊, 卻有些猶豫了。 他們心中都很清楚, 哪怕殺到最后只剩一人, 他們也不能退縮,一旦他們守不住瑯琊府, 叫鮮卑騎兵四處作亂, 那中原便完了。 鄒凱沖她笑笑, 果斷說:“王妃, 你把鮮卑想的太、太兇惡了?!?/br> 顏青畫一愣,不解地看向他。 為了能說得利落些,鄒凱反復想了好久,這才開口道:“邊關(guān)畢竟連年戰(zhàn)亂,鮮卑的騎兵、騎兵也是人,便是再勇猛,也會累的。他們剛同陳軍大戰(zhàn),又要趕路奔赴溪嶺,難道還能跟剛上戰(zhàn)場時、時一樣?” “你說的倒是在理,只是這樣一亂,百姓們就又要遭殃了?!?/br> 鮮卑手里肯定沒有軍糧,一路行軍趕路,上哪里弄糧食?不還得靠搶!光搶糧食還好說,若是危急百姓性命,便十分糟糕了。 鄒凱頓了頓,難得沒有結(jié)巴:“只要早早打服他們,就能天下太平了?!?/br> “是的……一定要把他們趕回雁門,”顏青畫沉聲道,“如今軍中能主事的唯有鄒將軍,在王上歸朝之前,辛苦你了?!?/br> 鄒凱沖她行了個禮,匆匆退了出去。 顏青畫坐回書桌前,這才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亂世之下,短暫的平靜好似偷來的幸福,不過轉(zhuǎn)瞬,便成泡影。 這一次,他們是否還能延續(xù)之前的好運呢? 顏青畫抿了抿嘴唇,就連她自己都沒有答案了。 業(yè)康,平康府。 陸氏宗族世代居于狀元巷中,榮桀剛一到平康府,還來不及休息,就被帶病出來拜見他的陸安舟迎回家中。 如今陸氏族長雖然還是他父親,但族中若有大事,還是要陸安舟定奪。 陸宅正堂,此時不過坐了五人,榮桀自然坐在主位上,垂眸喝茶。 他跟顏青畫相處久了,也學會了她那一手泡茶喝茶功夫,做起來自是行云流水,儒雅端方。 陸安舟略有些詫異,面上卻十分平靜,他面色還略有些蒼白,說話也是有氣無力的,卻已經(jīng)開始著手cao持業(yè)康朝中之事,畢竟政事是耽擱不了的。 “臣多謝王上搭救,大恩大德,無以為報?!标懓仓圯p聲開口。 榮桀抬眼沖他笑笑,輕輕把茶杯放回桌上,這才沉聲說道:“本王一路從北往南,途中多經(jīng)村鎮(zhèn),如今業(yè)康的情勢顯然不是太好?!?/br> 說起這個,陸安舟蒼白的臉上難得飛上一抹淺紅,朝廷動亂,御下不嚴,才會導致新舊兩政雜亂,百姓生活困苦,說到底還是他的錯。 “臣,難辭其咎?!?/br> 榮桀擺了擺手,只看陸安舟一面,他就能看出他身上那股清貴氣,他確實是飽讀詩書,滿腹經(jīng)綸,且又一心為民,可他到底不夠狠,不能稱王,若能遇明主,卻可為盛世能臣。 “陸大人不必內(nèi)疚,若無你早先告知,如今衡原百姓還不知如何,你是個好官,這一點毋庸置疑?!?/br> 陸安舟苦笑出聲:“若不是當年我貪戀權(quán)勢,鬼迷心竅同吳正合作,這兩年業(yè)康百姓也不至于……不過,所幸事情已經(jīng)過去,從此以后業(yè)康歸順越國,我也沒什么好擔心的了?!?/br> 短暫的交談中,不光榮桀在觀察他,他也在小心翼翼觀察榮桀??吹贸鰜順s桀不是個心胸狹窄的小人,且爽朗大方,客氣有禮,雖是平民出身,卻又有種渾然天成的尊貴之氣,舉手投足之間利落干脆,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他能走到今天,在中原異軍突起,不是沒道理的。 把業(yè)康交給他,陸安舟是放心的。 榮桀安靜聽他說完,便笑道:“陸大人也不用妄自菲薄,雖說業(yè)康新政無法推行,這里面的原因你我都很清楚,但新政確實是好的,也能為百姓謀得福祉,這一點就足夠了。我觀業(yè)康朝廷上下,文臣大多勤勉清廉,都是難得的能臣,這也說明你用人有度,看人極準。” 陸安舟這幾日確實是有些苦悶的,被抓走后囚禁那么多日,救出來以后他又病了,躺在病床上反復思索這幾年的對與錯,他甚至對未來都有些茫然。 業(yè)康歸順越國后,自有榮桀派遣新的布政使做父母官,他又要何去何從呢? 只是沒想到,榮桀到了業(yè)康,不是先去朝中,也不是體察民情,反而親自來了陸家,坐下來與他深談。 這一席話說下來,陸安舟心中是又忐忑又感慨,甚至還有些感動在里面,倒也是五味雜陳。 榮桀見他愣在那里不言不語,不由笑道:“以陸大人之才能,屈居一省實在是大材小用,不知大人是否愿意隨本王去瑯琊府,入上書房,參議朝中大事?” 這一席話,直接把發(fā)呆的陸安舟拉回現(xiàn)實之中。 他猛地起身,不可置信地看向榮桀:“王上,臣何德何能?” 陸安舟嗓子都有些啞了,他一雙眼眸漸漸泛起紅色,卻還是定定看向榮桀。 榮桀沖他擺擺手,態(tài)度越發(fā)溫和起來:“實不相瞞,朝中原是設(shè)立左右丞相的,只政事繁多,兩位相爺夙興夜寐,也經(jīng)常無法處理完所有政事,因此侯相提議新設(shè)立上書房參議一職,有幾位大臣共同商議政事?!?/br> 前朝也有先例,例如魏晉時的尚書臺或宋時中書省,便是多臣并行輔理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