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他絮絮叨叨說著,一點也不像是個山匪大當家。 顏青畫聽著卻覺得心里熱乎乎,這個人一言一行都透著認真,對她是毫無怠慢的。 “你辛苦了,多謝?!?/br> 榮桀朗聲笑笑,聽著就知他分外高興:“哈哈,應該的,也是我的大日子啊。” 兩人說著話,就來到議事堂門口。 待一走近,熱鬧便又被推向另一個高|潮。 寨子里的人們歡呼著,既欣喜于這對新人的喜事,又高興能開葷打牙祭。 顏青畫即便是看不清路,也能感受到門口火盆的熱度。 榮桀穩(wěn)穩(wěn)拖著她的手,領著她往前走:“再走兩步便是火盆,我扶著你使勁跳過來?!?/br> “嗯,我曉得?!鳖伹喈嫽卮穑S著他的指揮使勁一跨,穩(wěn)穩(wěn)越過了燒得正旺的火盆。 便有個沉穩(wěn)的男聲喊:“趨吉避兇,紅紅火火!” 過了這一道坎,顏青畫的心跳又快了幾分。 兩個人一路牽著手來到主位前,靜靜站在那里等吉時,顧瑤蘭快步上前扶住顏青畫,在她耳邊小聲說:“待會我?guī)湍阏椅恢??!?/br> 顏青畫捏了捏她的手,以示感謝。 大概也就站了那么一小會兒,顏青畫能聽到寨子里的百姓們同榮桀道喜,一字一句滿滿都是祝福,聽進耳朵里都覺得歡喜。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燕嫂子的嗓子。 她道:“翠嬸快上座,也心疼心疼他們,高堂空位,實在是怪可憐的。” 顏青畫從未見過翠嬸,卻先聽到了她的嗓子,她聲音洪亮,中氣十足,一聽便是下地干活的熟手。 “我一個鄰里長輩,實在不好意思坐哩?!?/br> 燕嫂子也不是個會吵嘴的人,這會兒急得要命,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倒是做禮客的馮思遠立在一旁,不??赐饷嫣焐?,直到吉時將近,便二話不說一把把翠嬸扶到主位上:“吉時這就到,翠姐別再推讓了?!?/br> 也不過就幾句話的功夫,議事堂里邊安靜下來,只聽馮思遠高聲道:“吉時已到,起禮?!?/br> 他的聲音沉穩(wěn)明亮,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直上青云九萬里。 “一拜天地?!?/br> “二拜高堂?!?/br> “夫妻對拜?!?/br> 一聲一聲唱誦里,顏青畫跟著榮桀三叩九拜,終于成了禮。 這一回馮思遠的聲音帶了些笑意:“禮成,送入洞房!” 議事堂里頓時又熱鬧起來。 簡單的酒菜都上了桌來,慰勞辛苦一冬的鄉(xiāng)親們。 顏青畫又被榮桀牽住手,領著她回了竹屋。 幾個熟悉的女人家都跟在身旁,顏青畫被燕嫂子扶著坐在床邊,身姿端莊,青蔥如竹。 有過一面之緣的鄒凱在邊上喊:“快快,叫我們瞧瞧,新、新娘子長什么樣。” 顏青畫這一會兒比剛才還緊張,寬大袖子底下的雙手緊緊攥在一起,就連呼吸都要停了。 “臭小子,你又不是沒見過你嫂子?!?/br> “大當家別理這小子,他是羨慕得很呢,把他轟出去,不叫他看?!?/br> 大家伙哄堂大笑。 被這么一打擾,顏青畫心里那點忐忑也漸漸散去,她深吸口氣,從蓋頭的縫隙里看到一雙干凈的布鞋出現(xiàn)在眼前。 耳邊傳來榮桀的聲音:“媳婦,我要挑蓋頭了?!?/br> 他手里拿著喜秤,輕輕挑起蓋頭一端,謹慎地掀了起來。 顏青畫眨巴眨巴眼睛,明亮的燭光一絲一縷進入她眼中,她慢慢抬起頭來,入目卻是一張陌生的英俊面容。 這人穿著大紅吉服,手里捏著喜秤,深邃的漆黑眼眸一瞬不瞬地看著她,渾身都透著喜意。 顏青畫渾身一顫,竟往后躲了躲:“你是誰?榮桀呢?” 她驚叫道。 也難怪她會這樣反應,若是成親揭開蓋頭的不是自己認識那人,誰都要害怕。 屋子里的大家伙都愣了一下,誰都沒反應過來。 還是顧瑤蘭聰明,過去拍了拍顏青畫的手:“小嫂子你怕什么呢,大當家就是刮了個胡子,人還是那個人呀?!?/br> 顏青畫這才明白過來,一張俊秀的容顏頓時漲得通紅,襯的眉心桃花額妝更是美麗。 她小心翼翼抬起頭,飛快在榮桀面上掃過。 從小到大,除了父兄二人,顏青畫還沒見過誰這般英武不凡。 若說她家父兄是溫文爾雅俊逸出塵的書生大家,那榮桀便是英朗深邃劍眉星目的健壯男兒。 沒了遮住臉的濃密胡須,他整個人看上去年輕許多,通身朝氣顯露無疑。 被她這樣小雞啄米般看一眼偏一眼的,榮桀也跟著撓了撓頭,他瞧著這會兒漂亮的仿佛畫中仙子的媳婦,半天沒說出話來。 倒是剛才打趣鄒凱的那個小哥跳出來,跟顏青畫道:“以前大當家年紀小些,下山辦事總被人輕視,他也嫌那些姑娘家尋死覓活要以身相許,這才弄了這一張大胡子臉。” 顏青畫見他呆愣愣站在那俊臉微紅,不由安下心來,也跟著笑了。 “還是這樣好看。”她道。 本就不是什么深閨小姐,她自幼也是山田里長大,該大方的時候從不扭捏,一句話就博得了漢子們的好感。 紛紛沖榮桀起哄:“快也夸夸嫂子?!?/br> 榮桀咧嘴一笑,一口白牙襯的整個人更是爽朗。 “你比我還好看?!?/br> 一屋子人都跟著笑了。 寨子里好久沒這么熱鬧過,顏青畫縱使很累,也一點不耐煩都沒表現(xiàn)出來。倒是燕嫂子有眼色,兩句話就把沒輕沒重的愣頭青們轟了出去:“叫人家小兩口說些話。” 等房門都關上,榮桀便搬了椅子坐到一邊,沖著她笑。 顏青畫大方叫他看,輕聲問:“一會兒是不是還要出去吃酒?” 榮桀想了想,體貼道:“也不是非要去,喜宴都已經(jīng)留好,一直熱在灶上,現(xiàn)在就能吃?!?/br> 山里面沒什么好改善伙食的,榮桀便叫寨里人放養(yǎng)些山雞,年節(jié)的時候好打打牙祭。 正是春筍甜嫩的時候,兩只雞能燉一大鍋筍子蘑菇,光吃筍都鮮得很。 這日喜宴算是豐盛的,有山筍燒雞、雞湯燉芋頭、酸辣蘿卜、蒜蓉空心菜,再加上小白菜蛋花湯,四菜一湯湊得整整齊齊。 翠嬸人仔細,給新人一樣留了一碗,不會叫他們吃不到自己的喜宴。 顏青畫下午用了三個芋頭,這會兒還不餓,想了想說:“我吃不了酒,不如出去認識認識鄉(xiāng)親們,省得面生。” 這親成了,天地也拜了,她便當自己是山寨人,總要跟鄰里鄉(xiāng)親認識。 榮桀認真看著她,笑著說:“我就知道你要去?!?/br> “你把這個摘下來吧,回頭我給你打兩個妝箱,把東西都收進去?!彼f的是顏青畫身上的兩件壓妝。 顏青畫仔細把它們?nèi)∠聛?,輕聲道:“這些年,還好保住了。” “以后有我在,它們便會一直陪著你?!彼嬲\道。 顏青畫背對著他,低頭笑笑。 這人書都沒讀過,講出來的話卻忒是動人心。 等到兩人吃席回來,夜已經(jīng)深了。 鄉(xiāng)親們高興地各回各家,吹燈睡下。 冷風吹過樹林,颯颯作響。 顏青畫跟榮桀回了竹屋,榮桀剛要說些什么,便聽她開口:“先洗漱吧。” 榮桀老老實實等在外面,聽里面她凈面漱口,再出來時已經(jīng)去掉了一臉的濃妝。 堂屋里有些暗,他沒看清她的臉。 顏青畫低著頭,催他趕緊去洗,自己則躲進屋里去。 榮桀雖說是大當家,也不過是父母早亡的孤兒,他今日才剛滿二十,將將成了男兒漢。 這日里成親匆忙,也沒有個長輩給他講夫妻之間的事兒,他竟也沒那么些個小心思,只仔仔細細把自己收拾干凈,輕手輕腳回了臥房。 里面龍鳳喜燭搖曳著溫暖的光,顏青畫已經(jīng)收好那身喜服,穿著里衣坐在床邊,床上兩床被褥已經(jīng)擺好,等著他們安然入眠。 顏青畫低著頭,聽見榮桀的腳步聲,才抬頭看他。 只這一眼,榮桀便瞧見她眉心那道傷痕。 他微微一皺眉,兩步走到她身前,輕手摸了摸那疤痕。 顏青畫只覺得心跳如鼓,她緊緊攥著手,等著他即將而來的厭惡。 然而榮桀卻沒什么太大反應。 他只是道:“下回下山,我給你帶幾盒胭脂,點額妝漂亮得很?!?/br> 顏青畫猛地抬起頭,眼睛里的熱意怎么也收不回來。 “你……” 榮桀咧嘴笑笑,他順了順她略有些枯黃的長發(fā),把一個小茶幾搬到床邊,往大肚茶壺里續(xù)了些水。 “安置吧,晚上你若是口渴,叫我取水給你?!?/br> 顏青畫肩膀一抖,瞧著怪可憐的。 “榮桀,”她輕聲喊他名字,“過些時候吧,現(xiàn)在我還是有些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