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韓小娘子家里是做紅事買賣的,嘴皮子打小就利落。她也不是什么閨閣小姐,因著前陣子在路邊瞧了一眼榮大當(dāng)家一張俊臉,今日便自告奮勇來送銀兩。 只沒想到這大當(dāng)家瞧著聰明極了,私底下卻是塊冥頑不靈的石頭,怎么說話都沒反應(yīng),眼睛只能看到天。 不……還能看到他媳婦。 韓小娘子紅著臉又看了一眼笑得溫和的顏青畫,心里直嘀咕:果然人不能都看臉。 還是漂亮的jiejie瞧著賞心悅目,說話好聽又和氣,比那幫臭漢子強了不是幾許。 “多謝韓家出手相助,鎮(zhèn)里富戶果然都是仁義之家,心里時時刻刻惦記百姓。”顏青畫這仁義的大帽子一扣,富戶們就摘不掉了。 韓小娘子也沒那么傻,她笑著回:“夫人哪里的話,都是我們應(yīng)當(dāng)做的?!?/br> 幾番恭維之后兩人相視一笑,剛那點不愉皆四散到風(fēng)里,轉(zhuǎn)瞬不見。 韓小娘子眼看這乘龍快婿求不成,只得起身告辭,臨了還多瞧了顏青畫幾眼,這才心滿意足走了。 榮桀:……怎么感覺那么憋屈? 等她走了,顏青畫才清清淡淡掃了一眼榮桀,轉(zhuǎn)頭問連和他們:“新兵如何?可還跟得上?” 鄒凱狠狠點頭:“很、很好!都是大當(dāng)家會、會忽悠,都可賣力氣?!?/br> 顏青畫沒忍住,笑出了聲來。 榮桀伸手狠狠抽了他后腦勺一把,這才對顏青畫道:“新兵都挺好的,女兵更是賣力氣,顧總旗以前有些底子,阿凱阿和他們帶了幾天,也漸漸上道,瞧著有模有樣了?!?/br> 顏青畫反應(yīng)半天,才明白過來顧總旗是在叫顧瑤蘭。 “左也不過就這個月的功夫了,等……那時候,他們總要留在家里看門守戶,練不出來是不行的。”顏青畫輕聲說道。 榮桀點點頭,看了一眼連和,連和便說:“縣里面的事暗探又回傳了新消息,稅官這兩日可能便會到,軍吏還沒從瑯琊府出發(fā),到咱們這里最少也要半月?!?/br> 他頓了頓,繼續(xù)道:“懷遠(yuǎn)縣一共只有五隊人,比咱們多了兩倍,不過一多半都是新兵,每日里就忙著安穩(wěn)百姓,沒怎么認(rèn)真cao練過?!?/br> 這年月軍戶都精明著呢,怕被拉去邊關(guān)前線,都不使勁練,身上的本領(lǐng)垮得很,根本沒什么抵御能力。 顏青畫若有所思點點頭:“咱們也不過就二百多件武器,再多也拿不出來,若要現(xiàn)在去攻懷遠(yuǎn)縣,還要仔細(xì)商議一番,先做好準(zhǔn)備方才有幾分贏面?!?/br> 榮桀點點頭,給她倒了碗熱茶:“先喝點水。” “兵營里的事已經(jīng)安排妥當(dāng),只等軍吏遠(yuǎn)道而來,便可行事?!睒s桀淡淡道,“我手里哪怕只一百人,懷遠(yuǎn)縣也勢在必得?!?/br> 顏青畫見他一雙黑亮的眼眸一直盯著自己,心里也有些軟了,不由沖他笑了笑。 “這幾日我想跟著女兵那邊cao練cao練,好歹熟悉一下軍制武器,將來有些自保能力?!?/br> 最近榮桀還要留在兵營,便也沒說什么,同她講:“一會兒阿和回去安排人把行禮取來,咱們在這住幾天,可好?” 以前在杏花村的時候哪里有這等經(jīng)歷,顏青畫也不矯情,當(dāng)即點頭:“那是應(yīng)當(dāng)?shù)模缙疬€要出cao呢。” 幾人正說著話,外面突然出來三聲敲門聲。 雷強起身去開門,外面是一臉汗的傳令兵:“大當(dāng)家,幾位大人,葉先生說稅官到了。” 榮桀起身,回頭看了一眼顏青畫:“終于來了。” 他說得很平靜,仿佛等了許久一般,帶著難以言說的期待。 顏青畫輕聲笑笑:“看來這幾日是住不了兵營了。” 榮桀扶她起身,牽著她出了房門。 外面的士兵們開始了最后一輪cao練,校場西側(cè)的廚房里已經(jīng)燃起裊裊炊煙,晚膳的香味隨風(fēng)飄散出來。 校場上的士兵們動作蒼勁有力,他們異口同聲喊著:“殺!殺!殺!” 天際夕陽如血,殘落九州。 顏青畫只覺得一陣心潮澎湃,冥冥之中她仿佛看見承載著她們歸途的馬車往前駛?cè)?,車輪徐徐滾動,在黃土地上壓出一片深刻的車轍。 榮桀緊緊握住她的手,沉聲問她:“夫人,準(zhǔn)備好了嗎?” 顏青畫反問:“你呢?” 榮桀笑笑,牽著她一路往兵營門口行去。 “早生期許,經(jīng)年辛勞,只待花開結(jié)果?!?/br> 第54章 動心 回到衙門里,顏青畫直接去安排接風(fēng)晚膳, 而榮桀則親自去接見稅官了。 懷遠(yuǎn)縣來的稅官是個四十幾許的中年男子, 長了一張平平無奇的臉, 不多看幾眼很難被人記住。 這一次跟上回不同,榮桀沒有讓連和偽裝自己, 而是親自出面。 他們這邊的事懷遠(yuǎn)縣不可能毫不知情,連下三封政令不過就是要看榮桀的反應(yīng)罷了, 只可惜梧桐鎮(zhèn)一直都風(fēng)平浪靜, 懷遠(yuǎn)縣令這才稍稍安心,按常例把稅官派了過來。 這差事弄不好要命, 也不是誰都肯來,這一位別看長相平凡, 似乎是個藝高人膽大的主。 葉向北會來事, 先給人安頓好住處,便領(lǐng)了人直接去了衙門正堂,上了好茶招待。 榮桀一踏進(jìn)去就看見了他, 自然也就沒躲:“是王大人吧?這一路辛苦了。” 王稅官笑彎了一雙眼睛,上來幾乎要把腰彎到地上去:“榮大人說笑了,都是下官的本分。” 縣里的稅官跟鎮(zhèn)上的鎮(zhèn)使其實是一個官級,都是從九品的不入流小官, 他掛職在縣里,實際上要比鎮(zhèn)使還要隱約高上那么一兩分。 端看他此番行為做派, 便知他是個心里有數(shù)的人。 這一番客氣了幾個來回, 大家才坐到椅子上說正事。 王稅官看起來十分謹(jǐn)慎, 他小心翼翼問:“也不知,頭三月梧桐鎮(zhèn)的稅收得如何?” 他沒說收,也沒說不收,榮桀一聽就明白過來,立即愁眉苦臉:“這剛過了饑荒年,百姓們也還沒秋收呢,家里都沒余糧?!?/br> 一般四季稅收,也就春秋兩季會收農(nóng)稅,其余時候沒有糧食豐收,朝廷是不單收稅的。 王稅官這一次來為的肯定是商稅,只是榮桀裝傻提都不提,他嘴里頭就有些發(fā)苦。 這榮桀明明是個山匪出身,可腦子里卻一點都不傻,跟他們這種久經(jīng)官場的老官吏比起來毫不遜色,一句話都不叫人抓住把柄。 他回憶起來之前縣令自我陶醉的那些話,不由垂下眼簾。 “大人這么說,我就知道了,”王稅官輕聲道,“這年月百姓不易,大人愛民如子,令在下十分敬佩?!?/br> 榮桀和葉向北對視一眼,都有些詫異。 王稅官很識時務(wù),他一路從縣城來到梧桐鎮(zhèn),在進(jìn)城時就發(fā)現(xiàn)鎮(zhèn)子里的守軍規(guī)規(guī)矩矩,一看就是經(jīng)過訓(xùn)練的。 再一進(jìn)城,見百姓們雖說還是衣衫襤褸,但每個人都很有勁頭的樣子,他就知道鎮(zhèn)子管理的比以前好。 作為稅官,懷遠(yuǎn)縣下轄四鎮(zhèn)他都去過,三月前也是他來的梧桐鎮(zhèn),跟那時候相比,這鎮(zhèn)子已經(jīng)完全不一樣了。 短短兩月,就讓百姓們換了副面容,實在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他四十多歲的人了,也算是見過大小世面,兩廂一對比,心里頭就有了成算。 “大人客氣了,作為一方父母,便應(yīng)當(dāng)如此?!睒s桀笑道。 王稅官搖了搖頭,倒是有些誠心:“不瞞您說,春日里收稅也是我來的,那會兒眼看梧桐鎮(zhèn)的百姓窮困潦倒無以為繼,我心里頭也是很難過?!?/br> “一方父母、一方父母,有些人白但了一聲尊稱,卻沒能做出人事來。如今再看梧桐鎮(zhèn)百姓的樣子,王某心里著實佩服大人的?!?/br> 聰明人才能活得久,榮桀一聽就樂了,直說:“大人謬贊了。” 王稅官垂下眼眸:“我知道這趟來你們不歡迎我,不過上峰有令,我不來是不行的,只不過收上去的稅銀卻可以大做文章?!?/br> 這一趟他是被擠兌來的,他家里無權(quán)無勢,憑自己本事做的稅官,兢兢業(yè)業(yè)幾十年了,末了也沒落到好。 想想家里妻兒老小,他怎么也不能折損在這里,有道是識時務(wù)者為俊杰,他雖不敢說自己的是俊杰,卻異常識時務(wù)。 榮桀這一次是真對他刮目相看,不由感嘆一句:“王大人真是豁達(dá),是明白人啊。” 王稅官就含蓄笑笑,低頭喝了口茶。 不過,榮桀也不會叫他難做,這年月聰明的官難得,王大人雖然看似墻頭草,卻也算是個人才了。 榮桀沉吟片刻,道:“便是王大人給行了方便,我們也不好不近人情叫王大人為難,不知你此番前來是否備有歸期?如可多在梧桐鎮(zhèn)多核算幾日賬本,再回去便也好交差。” 他這話里分了好幾層意思,王稅官想了好半天,才隱約明白些事。 他心里頭一驚,卻又有種“終于來了”的豁然,不由小聲問:“來之前縣令大人只叮囑我要好好辦差,沒講什么歸期,縣里稅官還有兩名,剩下幾鎮(zhèn)他們自會擔(dān)待?!?/br> 原本這一趟就不是很好走的,縣令也明白事,根本沒管他死活硬逼著來的。他早回晚回甚至不回,都不會對縣令有什么影響,難過的只會是他自家人。 榮桀一聽,哈哈大笑起來:“那正正好了,榮某跟王大人真是一見如故,剛才還想要多招待你幾日,本來怕耽誤國朝的大事,你這么一說我心里頭就安穩(wěn)了?!?/br> 他回頭吩咐葉向北:“勞煩師爺給大人安排好衣食住行,大人先去客房休息,晚上咱們一定要好好喝兩杯,慰勞大人遠(yuǎn)道而來。” 王稅官一顆懸了幾日的心穩(wěn)穩(wěn)落回腹中,他終于露出一個淺笑,拱手道:“那王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br> 等他回了客房,葉向北才道:“這王大人可真聰明啊?!?/br> 榮桀笑起來:“咱們這這樣情形,縣令還逼著他來收稅,可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他要還一心念著收稅回去,那才是嫌命太長?!?/br> 晚上的接風(fēng)宴,顏青畫也出席了。 她還是那身樸素的衣裙,發(fā)間也只插了兩把榮桀親手給她雕刻的梅花簪,卻越是顯得進(jìn)退有度,頗有世家風(fēng)范。 王稅官確實見過些世面,可懷遠(yuǎn)縣也不過就那一丁點大,瑯琊府里的繁華他沒見過,自然被顏青畫驚為天人,忙恭維道:“夫人瞧著便出身不凡,跟大當(dāng)家真是佳偶天成,良緣天定。” 顏青畫輕聲笑笑,示意葉向北給他滿上酒,自己則以茶代酒敬了他一杯:“此番還要多謝王大人對梧桐鎮(zhèn)百姓關(guān)照,這幾年我們過得艱難,手里真么多少銀錢,要不是您,可真省不下這一筆救命錢。” 王稅官被她說得暈暈乎乎,一杯竹葉青下肚,頓時不知今夕是何夕。 興許是喝醉了,他便開始嘀咕懷遠(yuǎn)縣的事:“我們縣令是個柔和性子,最不喜歡打打殺殺,手下那些兵管也管不住,得虧有朱總教頭盯著,要不然縣城里早就亂了套。” 在座幾人都精明著呢,也不管他是真喝多了還是裝醉,他肯說,便是拿出十足十的誠意了。 榮桀看了一眼連和,見他輕輕頷首,便知道王稅官沒說假話。 他就跟著含糊:“王大人喝多了都一心為民,真是好官?!?/br> 王稅官垂下眼眸,顛三倒四說:“七月中元節(jié),城里面總是很熱鬧,城北的東市有大集,那時候人多事多,大部分士兵都要過去值崗,免得出事?!?/br> 葉向北接茬:“那就對了,縣令大人愛民如子,這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br> “縣衙在城南,離著城北最遠(yuǎn),從南門進(jìn)沿著長意街一直往前走,騎馬一刻就能到了?!?/br> 顏青畫微微低下頭,心里面開始勾畫懷遠(yuǎn)縣縣城里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