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傅毅洺rou體凡胎,自然不可能呼風喚雨,旁的什么事情他都可以幫唐芙辦到,但下雨這個事……真要看天。 或許真是唐芙運氣好,又或者是傅毅洺心中求雨的愿望太過強烈,下午他躺在校場的墻頭上對著天空發(fā)呆的時候,天空上忽然掉下了幾個雨點子。 他一開始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回過神后猛地坐了起來。 天上的雨點越來越多越來越密,轉眼間就把他身上淋濕了。 傅毅洺卻像是傻了似的,非但沒躲,還咧著嘴笑了起來。 正在校場訓練的季南等人圍了過來,站在墻下溜須拍馬。 “咱們侯爺一片癡心感動天地??!老天爺都看不下去成全您了!” “就是,您看老天爺都這么幫著您,不如您直接跟唐大小姐說了算了,這么背地里偷偷摸摸的算什么???” “沒錯沒錯,唐大小姐沒準壓根不喜歡程公子呢?指腹為婚的時候他們還在娘胎里呢,面都沒見過?!?/br>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的傅毅洺都要信了,好像老天爺真的在幫著他似的。 于是他坐在墻頭上,指著天道:“這雨要是能下一刻鐘,我明天就去找唐大小姐說清楚,告訴她……” 話還沒說完,剛剛還嘩啦啦下個不停的雨點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減小了,然后變的淅淅瀝瀝,隨著頭頂挪開的那塊黑沉沉的云彩一起飄走,徹底停了下來。 墻下的幾人尷尬地看著這場面,鴉雀無聲。 傅毅洺被雷劈了似的,維持著剛剛以手指天的動作沒動,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季南摸了摸鼻子:“看來老天爺也沒多感動。” 江北點頭:“嗯,剛剛那可能就是潑了盆洗腳水?!?/br> 眾人說著又各自散開了,仿佛剛剛豪言壯語地勸傅毅洺表白的不是他們。 被“洗腳水”淋了一身的傅毅洺肩膀一松,胳膊耷拉下來,垂頭喪氣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雖然有自己的侯府,但是為了和長公主作伴,傅毅洺很少回去,大部分時間都是住在公主府的,武安侯府反倒成了一座擺設。 長公主很疼愛這個孫子,時不時就會過來看一看,剛才聽下人說她的寶貝孫子淋了雨,便讓服侍她的方mama陪著她過來了。 院中的下人見她來了,立刻便要通稟,剛剛張嘴卻見長公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趕忙又把嘴閉上了。 淋了雨的少年回來后并沒有回房,而是直接躺在了門口的臺階上,臉上蓋著一塊帕子,像是就要這么躺著讓太陽把自己曬干似的。 長公主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俯身道:“珺兒,怎么躺在這里???” 傅毅洺嚇了一跳,蹭的一下坐了起來。 “祖母,你怎么來了?” 長公主也不嫌地上臟,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撫著他的頭道:“聽說你淋了雨,我過來看看?!?/br> 傅毅洺哦了一聲:“沒事,在校場上的時候剛好下雨了,淋了一點,不多,我……我這就去把衣裳換了。” 說著就要起身去換衣裳。 還沒站起來,捏在手中有意藏起來的帕子卻被長公主抽走了。 “哎呦呦,這是哪家姑娘的繡帕?怎么會在你手里?” 傅毅洺一驚,趕忙要拿回來,卻又不敢跟長公主硬搶,一時間萬分為難。 長公主逗了他一會兒就把帕子還給了他,笑道:“珺兒有意中人了?這是你們的定情信物?” 傅毅洺趕忙搖頭:“沒……沒有,祖母你別誤會,這帕子……是我在街上隨手買的。” 長公主失笑:“臭小子,真當祖母年紀大了這么好騙嗎?你今日隨手買條帕子,明日隨手弄丟一本孤本,這隨手的事也太多了吧?” 傅毅洺怔了怔,聽這語氣就明白她八成是知道了,只得低聲喃喃:“祖母……” 長公主輕嘆一聲,拍了拍他的手背。 “既然有了喜歡的人,那就去提親啊,這樣偷偷摸摸的可不像你的風格?!?/br> 傅毅洺搖頭,手上捏著那條繡了芙蓉花的手帕,神情有些低落:“……她定親了?!?/br> 他認識她太晚了,晚了整整十二年,她還沒出生就已經(jīng)被長輩做主許給了別人。 長公主不以為然:“定親了又如何?你若真是喜歡,搶過來不就是了?祖母還以為你向來膽子大,這京城沒有什么事是你不敢做的呢?!?/br> 傅毅洺聞言再次搖頭,心說這樣對她聲譽不好,就算搶來了她也不會開心的。 她不開心,他就也不開心,那為什么還要做這樣的事呢? 但話到嘴邊,終究是咽了回去,只是對長公主道:“我就是一時興起,過些日子就膩了,祖母你可千萬別為了我做什么,沒的壞了您老人家的名聲?!?/br> 他記得小時候他看到別人家養(yǎng)了一只雪貂,覺得很好玩,就多看了幾眼。 后來主人問他喜不喜歡,為了證明自己是個男子漢,對這種小玩物沒有興趣,他就說只是覺得皮毛漂亮而已。 然后沒過幾天,他就收到了那只雪貂的皮。 雪貂主人為了討好他,把那只雪貂殺了,卻不知道這讓他做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噩夢,夢里全是那只雪貂無辜的眼睛。 長公主雖然不是那雪貂的主人,但對他的疼愛卻是毋庸置疑的,比那些想要討好他的人更希望他能過得好,若是不說清楚的話她老人家沒準真能作出為他搶親的事來。 傅毅洺畢竟是長公主養(yǎng)大的,他腦子里想什么長公主一清二楚,笑著摸了摸他的頭,目光寵溺又帶著幾分欣慰:“你啊……” 這一聲輕嘆后她就沒再說什么別的了,只讓傅毅洺快去把身上的衣裳換了,別著了涼。 傅毅洺點頭,親自將她送走之后才回屋去換衣裳。 周mama扶著長公主往回走,待走遠后才低聲問道:“長公主,唐大小姐那邊真的不用安排嗎?” 雖說是有了婚約,但只要不是跟皇室的婚約,長公主都能讓這婚約不作數(shù),又或者直接讓那與唐大小姐有婚約的人消失,這對她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 長公主笑著搖了搖頭:“珺兒說不用就不用,我只是想讓他開心而已,如果這么做反倒讓他不開心,那就沒必要了。” 周mama點頭應諾,不再出聲,一路扶著她回去了。 第6章 寒暑三載,一轉眼少年便已成人,少女也已亭亭玉立。 永豐三十一年,臘月初八,呵氣成霜,從蜀地歸來的傅毅洺沒有直接進京,而是讓人把車趕到了未涼山上。 年少時以為一時興起的情愫三載不減,那樹上遇到的女孩依然時不時會入他夢里,讓他念念不忘,一路車馬疾馳趕在這天來到了未涼山。 未涼山上的那棵大槐樹其實并沒有名字,望山槐這個名字是女孩自己給它取的。 她很喜歡這棵樹,時常會到這里來,一坐就能在樹上坐半天,有時還會趴在樹上睡一覺。 過去兩年,每年的臘月初八她都會來,后來他得知這天是她父親的忌日,就猜她今年應該還會過來。 昨日剛下過一場大雪,未涼山被一片雪白包裹,走在路上時不時會有壓在枝頭的積雪落下來,一不小心就會落到脖子里,激的人跳起來趕緊抖干凈。 季南給傅毅洺拿了一件斗篷披上,又在一旁給他舉著傘,陪他一起從一條僻靜的山路上往上走。 這條山路很偏,距離那株大槐樹也有些遠,一般人都不會從這里走,所以即便落了腳印也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 傅毅洺上山后還沒走近,遠遠的就看見那個女孩子坐在樹上,背對著他,身量似乎又長長了一點,絳紫色的斗篷從樹上搭下來,幾乎與樹干融為一體。 她似乎總喜歡穿一些顏色和槐樹相近的衣裳,春夏枝葉茂盛時就穿綠色,秋冬落葉枯萎時就穿深色,遠看不注意的話有時真看不出樹上有人。 傅毅洺沒有靠近打擾,就站在原地這么遠遠地看著她,直到她又趴到了樹上,許久沒有動靜,才悄無聲息地走了過去。 他知道她一般都會睡上半個時辰左右,有時還會更長,原打算等她睡醒了就離開,卻沒想到停下的雪又一片片飄落下來。 睡在樹上的女孩毫無所覺,身上厚厚的斗篷為她阻擋了一部分寒意,但這樣下去畢竟不是辦法,斗篷又不是暖爐,不一會就會被打濕。 傅毅洺靠近幾步,猶豫著要不要叫醒她,可看著女孩安穩(wěn)的睡顏,又不忍心打擾,想來想去還是沒有開口,給季南使了個眼色后就抬腳在樹上一蹬,借力一跳扒住離得較近的樹干,身子一翻輕手輕腳地落到了樹上,動作干凈利落,連樹上的積雪都沒震下一點。 他對樹下的季南伸出手,接過他遞來的傘,坐到離女孩最近的那個樹杈上,把傘打開撐在了女孩頭頂。 末了又覺得這樣還不夠,又解下自己的斗篷,輕輕披在了女孩身上。 季南看著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閉上了嘴,默默的把樹周的腳印都清掉了,讓這里看上去像是沒人來過一樣。 十五歲的女孩少了幾分稚氣,眉眼細長,鼻尖微翹,紅潤的嘴唇像是剛摘的櫻桃,皮薄汁多,咬一口就能溢出水來,小小的下巴裹在斗篷領子上的白毛里,竟沒覺得那膚色比這毛領子差了多少,欺霜賽雪似的讓人挪不開眼睛。 這般好顏色當真當?shù)闷鹚郧巴嫘Φ哪蔷洹俺留~落雁”了,京城不知多少兒郎私下里暗暗垂涎,還給她冠上了京城第一美人之稱,更有甚者說她是大周第一美人。 可這樣的稱呼對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來說并不是什么好事,反倒讓人覺得這是個輕佻女子,靠著顏色才讓人記住,無才無德。 但偏偏唐大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隨便拿出一樣都當?shù)蒙稀安排倍帧?/br> 這樣的女子更讓人趨之若鶩,若非唐大老爺早有先見之明,早早給她訂了親,還不知有多少王侯將相要為了她爭破頭。 傅毅洺一只手撐的累了,便換另一只手,沒讓半點雪花飛到女孩身上。 他知道女孩今年已經(jīng)及笄了,婚期就定在來年二月初十,還有兩個月…… 兩個月后她就要嫁給別人了。 一陣輕風從林間吹過,傅毅洺手上的傘稍稍一偏,連風帶雪一起給女孩擋住,但她頭上的青絲還是輕輕飛舞,滑落一縷貼到了面頰上。 雪肌烏發(fā),紅唇一點,美得不可方物。 傅毅洺喉頭微緊,指尖輕動,下意識想要將那縷烏發(fā)輕輕拈起,給她抿到耳后,卻在距離女孩面頰只絲毫距離的時候停了下來。 他怕把她碰醒了,也怕這一碰就收不住了,抬起的手終究是收了回來,冰涼的指尖縮回到了衣袖里。 林中忽然響起一陣輕細的呼哨,傅毅洺執(zhí)傘的手微微一滯,看了看女孩的睡顏,半晌沒動,直到第二聲呼哨急促地響起,他才收起傘,拿回自己的斗篷,從樹上一躍而下,無聲地落在了雪地上。 季南在不遠處沖他擺手,他最后回頭看了女孩一眼,抬腳離開了,身后腳印自有其他人幫他處理。 臘月初八是唐大老爺?shù)募扇?,每年這天唐芙都會來山上坐一會,不讓人打擾。 但今日天氣不好,佩蘭怕自家小姐又趴在樹上睡著了,忍了一會還是決定上山去看看,結果遠遠的果然看見她趴在樹上一動不動。 佩蘭急忙跑了過去,連聲把樹上的人喊醒了。 唐芙迷迷糊糊睜開眼,就看見自家丫鬟又急又怒的表情,就差直接上樹來把她拽下去了。 “您不是說就來坐一會兒嗎?怎么又睡著了?這么冷的天,要是凍壞了可怎么是好?” 她剛下去就被佩蘭拉著一迭聲地責問,邊說邊檢查她的斗篷濕沒濕,手上涼不涼。 一摸發(fā)現(xiàn)唐芙手上不僅不冰,還暖暖的,斗篷也干干凈凈沒有打濕的痕跡,除了臉上有些涼之外,倒沒什么其它大礙。 唐芙回過神怕她嘮叨,趕緊說:“我才剛閉上眼,睡了沒一會兒。” 但她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睡著的,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甚至連什么時候又開始下雪了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