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只沒想到這次他們選的離雁蕩山這么遠的杏花村一帶,卻還是被撞了個正著。 也不知道是他們運氣不好,還是這幫子村□□氣太好。 人都懂得羊毛不能可著一只羊薅,可又都欺軟怕硬,那些有些底氣的大村,他們也不敢欺凌太過份,到了人少的村子就不一樣了。 那軍吏見旁邊的百姓也跟著兇神惡煞起來,終于意識到自己這邊人手單薄,他咬了咬牙,磕磕巴巴發(fā)誓:“我指天發(fā)誓,若再來梧桐鎮(zhèn)征兵,全家天打雷劈不得好死?!?/br> 這話說得狠,卻也很巧,他只說不來征兵,可沒說不來剿匪。 榮桀皮笑rou不笑盯著他看了一盞茶的功夫,直看得這人汗流浹背,才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現(xiàn)在,立刻滾?!?/br> 那軍吏狠狠瞪了榮桀一眼,他看都不看那些軟腳蝦一般的官吏們,帶著手下士兵頭也不回跑了。 剩下的官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灰溜溜就要走。 榮桀突然冷哼一聲。 那幾個官吏一縮脖,僵在那動都不敢動。 鄒凱指了指那個趴地上沒起來的,簡單說:“那東西,一起,帶走?!?/br> 他在外人面前說話一向是簡明扼要,顯得既冷酷又嚇人,完全沒人知道他是個結(jié)巴。 等那些人都不見了,顏青畫卻細心發(fā)現(xiàn)榮桀沖身后擺了擺手,最外圍的幾個山匪便悄無聲息離開了。 她心里一緊,立即明白了這些弟兄是去做什么,沉默片刻卻什么都沒說。 曾經(jīng)書本上的仁義禮智信仿佛都隨風飛散,她的心漸漸平靜下來,甚至覺得榮桀這樣做是對的。 顏青畫低下去頭,在心里對父母兄長說了一聲:“對不起?!?/br> 這些人好好活著,只會有更多百姓喪命。 等外人都走了,幾個嬸娘幫方嬸子安置好方秀兒,一群村民才請了榮桀去祠堂。 老村長依舊摸著腰間那桿煙袋鍋,嘆了口氣:“這次多謝榮大當家,要不然我們這一群老胳膊老腿,怕是都要交代在這了?!?/br> 榮桀沒說話,只是點頭笑笑。 他這會兒的樣子又跟往日沒什么不同了,瞧起來很是和氣寬厚,村民們心里頭感激他,莫名就把剛才心里的那點害怕扔干凈,怎么瞧他怎么好。 顏青畫接過話頭,擔憂道:“老村長,您看看如今這形勢?要怎么決定?” 她還是想勸一勸的。 只有屬于他們自己的人越來越多,朝廷對他們的態(tài)度才會越來越謹慎,一旦有了底氣,就不用再懼怕任何事情。 老村長沒講話,倒是方嬸子開了口:“我和秀兒跟你們走。” 顏青畫詫異地看著她。 方嬸子嘆了口氣,眼睛一熱,眼淚淅瀝瀝落下來,霎時泣不成聲:“其實我去鎮(zhèn)上查過戶籍文書,我們家大梁去年就沒了,我回來告訴秀兒叫她改嫁,她不肯聽?!?/br> 她這話一出口,村里人都沉默下來。 按理說征兵走的百姓若是陣亡,朝廷必要往家里發(fā)喪書并給定量的撫恤金,鎮(zhèn)上既懶得管這事,又想貪下這筆銀子,就壓著沒做聲。 百姓們一年年等,有那等不及的自己去查,這才知道真相。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衙門里那么多官吏捕快盯著,沒哪個敢公然鬧事,還不都自己咽下滿口血,只得就這樣回了家。 方嬸子這話一出口,陸續(xù)又有幾家也說要走。他們有的知道自家男人回不來,有的卻是無兒無女的孤寡老人,趁著還有一把子力氣,哪里都能過活。 杏花村二十來戶村民,這一下就要走一大半。 老村長嘆了口氣:“我們家兩個兒子,都還沒記錄?!?/br> 其實他也是去查過的,只沒查到陣亡記錄,所以總是滿懷期待,希望他們終有回來的那一天。 可沒記錄不一定代表著人還活著,也有可能陣亡時身上的軍牌已經(jīng)看不出來,或者根本沒人給收尸,這樣一想心里就更難過了。 榮桀也不知這事要如何辦,只村里若是只剩下十來戶人家,以后日子怕是更艱難。 倒是顏青畫心里有了計較,當機立斷便說:“叔伯嬸嬸可否聽我一言?” 她理了理思路,張口道:“各家的大哥弟弟們?nèi)羰菤w家,肯定也要先去鎮(zhèn)衙歸籍,然后才能回來村里?!?/br> 其實這事她早就想過,只缺個時機說出來而已。 “只要我們都去去鎮(zhèn)衙改戶籍,把村址變更到小店村,不就結(jié)了?” 這事說起來簡單,實際卻比登天還難,改村址可不是小事情,還是一個村合并到另一個村去,鎮(zhèn)使若是有點成算,那打點費用怕是全村都湊不齊。 這也是為什么普通百姓很少背井離鄉(xiāng)的原由。 搬家改戶,既要路引又要更籍,衙門里沒個熟人都辦不成。 老村長眼睛一亮,少頃卻又暗下來。 “這事,要使多少銀子?” 顏青畫笑笑,伸手拍了拍榮桀的結(jié)實的手臂,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自己神情里有多自豪:“這不是有我們榮大當家嗎?” 對啊,有榮大當家在,鎮(zhèn)使還不得老老實實就給把事辦了,哪里敢說個不字。 榮桀咧嘴一笑:“好說?!?/br> 這事順利解決,剩下就是要談以后怎么安置了。 老村長管了一輩子杏花村,誰家有多少地多少田都很清楚,他回家取了冊子來,直接交給顏青畫:“還得麻煩顏丫頭跟那邊村子合計合計,看看能不能把田湊夠數(shù),若實在不行,我們自己也可以開荒?!?/br> 顏青畫對他們村里事也有數(shù),翻都沒翻就說:“夠的,其實還有余?!?/br> 村民們這才松了口氣。 這年頭田就是安身立命的本錢,百姓們手里頭沒田地,心里頭也慌。 山匪們都知道這段時間都不會有官吏來使壞,榮桀便要帶著兄弟們回山造房子,要走的時候顏青畫安靜跟在他身后,又回頭望了一眼自己原來的家。 榮桀牽起她的手,回到房門前取下那個“顏宅”的牌子。 “岳父的字真好看,回頭掛咱家門口,瞧著就比別人家大氣?!?/br> 原本顏青畫心里頭還十分不舍,叫他這一句話弄得哭笑不得:“咱們家怎么能是顏宅,還不叫兄弟們笑話去。” 那不就成了倒插門嗎? 榮桀嘿嘿一笑,什么都沒說。 等往山上回的路上,剛才莫名消失的那幾個弟兄又回來了。 他們瞧著跟離開時沒什么不同,身上依舊干干凈凈的,一丁點血跡都沒有。 榮桀見顏青畫不停打量他們,略一沉吟便明白過來:“你知道了?” 顏青畫點了點頭。 榮桀沉默一會兒,啞著嗓子問她:“怕嗎?” 顏青畫回頭看他,看起來沉靜極了:“你做的是好事,我怕什么?” 你是為了我,為了杏花村,甚至是為了梧桐鎮(zhèn)的百姓們,我為什么要怕呢?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榮大當家:看什么看,老子姓顏不可以嗎?認不認識這個字?老子教你寫寫。 大嫂:哦?你教? 榮大當家:不不不,您教。 第19章 搬村 山里房子建得快,上午他們下山時連竹子都沒伐,現(xiàn)在一看幾棟竹屋的一層地基已經(jīng)打完了。 這一天來回顛簸,又不習慣騎快馬,顏青畫回來就不太舒服,晚膳都沒用便睡下了。 榮桀給她帶了點米湯放在臥室里,然后便去幫著兄弟們造房子。 馮思遠如今也是坐三望四的人了,又是個白面書生,這會兒跟在一邊也不過就是打雜,做不了揮汗如雨的苦力。 見榮桀來了,他上來說:“知道今天有大事,我就下山跟張大哥商量了一下。他說兩個村都有至少十幾戶已經(jīng)絕戶,田地也有余,若是杏花村真能搬來,便叫著全村人一起幫忙收拾,要不然肯定會耽誤春種?!?/br> 榮桀頷首,低聲道:“多謝?!?/br> 馮思遠笑笑,伸手摸了摸臉上的胡須:“大當家見外了?!?/br> 山寨里兩個讀書人,葉向北外向,一直管著外賬。馮思遠年紀大也更沉穩(wěn),便一直打理內(nèi)務(wù),他是和氣先生,寨子里的少年們都很喜歡他。 榮桀見他認真在那砍竹子,猶豫片刻,便說:“青畫最近查了書,說是有法子增加梯田的畝產(chǎn),你跟向北若是有空,還是一起商議商議才好?!?/br> 馮思遠眼睛一亮。 讀書人最珍惜書本,奈何梧桐鎮(zhèn)原本就是個窮鄉(xiāng)僻壤,榮桀他們下山辦事時特地幫兩人搜刮過書,也沒找到什么值得細品的珍本。 “這幾日看來,夫人確實是真心留在咱們山寨,觀其品性,一看便是大家出身,言談舉止都很不凡?!?/br> 榮桀頓了頓,垂下眼眸沒說話。 顏青畫是什么樣的品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馮思遠抬頭看著遠處青山,夕陽余暉詭譎,染紅了沉沉暮色。 “這年月,是咱們委屈夫人了?!瘪T思遠嘆了口氣。 榮桀手里工作不停,思緒卻飄得很遠。 看到顏青畫家里那幾箱子書,他便漸漸清醒過來,若不是世道艱難,顏青畫這般飽讀詩書的大家閨秀定不能這樣簡簡單單嫁給他。 他自己幾斤幾兩,心里頭明白著的。 他一個屠戶家的兒子,大字不識幾個,如今又落草為寇,實實在在委屈了姑娘家。 馮思遠心思細膩,見大當家難得有些低落,不由心里頭好笑。 倒是沒想到,這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有一天也會擔心自己配不上媳婦呢。 “大當家,你年紀輕輕就帶著咱們寨子過得豐衣足食,比許多世家兒郎都要強得多?!瘪T思遠輕聲道,“原是什么出身、識不識字又有什么要緊的?最關(guān)鍵是我瞧夫人都沒在意這個,你便也不用太往心里去?!?/br> 榮桀抬頭看了他一眼,目光沉靜,深邃的眼眸里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