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一片漆黑，只有遠(yuǎn)處的靈堂燈火通明，搖曳虛晃的燭光映出陰氣森森的白綾，守陵人的腦袋一點一點打瞌睡，已是困極。

    夜色寒涼，孟侜不自覺抱緊了楚淮引的脖子，把腦袋伏在他的肩膀上，下巴沾上些許露水。

    他被楚淮引裹在披風(fēng)里背到了劉府的花園。腳下是平靜泛不起波瀾的水池，在夜色里黑乎乎的一團(tuán)，像個吞噬一切的黑洞。

    手里被塞了個燈籠，楚淮引吹了火折子點亮燈籠，然后把火折子丟進(jìn)湖里。

    火折子借了內(nèi)力，像是鋒利的巨刀割裂如鏡的湖面，兵刃交界處甚至泛起白光，又像重石入水，咚一聲砸到湖底，驚擾了安眠的生物。

    孟侜被楚淮引一系列的動作弄得一頭霧水，可是下一秒，他被眼前的景象驚到說不出話。

    頃刻之間，湖面升起幾十只紅通通的血窟窿，慢慢向他們所站立的湖石聚攏。

    那些東西閃著駭人的紅光，水面還印著殘影，跟孟侜手里的燈籠似的，是眼睛！

    可想而知水下的軀體有多龐大。

    “鱷魚。”孟侜輕輕呢喃，他差點淪落為這些畜生的口食，骨rou分崩，只剩一灘血水，在清晨時慢慢稀落，淡得看不見影。

    察覺到攀在肩上的五指揪緊了衣料，楚淮引托著孟侜手假意一松。

    湖石僅容一人站立，孟侜急忙四肢并用鎖住了楚淮引，恨不得連牙齒都派上用場。到底不敢沒大沒小地咬楚淮引，孟侜磨了磨牙。

    “本王要你在這里發(fā)誓，這輩子決不再私自涉險?！?/br>
    “否則呢？”孟侜環(huán)顧一圈，沒想到有一天他居然會被逼著把鱷魚當(dāng)作神靈起誓。

    “沒有否則?！背匆龥鰶龅?。

    “否則你現(xiàn)在就把我扔下去?！泵蟻慌滤赖亟趟?/br>
    不識好歹的家伙！楚淮引被氣得昏頭，差點要如他所愿時，聽見了孟侜軟軟的認(rèn)真的聲音。

    “我孟侜發(fā)誓，從今日起，絕不在未經(jīng)楚淮引允許的情況下，私自涉險?！?/br>
    再冷心冷血的人，也能感受到來自他人真切的溫暖，何況孟侜是個有血有rou的人。

    人活兩世，孟侜第一次感受到被關(guān)心被珍視，他曾借這個身份體悟過姜瑤的親情，可那是多久遠(yuǎn)的事情，縹緲到根本抓不住。楚淮引又和姜瑤不太一樣，具體不一樣在哪，孟侜也說不上來。也許，這就是被無數(shù)人向往的……偉大友誼？

    在楚淮引看不見的角度，他偷偷伸手抹了一把眼角，拭去被風(fēng)吹涼的淚水，留下被溫?zé)岬恼嫘摹?/br>
    “膽子越來越大，還敢直呼本王的名諱。”楚淮引的聲音被風(fēng)吹散在夜色中不太聽得清，但大抵是愉悅的。

    他能分辨出孟侜這次和以往都不一樣，而不是表面應(yīng)承轉(zhuǎn)頭忘得一干二凈。

    “怎么，還不服氣？”楚淮引側(cè)頭逗他。

    “我哪有！”孟侜大感冤枉，我沒有一刻對你這么誠心的好么？

    “那你磨什么牙……”剛才一門心思在孟侜身上，得到想要的承諾，楚淮引猛然意識到不對勁，當(dāng)即凌空躍起，低喝道：“抱緊我。”

    一頭成年鱷魚餓狼捕食般暴起，瞬間占據(jù)了他們原本的位置，凌厲的掌風(fēng)帶著濃烈的腥氣和水霧撲面而來。

    若是再遲一秒，背對著它的孟侜恐怕要被撕掉半個后背。

    楚淮引迅疾回落，借著下落的沖力一個掃堂腿將鱷魚踢回湖里。三米長的鱷魚跌落湖石，“啪”一聲驚天大響拍在水面，濺起二人高的水花，像是下了一場污濁的暴雨。

    孟侜立即把燈籠扔了，燈芯泅在水里，光芒漸熄，四周暗下來，沒了光源的鱷魚紛紛抓瞎，一只只潛回水下。

    “誰在那邊！”

    這邊的大動靜引起巡夜人的警覺，遠(yuǎn)遠(yuǎn)觀望著不敢過來。

    “還能是什么，肯定是不長眼的水鳥棲到那惡怪頭上，被當(dāng)腹中餐了?！?/br>
    “這么晚兄弟們別過去了，反正我不敢?！?/br>
    “少爺幾天沒喂了，但凡一點活物靠近，沒有一個不被撕搶到渣都不剩?！?/br>
    “走走走，去別處看看?！?/br>
    ……

    楚淮引帶著孟侜退到岸上，把他濺濕的披風(fēng)解了。

    孟侜依然心有余悸，他仔細(xì)聽水里的動靜，問道：“不怕它們爬上來嗎？”

    “這岸上都撒了一圈藥粉，它們極度排斥，不會上來。”

    照理說，楚淮引能帶孟侜來這么危險地地方，事先肯定做了萬無一失的準(zhǔn)備，怎么會有鱷魚撲上來？除非……楚淮引失笑搖頭，怎么會。

    這藥粉百用百靈，除了身懷六甲之人。懷孕之人無形之中釋放的氣息會減弱藥粉的功用，但他和孟侜都是男子，自然不會是這個原因。

    楚淮引自我開解道，“本王也隨身帶了，方才那只估計是餓狠了不管不顧。”

    見孟侜還怔怔地，楚淮引笑瞇瞇道：“想不想報仇？本王把這些藥粉抹了，明日它們出水遍地爬，劉鴻寶一身肥rou油水，一定相當(dāng)受青睞?！?/br>
    孟侜想象了那個畫面，搖搖頭。

    解氣，但太兇殘了，府里還有無辜之人。

    楚淮引捏捏他的臉，“那愣著干什么？等本王背你回去？”

    想把本王當(dāng)坐騎，沒那么好的事兒。

    孟侜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罷了，有來有回?！背匆谒媲岸紫隆?/br>
    孟侜從善如流地伏在他背上，還是這里舒服，他能一個人上天入地闖龍?zhí)痘ue，怎么今晚在楚淮引身邊，懶得跟腿打折了一樣？

    一定得了什么定向觸發(fā)的懶病。

    “有來有回是這么用的嗎？”

    “你管本王?！?/br>
    “應(yīng)該是送佛送到西?！泵蟻吭谖磥砘实郾成?，揣著半桶水指點江山。

    “你再說一個‘佛’字試試?！?/br>
    “不說了，不說了。”怎么忘了這茬，孟侜笑著閉上眼睛，頭側(cè)著枕在他肩上，在楚淮引慢悠沉穩(wěn)的步伐中漸漸墜入夢境。

    楚淮引將睡著的孟侜放在他自己床上，屋里濕氣重得讓他忍不住皺起眉。

    十幾年就住這種地方？

    楚淮引一撒手，孟侜自覺地拱了拱，拉過被子蓋過頭，緊靠墻壁團(tuán)成一團(tuán)。

    被子里露出幾縷青絲，楚淮引捏住捻了捻，觸感軟軟的，比本人要乖順得多。這小貓整天也不知道想什么，為了點破事就要剃掉一頭毛，光禿禿的，可就不好薅了。

    孟侜第二天被一陣食物香味饞醒，他動了動鼻子，順著味道開門，看見季煬端著食盒站在門外。

    季煬心里默數(shù)不到十下，門便吱呀一聲開了，他自來熟地提著食盒進(jìn)去，放在桌子上，拿出了一碗……水？

    “這是漱口用的?！庇盟?，和魚rou的味道更配。

    “這是魚片粥。”

    一碗新鮮熱乎的魚片粥盛到眼前，青花瓷碗窩著奶白色的湯汁，軟軟糯糯的米粒包裹著嫩滑的魚rou，令人胃口大動。

    不等他反應(yīng)，手里多了一根湯匙。

    孟侜來這之后第一次被人伺候地如此周到，按以往，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洗漱之后前往包子鋪買兩個饅頭。

    上等生活。

    孟侜有點羨慕楚淮引了。

    第一口粥入肚，孟侜蒙圈的腦子開始運轉(zhuǎn)，他想起昨晚睡到一半被楚淮引挖起來看鱷魚還被逼著發(fā)誓。

    一清早又如此貼心。

    嚇唬一頓再給條魚？

    逗貓呢？

    孟州一邊吐槽一邊呼呼大吃。

    季煬在一旁解釋：“這第一回，主子讓屬下過來，以后會換一個暗衛(wèi)，待會兒讓他進(jìn)來孟大人認(rèn)認(rèn)臉。想怎么吃，什么時候吃，只要跟他說就好?！?/br>
    “淮王對心腹都這么大方？”

    季煬下意識搖頭，怎么會，你看，他這個第一親信不就一大早被打發(fā)來送飯來嗎？

    想到發(fā)問的人是孟侜，這樣有抹黑淮王的嫌疑，季煬又迅速重重點了兩下頭。

    把頭都點掉。

    “特別好?！本褪怯悬c差別待遇。

    作者有話要說：　　孟小貓：偉大友誼，就像馬克思和恩格斯。

    第17章

    “對了，那些信，淮王看過了嗎？有沒有什么發(fā)現(xiàn)？”孟侜最關(guān)心這個，他差點搭上小命弄來的東西，可別是兩個老家伙互訴衷情。

    “明面看不出什么異常，但三封信都提到了一個地方?！?/br>
    “哪里？”

    “沖靈山。”

    “沖靈一帶荒涼偏僻，人煙稀少，沖靈山按理也是一毛不拔之地，峰高陡險，山脈縱橫，村民在山腳聚族而居。為什么會被屢屢提到？”

    “兩家似乎在沖靈山有些不可告人的交易，具體王爺已經(jīng)派人去查?！?/br>
    “我問你，沖靈一帶可有礦山？”孟侜想了想，表面沒有什么經(jīng)濟(jì)價值的山，那就只能從內(nèi)部做文章。

    “有?！奔緹屑?xì)回憶，“沖靈有鐵礦石，但在天元十五年便宣告開采完畢。你是懷疑與那批來源不明的兵器有關(guān)？且不說開礦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如此大張旗鼓之事，當(dāng)?shù)毓賳T怎么會沒有上報？”

    信息社會尚且能把一件事瞞得滴水不漏，何況是靠驛站傳信的古代。

    孟侜咽下疑問，他無厘頭的懷疑確實不值得被重視繼而花精力去查驗。

    一個虎頭虎腦的暗衛(wèi)拘謹(jǐn)?shù)厍瞄T，磕巴地問道：“孟、孟大人，屬下名叫阿虎，下、下次魚要怎么吃？”

    暗衛(wèi)群體間已經(jīng)在打賭孟侜能不能成為主子的人，賠率很高，他興致沖沖地押了五兩王妃，一抬頭，所有人都用憐愛傻子的目光看他。

    “阿虎啊，這銀子還是留著娶媳婦吧，你娘盼了二十八年了?！卑敌l(wèi)長把五兩塞回他手里，一副不想欺負(fù)傻子的樣子。

    阿虎不服，嘟囔著“你們就等著輸錢給我娶媳婦吧”，把銀子又放了回去，并且自告奮勇要充當(dāng)送魚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