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兩個人分開忙了一天,卻覺得充實極了。顏青畫已經(jīng)找到那本專寫梯田的書,心里大概有了些計較,想等農(nóng)忙后再通榮桀他們商量,看有沒有實行的可能。 晚上安置后,榮桀問她:“你的紙筆可還夠用?下回進(jìn)城我給你弄些回來?!?/br> 顏青畫家里吃穿發(fā)愁,可紙筆書本卻多得是,她輕笑道:“不用,先緊著糧食棉花,如今四月在望,也不過幾個月就要冷了?!?/br> 山上冷得早一些,約莫十月就要穿夾襖,漢子們火力旺可以少穿些,可山上山下的老弱婦孺卻缺棉衣御寒。 若不是溪嶺離主產(chǎn)棉花的寧河毗鄰,棉花運輸?shù)竭@里價格不算昂貴,恐怕去歲冬天會有更多人熬不下來。 榮桀聽她已經(jīng)在考慮冬天的事,不由感嘆一句:“難怪以前向北總說山寨里缺個女主人,這事我們這些大老爺們總是想不到那么仔細(xì)。” 顏青畫瞥了他一眼,面上不顯,心里頭卻覺得舒坦極了。 她也不是見誰都這么上心的,只真心喜歡寨子,打心底里把自己當(dāng)寨子的一份子,想讓兄弟姐妹都過得好些,這才每日起早貪黑,忙活那些零碎的活計。 榮桀躺了一會兒,還是沒什么睡意。因為天氣越來越熱,他便把床幔掀起,好讓夜風(fēng)能透些進(jìn)來。 “明日我們下山幫忙,你去嗎?”榮桀問。 顏青畫看了一天書,腦子累極了,這會兒要睡不睡得,聽了這話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說:“去吧,我還沒去過村里呢?!?/br> 榮桀見她實在困頓,便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他靜靜躺了一會兒,才帶著傻兮兮的笑漸漸入眠。 許是日子有了盼頭,他現(xiàn)在每日心情都很好,夜里自然也是好眠,一覺到天明。 因著要下山,榮桀早早就醒了。 他想著翠嬸之前跟他的交待,便輕手輕腳穿衣下地,去了一樓燙了一壺?zé)崴?/br> 等把溫水準(zhǔn)備好,顏青畫也醒了,她坐起來揉了揉眼睛,伸手就端了床邊的茶杯喝了一口。 溫?zé)岬乃黜樦蓾暮韲狄挥慷拢行蚜怂闹俸±锏睦ьD。 顏青畫雙手拖著水杯,低頭認(rèn)真瞧著它,仿佛在看什么價值連城的寶物。 榮桀準(zhǔn)備好凈面的水,進(jìn)屋喊她:“你先去洗漱,我準(zhǔn)備點水帶著,你還要帶什么?” 不過就是下山幫忙,根本不用那么麻煩,顏青畫抬頭,難得溫柔道:“不用帶別的,辛苦你了。” 榮桀簡直受寵若驚。 不是說顏青畫對他態(tài)度不好,相反,她其實是個非常知書達(dá)理的人。 興許是因為家教極好,她待人接物總是客客氣氣,也很顧忌寨子里大多都是窮苦出身,從來不說那咬文嚼字的話。 她講過家里都是讀書人,榮桀原先并未那么清晰感受過,昨日見她安靜坐在那讀書的樣子,一下子就對“教養(yǎng)”兩個字有了深切體會。 因為教養(yǎng)太好,所以她對自己也一直非常好。 然而這種“好”,卻真的只是客氣而已。 可今日顏青畫坐在那沖他笑的樣子,卻隱約有些不同了。 不知道怎么說,總歸他能知道自己一顆心撲通撲通直跳,怎么吸氣也冷靜不下來。 顏青畫見榮桀站在那傻了一樣,臉憋得通紅,不由歪頭問他:“怎么,是哪里不舒服?” 榮桀見她歪著頭,一頭長發(fā)垂在頸邊,露出圓潤細(xì)膩的耳垂,不由更是緊張,好半天沒講出話來。 他覺得自己丟人死了,一點都不是勇敢強壯的男子漢! 索性顏青畫自己聰明,她漸漸反應(yīng)過來,看著他噗得笑出聲來:“還是大當(dāng)家呢?!?/br> 她打趣他一句,見榮桀已經(jīng)快成個木雕釘在地上,終于收起滿心的戲弄,大發(fā)慈悲放過他:“行了,快去準(zhǔn)備水?!?/br> 榮桀飛快消失了。 顏青畫還是那個姿勢坐在床邊,等他走遠(yuǎn)了,才開懷笑起來。 這人真是忒老實了。 兩口子起來的早,把自己收拾干凈就出了竹屋,路上碰到葉向北,榮桀一瞬就恢復(fù)成那個冷靜果決的大當(dāng)家。 “我只帶一半兄弟下去,剩下的你領(lǐng)著砍些老竹?!?/br> 葉向北頷首,拿了本本子跟在他身邊說:“這次春耕的活計都已記錄在冊,我跟老馮一起核對過,你看是不是叫嫂子也審核一遍?” 顏青畫心里也是這般想的,只她自己不會主動提罷了,等到葉向北主動講出口,她才道:“我先跟兄弟們一起下山,大小店村我還沒去過,也去認(rèn)認(rèn)人,晚上回來我再看,可好?” “行的,大嫂說了算,也不是急事?!比~向北不知道為什么看了這個大嫂心里就發(fā)憷,他忖度這位年輕秀美的大嫂應(yīng)當(dāng)比他學(xué)識高得多,因此更是不敢造次。 讀書人就是這樣,對方若是比自己強,那就要發(fā)自內(nèi)心尊敬。 顏青畫淡淡掃了他一眼,笑著對榮桀說:“回頭有空,咱們開個學(xué)堂,你也要學(xué)學(xué)呢?!?/br> 榮桀剛才還滿心雀躍,這會兒聽了這話面容一僵,頓時就白了臉。 看見那些歪歪扭扭的筆畫,他就渾身不舒服,不說寫了,便是讀都很艱難。 葉向北幸災(zāi)樂禍:“哎呀大嫂,你就別強人所難了,以前老當(dāng)家還叫老馮教大當(dāng)家的,結(jié)果他跑出去走貨去了,死活不愿意學(xué)。” 顏青畫笑著站在榮桀邊上,卻說:“那大當(dāng)家真厲害,不識字也能把生意做好,許多人都算不清楚賬的?!?/br> 這也能硬夸?葉向北笑容尷尬在臉上,他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拱手行禮:“失敬,失敬?!?/br> 這兩口子單個都惹不起,倆人湊一起更惹不起了。 葉向北也不知道該為寨子未來高興還是擔(dān)憂,總之他先溜走再說。 榮桀站在原地沒動,小聲補充:“我……其實識數(shù)。” 顏青畫今日心情莫名好,她笑起來,輕輕推了一把榮桀:“我知道的,走吧先去用早飯?!?/br> 寨子里的擴(kuò)建計劃早就討論過了,榮桀不在也有葉向北和馮思遠(yuǎn)盯著,蓋樓手藝好的都留下來忙碌房子,剩下的就跟著榮桀和鄒凱下山幫忙。 大陳行至今日,外敵虎視眈眈,朝廷暴吏橫行,哪怕是征兵這樣的事,也是可著窮苦山村來欺負(fù),抓走一波不解氣,還要再來一波。 梧桐鎮(zhèn)在溪嶺是有名的窮,這邊軍吏討不到好處,自然就要欺壓百姓。 因此幾個沒什么關(guān)系也沒錢打點的村子如今已經(jīng)見不到什么青壯男人,剩下的不是四五十歲的中年老者,就是未及束發(fā)的少年郎,實在也怪可憐。 大小店村原本加一起也就不到百戶,如今能勉強湊百人都難。 大片的水田都因人力不及和種糧不足而閑置,若不是榮桀年年帶人下山幫忙,恐怕溫飽都成問題。 一行四十多個漢子騎著山寨里所有的矮腳馬,依次下了山,榮桀因為要帶著顏青畫,走在最后頭。 他低聲給她講大小店村的事:“村子里的水田都還不錯,村民們也會種玉米芋頭之類的糧食,兩個村子就隔了一條溪水,村中也多有聯(lián)姻。” 顏青畫頷首,想到他瞧不見自己,便答:“我昨日清點咱們?nèi)q種良有余,不如跟村民們說說租他們些地,咱們自己耕種,他們平日里幫著澆水除草,等秋日豐收也咱們自己收割?!?/br> 榮桀想了想,還是皺眉:“這兩年換了個膽子小些的鎮(zhèn)使,他不敢派人來大小店村鬧事,這才叫村民們挨過饑荒,前些時候村長還跟我說村子里的男娃娃長大了些,能出些力氣了?!?/br> 他沒立刻應(yīng)下,顏青畫便知道他是想下山跟村長先談?wù)?,心里多少有了?shù)。 一行人都是騎馬好手,不多時就來到山腳下,往東北方望去,能看到些低矮的屋檐,那邊便是小店村。 榮桀正想叫鄒凱先去村里打聲招呼,卻不料山路上突然竄出一個人來,一下子撲倒在泥地上。 顏青畫和榮桀這會兒正好已經(jīng)回到隊前,低頭就看到那小孩兒瘦弱的背影和凌亂的長發(fā)。 “平子!”顏青畫一下子就看出他是誰來,驚得就想從馬背上跳下去。 榮桀一把攬住她纖細(xì)的腰,帶著她縱身而起,一起落回地面上。 顏青畫嚇了一跳,等湊到平子跟前時心口還噗通直跳。 “平子,是不是村里出事了?”顏青畫叫榮桀扶起他,焦急地喊,“你醒醒,到底怎么回事?” 這孩子平日里最喜歡干凈,如今卻滿頭滿臉都是土,從杏花村到啟越山可不算近,騎馬都要一個多時辰,更何況是徒步而來。 平子悠悠轉(zhuǎn)醒,剛看清眼前人是誰,便哭了起來:“又有狗頭去旁邊的張家灣抓人,爺爺見咱們村子也要遭殃,叫我、叫我過來找你?!?/br> 顏青畫眉頭一皺,臉色刷地白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榮大當(dāng)家:媳婦太溫柔,嚇?biāo)牢伊?,發(fā)生了什么? 大嫂:你猜? 榮大當(dāng)家:小心臟怦怦直跳qaq 第17章 趕到 杏花村的老村長姓趙,平子大名叫趙平,取的平安健康之意。 在他的記憶里,八歲以前的人生確實和了名字,是的的確確的平安喜樂。 可那一年之后父親和小叔都被征兵離開,從此以后家里就少了歡笑,他依舊頑強地成長著,卻再沒有小時候那么頑皮。 身前給自己頂天立地的人不見了,只剩下他一個,要用瘦弱的肩膀撐起整個家。 他已經(jīng)成了母親和爺爺奶奶的希望。 連年征兵,剩下的男娃娃們大多都很自覺,平子如今也不過十二歲,卻能從杏花村一路走過來,走了兩個多時辰。 十幾里山路,他從深夜走到黎明,披星戴月滿身寒意,卻一刻都沒停下。 “這怎么辦?”顏青畫回頭看了一眼榮桀,她心里其實已經(jīng)有了打算,卻還是需要榮桀說那一句話。 這個節(jié)骨眼上老村長叫親孫子過來請人,恐怕心里已經(jīng)有了打算。 榮桀跟鄒凱對視一眼,沉聲道:“石頭你帶上平子,先去小店村跟張大哥說一聲,然后就上山通知兄弟們,先修出幾棟竹樓來,急著住?!?/br> 叫石頭的少年縱馬上前,小心翼翼扶起已經(jīng)脫力的平子:“會不會騎馬?” 平子搖搖頭,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說話了。 石頭沖他咧嘴一笑:“沒事,哥帶你騎,你安心,有大當(dāng)家在,就不會有什么要緊事?!?/br> 平子閉上眼睛,終于放松下來。 榮桀站在原地看著這群過命交情的兄弟們,沉聲道:“別的話不多說,這算是我的家事,愿意過去幫忙的,我榮桀真心實意感謝,不愿意去的也無事,要麻煩你們回寨子幫忙建樓?!?/br> 在他們山寨,榮桀一向不強迫所有人都必須聽他的。 可這些兄弟也都不是孬種,聽了他這話就都喊起來:“大當(dāng)家這就不對了,您跟大嫂的事也是弟兄們的事,這事沒跑?!?/br> 這些大字都不識幾個的漢子,卻用行動表明義氣兩個字最深的涵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