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所以,你們剛才到底想說什么?” 上面的幾位當(dāng)家都沒講話,下面一個三十幾許的漢子不由急了:“大當(dāng)家,云州既然都有人反,那我們……” 早些年他們被朝廷逼迫,不得已才落草為寇,那些怨恨都憋在心里,不發(fā)出來實在是不舒坦。 這會兒終于有了前人指路,一根筋的莊稼漢們便又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也想跟著干。 榮桀沉著臉,又看向其他人,問:“你們?nèi)绾蜗耄俊?/br> 上面的幾個當(dāng)家的他毫不在意,他們都是聰明人,心中所想同他或許不全一致,卻也差不了太多。 就是下面的弟兄們需要好好安撫,所以他請了顏青畫來,知道她最是有辦法。 下面的弟兄們七嘴八舌,有的說要一起反了,又得卻說留守山寨沒什么不好,自給自足也很安穩(wěn)。 還有的說要去云州投奔葉氏,跟著一起扯旗。 榮桀差點沒被他們氣笑。 他們幾個費盡心思養(yǎng)活山上山下這么多人,想要叫大家都有好日子過,只可惜人人心里都有一桿秤,秤砣是握在自己手中的。 顏青畫聽見他喘氣聲都沉了,知道他是真的動了氣,也不由跟著皺起眉頭。 她伸手拍了拍榮桀攥成拳頭的手,突然開口道:“弟兄們,且聽我一言?” 顏青畫聲音清潤,既不嬌軟也不硬挺,她的嗓子仿佛天生帶著一把春雨,甘霖一般滋潤了每一個人的心田。 “我是剛來山寨的,對咱們寨子許多事都不了解,感謝大當(dāng)家尊重我,愿意給我講話的幾乎,我便托大講幾句?!?/br> “我聽大家的意思,有的想反,有的不反,又有的說要投奔葉氏,五花八門各有各的理由。” 顏青畫頓了頓,微微一笑:“但我知道,大家都是為了寨子著想?!?/br> 這一點確實如此。 弟兄們維持住這個山寨不容易,無論想到什么法子,都是想讓山寨村民過得更好,叫大家都能吃飽穿暖,再也不用受人欺凌。 “我跟大當(dāng)明白大家的用心,也很感動,只是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br> “云州的事我們什么都不知道,葉氏到底是誰?他為什么反?如何反的?朝廷又是作何打算?他們會不會派兵鎮(zhèn)壓?這些事情都是未知,對嗎?” 她這一串質(zhì)問擲地有聲,下面的弟兄們面面相覷,都低下了頭。 這些問的不是單純的問題,而是明晃晃問他們:做事之前能不能動動腦子? 讀書人說話慢條斯理卻振聾發(fā)聵,剛才幾個吵得最厲害的這會兒不由有些羞愧,覺得自己真是頭腦簡單四肢發(fā)達,什么都不想就跟著瞎嚷嚷,真是給大當(dāng)家丟人了。 議事堂里頓時安靜下來。 葉向北和馮思遠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敬仰。 這一幫子大老爺們,吵起來真是房子都能塌了。以往都是要大當(dāng)家發(fā)狠才能控制住局面,今天卻叫大嫂三言兩語就穩(wěn)住了。 那話里有話,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的邏輯,實在不服不行。 顏青畫見大家冷靜下來,倏然一笑:“其實,你們著急的事,大當(dāng)家早就想過了。” 榮桀偏過頭去看她,被她握住的手略動了動,仿佛在問他:“咱們啥時候談過這事???” 顏青畫掐了他一把,榮桀頓時就老實了。 “咱們寨子什么情況,相信大家比我心里有數(shù),兄弟們不妨回去想想,如果換成是我們,到底有沒有一搏之力?” “有些事天命難測,但也事在人為,無論做什么,沒有準備是一定不能成的。” 她最后這一句說的含糊有堅定,堂下的兄弟們都驚住了,半天沒回過神來。 倒是榮桀明白過來,起身道:“內(nèi)子剛嫁過來,算半個局外人,有道是旁觀者清,她比咱們看得清楚?!?/br> “弟兄們,我難道不想讓大家都過上好日子?可我們手里什么都沒有,要拿什么去反?去跟朝廷拼?”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事還要從長計議?!?/br> “我們?nèi)缃褡钜o的是先把春季的糧食種上,好叫大家冬日里不挨餓,對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弟兄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垂著頭走了。 現(xiàn)在正是春耕最忙碌的時候,幾個當(dāng)家的也匆忙離去,說好晚上再商議此事。 榮桀和顏青畫走在最后,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顏青畫突然笑出聲來。 “大當(dāng)家,你剛才那幾句話說的,怕是如今朝廷里的官吏都比不上?!?/br> 不識字不意味著不明事,榮桀那些話實在說的相當(dāng)有水平,難怪他統(tǒng)領(lǐng)寨子這么多年,沒人不服他。 榮桀這會兒倒有些靦腆,嘿嘿笑兩聲:“過獎過獎。” 顏青畫笑了一會兒就停了,她站在原地沒動,輕聲問他:“你到底想不想。” 正午陽光燦爛,照在榮桀英俊耀眼的面榮上,仿佛鍍了一層金。 榮桀嘆了口氣,扭頭看她淡笑:“你呢?”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榮大當(dāng)家:哭泣,什么時候才能不收好人卡? 大嫂:等……恩……咳咳。 第22章 誓言 這日午后的對話兩人都沒給對方答案,但他們多少都猜到對方的態(tài)度。 反與不反這事,核心不是他們自己,而是朝廷的態(tài)度。 有云州葉氏謀反在前,他們就再無退路。 一旦朝廷與鮮卑那邊戰(zhàn)事緩和,他們這些占山為王的土匪們立刻就要遭殃,到時候發(fā)配邊疆都是輕的,最有可能就是滿門抄斬,一個活口都留不下。 所以榮桀心里有數(shù),而顏青畫也十分清醒。 地里頭忙,春玉米和芋頭都要提前種上,榮桀跟顏青畫匆匆說了幾句就走了,她心里頭裝了事,便沒再去廚房幫忙。 顏青畫一個人回了家,正巧編號三的書箱摞在上面,她取了鑰匙打開,站在凳子上往里面摸索。 這里面放的大多是大陳風(fēng)俗地貌等書,最邊上單獨有一檀木長盒,顯得里面東西極為珍貴。 顏青畫把它恭恭敬敬捧出來,拿到書桌上打開,從中取出一卷精致的卷軸。 這一看就不是凡物。 顏青畫纖細的手指在卷軸上反復(fù)摸索,眼中的懷念幾乎要滿溢出來。 她解開系帶,緩緩展開卷軸。 霎時間,壯麗山河躍然紙上,那是大陳錦繡無邊的萬里江山。 這幅堪輿圖是用工筆畫所做,山川地貌都做了勾勒,只是細節(jié)處畫得并不完善,有些地方的地名都用方框替代,顯然還未徹底編成。 堪輿圖很大,約有三尺寬六尺長,整個大陳呈縱橫交錯之勢,里面山巒疊翠,河流奔騰,一眼望去便是人間遼闊處。 左下角有顏落星的落款,成圖于天盛十年。 落星是他父親的表字,取自文天祥的《過零丁洋》,和了丹心這個名諱。 四十年前,先帝昏庸無能,諸位皇子龍孫無一人可堪大任,那時她祖父心中不安,唯恐國祚難繼,便給他父親起了這樣一個名諱。 他父親也確實沒有辜負先父期許。 這堪輿圖是她父親耗盡半生心力所做,早年中都舊宅毗鄰國子監(jiān),那邊藏書繁多,她父親翻閱大量游記,反復(fù)揣摩繪制,終成這幅山河圖。 二十年,一卷圖。 顏青畫輕輕撫摸上面層巒疊翠的群山,終于把目光落到云州境內(nèi)。 云州是離帝京中都最遠的省,從云州起始,經(jīng)業(yè)康、溪嶺、衡原,過順天才抵中都,正可謂天高皇帝遠。 大陳沉疴已久,滿身瘡疤,又連年天災(zāi)不斷,拖到今日才有人反已算是蒼天給命。 顏青畫在屋里看了許久山河圖,心里想了許多打算,最后都落成一聲嘆息。 直到金烏西斜,她才收起堪輿圖出門用完膳。 這幾日因有小雨,夜晚比白日要涼爽得多,清爽的風(fēng)徐徐而來,帶著糧食勾人的香。 廚房上炊煙裊裊,地里山中熱鬧肆意,正是又一日好時節(jié)。 顏青畫先去了廚房,洗干凈手幫翠嬸盛飯,一打開鍋就聞到香噴噴的味道。 百姓云天九盡,地韭出,春日里的春韭鮮嫩多汁,正是一年里最好吃的時候。 清晨剪下帶著露水的春韭,打個雞蛋一炒,整天嘴里都是香的。 只不過他們寨子里養(yǎng)的野雞不多,蛋也有數(shù),今日里翠嬸難得備了幾個用來炒合菜,再加上豆芽和木耳,雖說一整鍋也沒見到多少蛋,卻仍舊香氣四溢。 今日里除了合菜,翠嬸又取了一壇豆瓣醬出來,配著雜面大餅?zāi)敲匆痪?,鮮得能咬掉舌頭。 山里面吃食翻來覆去就那幾樣,也就是翠嬸手藝好,天天不帶重樣準備吃喝,才叫人不至于日日都吃一樣的飯菜。 新上山的幾個媳婦嬸子都是伶俐人,就兩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瞧著手腳不是很麻利,一看在家中就沒干過廚房里的活計。 見顏青畫這會兒才來幫著盛飯,中午那個□□草的又忍不住挑事:“有些人真是架子大,一天天什么活都不干,還真當(dāng)自己是夫人小姐了。” 她母親正在后廚洗碗,沒聽見自己閨女這么能作妖,倒是春草邊上那皮膚黝黑的少女不大好意思,使勁拽她袖子。 顏青畫根本就懶得搭理她,也不知這姑娘是什么腦子,安安生生在山寨過活不好?見天瞧她不順眼。 翠嬸皺起眉來,訓(xùn)斥春草一句:“哪里那么多廢話?小小年紀不學(xué)好,回頭就叫你爹娘好生管教你?!?/br> 中午還被人一說就哭著跑走,晚上倒是漲了脾氣,她眼睛一瞥,抬頭就嚷嚷起來:“她這一天就是沒干活,憑什么不能說她?中午被葉大哥叫走就不知道做什么去了,瞧把她嬌氣的?!?/br> “咱們山寨什么時候都可以養(yǎng)活閑人了?” 顏青畫耳聰目明,早就聽到弟兄們收工的動靜,她似笑非笑看著春草,眉心的額妝妖嬈美麗,瞧著十分的不似凡人。 “哦,所以呢?”顏青畫言笑晏晏,“所以你想說什么?” 春草一張小臉頓時紅成了臘梅,瞧著倒也有那么幾分小家碧玉的樣子。 心里想的那些事,怎么好拿出來講,這女人真是惡毒。 春草盯著她心里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