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奶奶，你還有臉喊三叔？剛才你不是從三叔屋里出來，被芽婆子淋了一頭水？”麥小言好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本領(lǐng)又高了一招，劉雪芬差點笑出聲，緊貼著女兒的衣服，向翠姑示威性地笑笑。

    翠姑雙瞳一瞪，虛假的淚花說停就停，從灰堆里起身拍拍葛布襯褲的泥灰，自討沒趣扭身進(jìn)了中院，路過時用肩膀用力撞了一下麥克儉。

    麥克儉已經(jīng)拾起了旱煙斗點上，吧嗒吧嗒抽了幾泡煙，走到掛彩的麥阿大旁邊，煙斗對著兒子的大腦門狠狠敲了下去，“翅膀硬了是吧？管好你老婆！”

    痛得嘶嘶撓頭，麥阿大還是不理解老爹的憤怒從何而來，“你……你怎么不管好你老婆呢？”

    一口煙嗆入了氣管，麥克儉發(fā)出劇烈刺痛的咳嗽，一定嗆得不輕吧！

    經(jīng)過一番折騰，剛發(fā)的新書雖然有破損，但粘好縫好還是能用。

    麥小芽用從危家借來的廢報紙，就著新制的米湯漿糊，把書皮包好，用圓珠筆工工整整地寫上書名，又掏了賣松鼠的幾塊錢，上白石圩給弟妹們添置了圓珠筆、田字格和拼音本等文具。

    文具能買，可供銷社的花書包一個要五塊錢，兩個一起得花十塊錢，瞧著針腳和線縫也不是很嚴(yán)實，只是比較花哨好看，也不見得值這個錢，她就不敢下手買。

    可在白石村，孩子入學(xué)是成長的里程碑，親朋好友是要來家里吃飯、送文具書包“做讀書”的，三年前麥老三夫婦還在手頭也寬裕，老大、二姑、姑婆都來家里做過“讀書”，給麥小芽帶了新書包文具、包了紅包，那是麥小芽前世短暫的一生中最幸福的事。

    麥老三沒有因為她是女孩而有一點點的輕慢，還掏出三塊錢給她買了繡著卡通人物的花書包，至今三年有余已經(jīng)陳舊，在得知麥老三的死訊后，麥小芽偷偷抱著書包哭了不知道多少回，母親張?zhí)m發(fā)現(xiàn)了幾次，可渾渾噩噩也不管她，沒有安慰也沒有愛撫，任由她鬧，一心一意籌備離開麥家返城的事，因此，麥小芽的童年里總是父親的形象高大一些。

    張?zhí)m對誰都淡淡的，怎么也想不到多年以后還會重新回到當(dāng)初想方設(shè)法離開的白石村，不過這是后話。

    麥小芽從衣柜里取出塵封的花書包，是粉紅色印著少年先鋒隊標(biāo)志的小包，給麥小溪用綽綽有余。不過，她還是想法子給弟妹添置新書包，畢竟做“讀書”是大事。

    打開舊衣櫥，在張?zhí)m沒帶走的舊衣服中，找到兩件不算太舊的（款式新質(zhì)地好的都被張?zhí)m帶走了），拿出剪刀和針線包，麥小芽卻下不了手。

    雖然張?zhí)m狠心地拋棄了他們，麥小芽對此耿耿于懷編了好多怨恨的話在心里埋怨母親，但那只是她用來安慰自己和弟妹們做的選擇性失憶，夜深人靜的時候張?zhí)m淡淡的笑容還是會鉆進(jìn)腦海，那雙好看的眼睛雖然大部分時候是冷漠的，可也曾對她笑過，那種笑深深地烙刻在腦海，每每見到鄭怡和危杏杏的互動，她的心就會暗暗羨慕、抽動，然后張?zhí)m的臉就會出現(xiàn)在當(dāng)晚夢境里。

    麥小芽一手抱著張?zhí)m的舊衣服，一手拿著剪刀，心里百感交集差點滴出淚來。門“哐當(dāng)”一聲被莽撞地撞開，危杏杏大喇喇的聲音傳來：“小芽，走，上我們家吃飯去！”

    麥小芽忙斂容擠出一絲笑容：“為什么呀？”天生自立自強的性子作祟，她能不麻煩危家就盡量少給危嚴(yán)添堵。

    危杏杏燦爛的笑容在看清麥小芽的表情后，微微魔怔了一下，驚訝地問：“你怎么哭了？”她是神經(jīng)大條的性子，也說不出什么煽情的話安慰她，把張?zhí)m的衣服從她懷里扯開，丟在一旁，“哎呀，你媽的舊衣服有什么好抱的，走，今天是你弟妹入學(xué)的好日子，我家給他們做讀書！”

    麥小芽猛然抬頭，沒想到整個麥家都不待見她姐弟仨，麥小言還一通諷刺，自從麥老三死后人走茶涼，那些經(jīng)常往麥家跑的姑姑姑婆們都不上門了，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危家卻要為一雙弟妹做讀書！

    麥小芽滿含感激，抱住了危杏杏，聲音哽咽：“杏杏姐，謝謝你！”

    危杏杏就算神經(jīng)球大也明白小芽為嘛哭，緊緊抱了她一下，裝作嫌棄地說：“跟我談什么謝??！哎呀，rou不rou麻啊你！”又前所未有溫柔地擦了她的淚水，拍打了一下她的肩膀，“走啦！吃飯啦！給你們做了最愛的蘆花雞！”

    麥小芽沒有推遲，她無法給弟妹一個體面的讀書節(jié)，去危家熱鬧熱鬧也是好的，這個人情麥小芽會銘記心底用一輩子還的。

    原來，做讀書節(jié)是危景天率先提議的，鄭怡對麥小芽就像親閨女一樣，當(dāng)下敲定了，“小芽那娃懂事，窮人的孩子早當(dāng)家，吃過苦的，將來不知道要便宜哪個小伙子?！闭f完有意無意看了危景天一眼。

    危景天就當(dāng)什么也沒看見，繼續(xù)淘洗肥嫩的蘆花雞，“媽，這雞吃了什么這么肥？膏都快趕上rou重了！”叉開了話題。

    危杏杏是舉雙手贊同的，一來小芽是她的好友，麥小溪麥小寶又是她空手道的關(guān)門弟子，做讀書不是理所當(dāng)然么？再說了，有美食不吃有熱鬧不湊，還是危杏杏本人么？

    正文 第七十八章女大不中留

    危家墨黑的瓦房上空，升起了裊裊炊煙，遠(yuǎn)遠(yuǎn)就能聞見飯菜的芳香。

    行走的兩個女孩下意識吞咽了一口唾沫。

    麥小芽突然停下來，危家cao辦弟妹的讀書節(jié)，自己空手前往的確不合適，摸了一下口袋的零錢，對危杏杏說：“杏杏姐，你先回去吧。”

    誤以為要遭到麥小芽的拒絕，危杏杏一雙長眉不滿地擰在一起：“小芽，你不會臨陣脫逃當(dāng)逃兵吧？我爸說了，逃兵是要被抓起來的！”

    麥小芽忙擺擺手，“我空手去不合適，想去街上買點rou菜?！眗ou價一塊錢一斤，麥小芽想砍兩斤rou做見面禮。

    危杏杏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孩子，平民家庭三月不知rou味，她卻吃慣了雞鴨魚rou，又想著替麥小芽省錢，“呔，我當(dāng)是什么事！買什么rou啊，我們家有rou，今天我哥把蘆花雞殺了，又去魚塘抓了一條大草魚，豬rou也不上，哪還需要你砍rou呀！”

    麥小芽還是覺得不妥。

    危杏杏大眼睛打著忽閃，笑得鬼精鬼精：“咦，小芽，你不是經(jīng)常上山下河么？有沒有什么好吃的野菜，咱們?nèi)ッ藝L嘗鮮！”

    這個主意不錯。麥小芽常年除了上學(xué)，就和一雙弟妹在田間地頭和雜草野菜打交道，春上山折小筍下田摘薺菜，夏摘魚腥草野芹菜，還有秋天的野茄子荒地的野蒜苗味道都很香，冬天挖冬筍吃馬齒莧，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麥小芽對一片大山可謂了如指掌。

    麥小芽掐指一算，時值春末夏初小白河的水剛漲潮，萬物欣欣向榮，去小白河走一遭一定有收獲。

    決定這么辦，兩道靚麗青春的身影向小白河走去，麥小芽說干就干，在小白河清澈的鵝卵石上順?biāo)凶吡瞬坏绞昼?，就折了一把嫩聰聰?shù)霓Р?，又教危杏杏采了薺菜和野芹菜，又去后山老松樹的地衣里采了松茸，兩個小妞兒興高采烈滿載而歸。

    危家。

    鄭怡坐在壓水井旁洗碗，時不時向門口竹籬笆望一眼，看到危杏杏和麥小芽帶著野菜蘑菇進(jìn)門，笑得眉眼都彎了，“喲，我說你們怎么這么久還沒來！好在你哥的蘆花雞還沒熟，否則啊，你們就別想吃到了?！?/br>
    麥小芽叫了人，把野菜、蘑菇分別放在鋁盆里，壓水洗干凈，“鄭姨，謝謝你替我弟妹做讀書?！?/br>
    鄭怡接過蘑菇濾干凈松針，寵溺地刮了一下麥小芽的腦門兒，“你跟我客氣什么，這是我應(yīng)該做的！剛好你景天哥哥從部隊休假，一家人熱鬧熱鬧?！碑?dāng)聽到“一家人”時，麥小芽魔怔了片刻，望向鄭怡的眼神有幾分失神。

    一雙弟妹聽到j(luò)iejie來了，捧著禮物找她分享，“姐，快看快看！這是景哥哥給我做的新書包！”麥小寶把一個軍綠色雙肩包背上，挺起小胸膛走正步。

    “軍綠色？哪兒來的布料？”布料摸起來是士官制服的材料，粗糲耐磨，而且價值不菲，據(jù)麥小芽所知，供銷社是不賣這種布料的呀。

    鄭怡打消了她的顧慮：“這布料可不是買的，那是景天拿了他爹的舊衣服，找李裁縫改造的?！?/br>
    細(xì)密的針腳、無縫的做工，李裁縫的縫紉機做的就是比手工要精致，麥小芽替弟弟道了謝，meimei有捧著一個淡粉色印彩國畫書包，斜跨在腰間，粉嫩的顏色簇新可愛，和麥小溪這個小甜妞配得一臉，高興得眼睛都快找不到縫了，“jiejie！jiejie！你看，我的新書包！”

    麥小芽腦門大寫的問號，“這……這也是景哥哥送的？”型男硬漢危景天怎么突然這么了解女孩子的心思，品位變得這么奇形怪狀了？

    危杏杏捋順了一捆馬齒莧：“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怎么小芽你眼里心里只有我哥，沒有我呀？”說著自我感覺十分良好地把額前的一縷黑發(fā)撩開，露出一張粉嫩傲嬌的小臉，腦門大大地寫了一個“我最美”。

    一瞬的恍然大悟之后麥小芽無力扶額，粉色這么sao氣十足的顏色只有危杏杏才挑得出來，不無贊賞地肯定了她的努力：“是是是，杏杏姐眼光就是不一般……”

    “那是，也不看是誰在拯救你們的審美觀！”危杏杏嫌棄地掀了一下麥小芽的葛布短衫，“不是黑色就是深藍(lán)色，我給你的花蝴蝶露袖短褂怎么不見穿？”

    嘴唇變成大大的圓，聯(lián)想了半天終于記起，早前危杏杏的確送給她一件開衫短褂，無袖露手臂的那種，穿起來兩條雪白的藕臂明晃晃地在太陽底下招搖，麥小芽試了一次就不敢穿了。

    用麥小溪的話來說，“姐，你穿這個就像國民黨的女特務(w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