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杜城與楚離完婚之后，我就直接來到了這里，距離上次離開，不過三個多月而已。我從未想過自己會這么快的回到這座被鋼筋水泥包裹的叢林。

    但我又必須來這兒。

    因為孟陽。

    有些話，是杜城不能告訴我的，所以我要親自問問他。畢竟，我們曾經(jīng)是很要好的朋友，我們一起在四九城中喝的大醉，然后對著長安街大談夢想，憧憬著某天，自己能夠走天大的運氣，定居在這里。

    后來......

    后來發(fā)生的事情，也已成為故事。

    秦城監(jiān)獄。

    孟陽就被關押在此。

    杜城說，他被判了三年，照常來講，三年的刑期，應該不是什么大罪，沒有理由被關押在這座‘著名’的監(jiān)獄里。

    一路上帶著疑惑，我在下午時分趕到這里。

    ......

    走過申請?zhí)奖O(jiān)的流程后，我隔著一道厚厚地玻璃，看到了孟陽，許久沒見，他瘦了不少，圓寸頭，面色是一種病態(tài)的白，下巴上的胡茬，讓他看起來很邋遢，之前，我從未在孟陽身上看到這種樣子。

    我們相識，同時愣了片刻后，又同時拿起了電話。

    “你看起來很不好?！蔽艺f。

    “進來這里的人，沒幾個能有一個好狀態(tài)?！彼猿暗男Φ?。

    “陽子，究竟發(fā)生什么事兒了？”

    孟陽沒有回答我這個問題，轉(zhuǎn)而問道：“你是來站在道德的高度上譴責我呢？還是單純的過來，看看我落魄的樣子？”

    “我有這么不堪？”

    “有?！泵详栍謸u了搖頭?！捌鋵嵅豢暗氖俏遥绻覀儍蓚€反過來，我一定會這么做，但我面上又不會表現(xiàn)出什么。”

    說著，他捏了捏自己的臉，“不知道在什么時候起，在面對你的時候，我戴上了面具，想摘都摘不掉的面具。”

    “何必呢？我們又不是什么仇人?！?/br>
    “是啊，何必呢......說實話，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當初我們一起在樂平的時候，我是把你當成了競爭對手的。”

    “你別這種眼神看我啊?！泵详栕旖沁制鹨荒ɑ《龋^續(xù)說道：“怪就怪老王偏心啊，非要收你為徒，但，捫心自問，當初他給我的資源也不少，可我就是忍不住嫉妒你?！?/br>
    “后來我走了?！蔽疫m時開口，“我走了之后，你很快就把我當初的案子接了過去，老王真的很看重你的?！?/br>
    “那不一樣，我追求的不是這個?！?/br>
    “陽子......”

    “還是叫我名字吧，這個稱呼，讓我有負罪感。”

    “好，孟陽?！?/br>
    我叫了一聲，沉吟片刻，對他問道：“李正那個案子，你為什么騙我，又為什么找人...”

    “人是孫林海那老貨找的，至于騙你，還他媽不是為了錢？......你以為我想做那種違背道德的事情嗎？可是律師，又有幾個人有道德？再加上那個時候，我媽身體出了些問題，需要做個手術?！?/br>
    “你可以跟我說?！?/br>
    “跟你說？陳默，你問問自己，跟你說有用嗎？”

    “......成，就算沒有，不還是有老王么？”

    “我孟陽，只想靠自己?！?/br>
    孟陽打斷了我，眼睛中的執(zhí)拗，仿若一道實質(zhì)的光芒，“從貧瘠的村子里考學出去，是靠的自己，大學四年的獎學金，也是靠的自己...入職樂平，留在那兒，打出名堂靠的還是我自己......因為我知道，在這世界上，除了父母之外，其他任何人，都是不可靠的。

    偏偏，我的父母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nóng)民，他們無法給我什么有利的資源，所以，我只能靠自己。慶幸的是，我做到了，也做的很好。”

    極致利己還是極度自卑？

    我無法看透孟陽的想法，因為在這方面，我與他截然相反，現(xiàn)在能夠取得現(xiàn)在的成績，都是朋友的幫襯?？梢哉f，沒有那些朋友，沒有佟雪和張瑤，我陳默依舊會一事無成。

    大概，這就是我與孟陽，本質(zhì)上的不同。

    輕輕吁出一口氣，我終于對孟陽說道：“所以，你所謂的靠自己，就是現(xiàn)在這樣？......我知道這樣評價很不對，但我必須要這么說，陽子，你還有朋友的?！?/br>
    “我不后悔，更何況，用這三年，換取在北京的一輩子，值得?！?/br>
    “......”

    “多的話，我不會告訴你，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告訴了你，對你不好?！泵详栃α?，很燦爛，也很瘋狂，“陳默，謝謝你還能想著我，也謝謝你能來看我。其實有些事情，你早就知道了，只是自己不愿意相信。

    短信是我發(fā)的，因為我嫉妒你的運氣，也嫉妒你在北京這座城市里，有愿意跟你一起奮斗的姑娘；李正的那件案子，是我與孫林海蠅營狗茍，最后拿了昧良心的錢。如果你想讓我道歉的話，我也只能跟你說聲對不起了?！?/br>
    “甭說這些，在你的角度來看，你沒有錯，錯的是生活?！?/br>
    那些過去的事情，就過去吧。

    即便那個時候，我受到了傷害。

    但，他有什么錯呢？

    如他所說那般，在這現(xiàn)實而殘酷的世界里，一切都只能靠他自己。這并不代表我原諒了他，抑或贊成他的做法。

    每個人都自己的路要走，我總歸不是他。

    “生活沒錯，命運是公平的?！?/br>
    “真難得，你還有這種想法?！?/br>
    孟陽淡淡的說：“這是這幾個月的時間里，我在這里想明白的，你信嗎？”

    “信。”

    “傻 逼，你還是那個陳默，我說什么都信的陳默?！?/br>
    “因為你是我兄弟啊?！?/br>
    “我們還是兄弟嗎？”

    “我們還是兄弟?！?/br>
    在你決定幫我的那刻起，你的心里，還是把我當兄弟的。

    這句話，我沒有告訴孟陽，我想，他知道我的意思。

    ......

    北京這座城市，留下了很多人，也離開了很多人。

    我與孟陽，都是這些人中的一員，我們曾為夢想瘋狂，我們也曾為前路迷茫，最后，走上截然相反的兩條路，無關生活，也無關命運，只與自己的選擇有關。

    站在秦城監(jiān)獄的鐵門外，我忍不住回頭看去。

    掛斷電話前，孟陽對我說：“默兒，等哥們兒三年，三年之后，老地方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