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心下一震,云宣大吃一驚:“他是丞相的人?可我們回城時城門緊閉,那守城將領(lǐng)定然是領(lǐng)了丞相的命令對我們加以阻攔,若非后來羽明及時出手相助,我們怕是不能及時趕回。丞相一心要借此機會除掉沈公的勢力,若呂勛是他的人,他如何舍得將他送到我們手上?” 洛長念眸光溫潤,聲音雖輕卻含著幾分決意:“除掉沈公的勢力不止有讓他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這一種辦法,再怎么說沈熙也是未來駙馬,無論這朝堂與后宮充斥著怎樣的血雨腥風,我也不愿長闕她無辜受到牽連,這是我們兄弟四人共同的心愿。” 原來如此。 想必因為有太子與睿王出面,向東灼才在無奈之下交出了呂勛,但他卻仍心有不甘,不愿錯失這個能除掉逸王臂膀的良機,所以在城門處對他們加以攔截。 只是他倒是大膽,為了給太子肅清強敵,竟敢明目張膽地陰奉陽違。 云宣心下一凜,問道:“既然呂旭是丞相的人,他定然早已知道了沈小姐遭遇,那沈熙被陷害的事……” “他雖然知道沈妍的事,也有打算以此來做一番文章,但還未行動便發(fā)生了元??蜅5氖?,”明白他的意思,洛長念道,“劉洪品也不算毫無心機,并未將他與沈妍的謀劃告訴包括呂勛在內(nèi)的任何人,所以丞相也不知道他陷害沈熙的事?!?/br> 有些感慨地,云宣道:“這樣的結(jié)果雖并未使丞相如愿,但畢竟也能使逸王大傷元氣,只是唯獨苦了沈小姐?!?/br> 亦輕嘆了一聲,洛長念道:“一會兒你便去獄中接沈熙回府吧,他與沈妍情深義重,只怕一時間心緒難平,多勸著他些。長闕還在公主府中等著消息,我先去看看她。” 臨走前,他的目光從還在樹下相談的兩人掃過,眸光一頓后似是又想起一事,回頭對云宣道:“對了,后天便是云大人的生辰吧。出宮不易,云大人想來也有許多話要與你說,等那日過后你們再回宮復(fù)命吧?!?/br> 第65章 鵲橋歸路(二十)鵲橋 洛長念走后約有半刻鐘, 蘇薔才將目光轉(zhuǎn)向已經(jīng)等候多時的云宣,又與那少丞說了幾句才告辭過來。 看那少丞的目光一直緊隨著她而來,驚喜未散留戀依然,直到她近在眼前時才轉(zhuǎn)身而去, 云宣略有不耐,幾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面容上還掛著淡淡笑意,但又似乎心事重重, 蘇薔看了看四周, 欲言又止。 “張慶和白秋在一旁守著,有什么話不妨直言。”看出了她的顧慮, 云宣道,“不會有人聽見的?!?/br> 遲疑片刻, 她問道:“將軍一會兒是否要接沈公子出獄?” 見他點了點頭, 她從袖袋中拿出一卷紙張來遞給了他。 有些疑惑地打開, 云宣見那似雪白紙上只有用濃墨寫著兩句話:佳人不付真心, 吾與汝黃泉同赴。 字跡雖清秀, 卻隱隱透著幾分悲愴。 “這才是沈妍真正的遺言?!表怊龅瓱o光, 藏著幾許憐憫與敬佩, 蘇薔道, “在沈家祠堂找到的?!?/br> 云宣微有驚訝, 但很快便明白了沈妍留下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假若沒有洛長闕堅持認為沈熙并非兇手, 跪地許久才求了皇上與皇后派出輕衣司與明鏡局查明真相,只怕大理寺就會草草結(jié)案,而被定罪后的沈熙必然逃不出殺人償命的結(jié)局。 所以, 沈妍所說的佳人,該是長闕公主吧。倘若她不愿對沈熙出手相救又或未盡全力,那便不算得對他托付真心,如此,他便會與沈妍共赴黃泉。 “在大堂上時,我便在想,劉洪品為何不承認那玉笛是沈妍送給他的。畢竟如果沈妍對他以隨身之物相贈,那便是心懷感恩甚至有可能動了真情,于他脫罪更有裨益,但奇怪的是他卻一口咬定從未收過玉笛,那便只有兩個可能。其一是他發(fā)現(xiàn)玉笛遺失之后便懷疑是在混亂中將它落在了蒼莽山,而且此事關(guān)乎青林寺命案,所以在尋不回玉笛的情況下只能干脆否認有玉笛的存在,但是無論如何,他若當真將那玉笛隨身攜帶,丟失之后必然會提上一提,但方才我已經(jīng)命張慶詢問過他手下的幕僚,包括呂勛在內(nèi)的所有人都未曾聽他說過玉笛之事,所以,便只有第二種可能,”緩緩將沈妍絕筆重新卷起,云宣目光銳利,冷靜非常,“那便是他并未說謊,沈妍根本沒有送給他什么玉笛以謝恩情。” “云將軍所言不錯,我也是在沈家祠堂時發(fā)現(xiàn)的,”蘇薔輕輕點了點頭,語氣略帶感傷,“依璇兒姑娘所說,供奉在那里的佛經(jīng)后面原本并沒有最后兩頁。在青林寺的那個清晨,她發(fā)現(xiàn)沈妍神色有異時就悄悄查看了她謄寫的佛經(jīng),雖然字跡與平日里潦草,但并未有其他的異常。也就是說,將軍手中拿的這一頁與她對劉洪品的感念之詞都是她在回到沈家之后加上的?!?/br> “所以,她早就知道置她于萬劫不復(fù)的并不是青林寺的那兩個小僧人而是看似出手相救的劉洪品,”云宣短嘆一聲,想起那個身子孱弱的沈家小姐,有些感慨道,“她應(yīng)該在蒼莽山發(fā)現(xiàn)劉洪品要殺人滅口時就已經(jīng)心生猜疑了,所以才在他們走后將玉笛與戒心他們的尸體埋在了一起?!?/br> 蘇薔心情沉重,聲音亦無力:“不錯,所以,元??蜅5木謶?yīng)該是她為主謀?!?/br> 有誰能想到,那樣一個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嬌柔小姐,竟能在經(jīng)歷了女子所最無法承受的羞辱后還能保持清醒,不僅靠著朦朧月光在深山之中隱藏行跡,還以一己之力洞悉真相并在兇案現(xiàn)場留下能置人于死地的關(guān)鍵物證。 倘若換做其他女子,即便不是哭天搶地一心尋死也會被仇恨羞慚迷失了心智,更莫說在目睹有人殘殺無辜后還會趁著無人之時重新扒開埋葬著死人的土坑。 也許正是因為沈妍的外表看似天真嬌弱,所以劉洪品才以為他能將對沈家的怨恨宣泄在她的身上而無所顧忌。 他在青林寺遇上她只是偶然,聽手下人提起她便是沈家千金也并非刻意,但一念心魔又起,竟害了多少人的性命。仗著家世顯赫,他在京城無法無天無惡不作,自以為自己豪氣萬丈能駕馭人心,只要有人賣命便能躲避天網(wǎng)正義而一世無憂,不料那些兇神惡煞抑或正道俠士都對他無可奈何,卻偏偏被一個弱女子逼得無路可逃。 于沈妍而言,那一夜的青林寺不是普度眾生的神圣之地,而是險惡殘忍的地獄羅剎。 這世上再也沒有人知道那一夜她曾有多么絕望,后來又如何倔強地恢復(fù)了冷靜,究竟怎樣在荊棘遍布的深山中齟齬而行,又是否在將一雙芊芊素手探向那埋著尸體的泥土前是否有剎那間的恐懼與膽怯。但她做到了,她沒有跳下萬丈懸崖一死了之,沒有帶著不清不楚的仇恨隱忍吞聲,更沒有在疑竇叢生時沖動莽撞毫無顧忌。她欲與那惡魔同歸于盡,卻在深藏仇與恨之后冷靜決絕,用一步步的精妙布下一場他再也逃不出去的網(wǎng)。 也許她在他面前一直以初見時的柔弱無辜為偽裝,所以才使他沾沾自喜粗心大意,以為占了便宜而又能見證此生最惱恨的沈熙死在自己最寵愛的meimei手上,卻不知他卻是在將自己送上了閻王殿。 她借著他的手殺了自己,讓他的手真實地沾染了殷殷鮮血,然后憑著他的聲勢將自己的死鬧翻了天下。 她默默布局,又死得轟烈而矛盾。 元福客棧的兇案是一場為沈熙而設(shè)下的局,一個為劉洪品挖下的陷阱,更是她與洛長闕之間的一次豪賭,賭注不僅是她與那兩個小僧人被害的真相,更是沈家的盛名清譽與沈熙的生死存亡。 倘若洛長闕對沈熙不離不棄固執(zhí)己見,定能循著那蛛絲馬跡替他沉冤昭雪,那劉洪品便罪有應(yīng)得,她的悲慘遭遇便大白于天下,沈家從此便會少了一個勁敵,而那一雙有情人便能終成眷屬。 倘若洛長闕因此心灰意冷欲與他劃分界限,那由劉家執(zhí)掌的大理寺必定會借此良機將沈家置于萬劫不復(fù)之地,也許兇殘的惡魔不得惡報繼續(xù)在世間作惡,而冤死的無辜會永遠死不瞑目,包括沈熙在內(nèi)。但于她而言,只怕這一切都無足輕重。既然他的心上人并不信任他,那便不值得他傾盡所有去守護,那最重要的,是她能死在他的懷中,并在世人眼中成為了他的女人。 縱然她早做了必死的打算,但還是固執(zhí)地在成全他們與成全自己之間做了場賭局,而唯一能決定勝負的,便是他的心上人。 但這場賭卻沒有輸贏,在青林寺時,甚至在改姓為沈時她便已經(jīng)輸?shù)煤軓氐琢恕?/br> “沈”之一姓是隔閡在她與他之間無法逾越的銀河,于她而言,唯有黃泉路才是她的鵲橋歸路。 她愛他,已經(jīng)愛至偏執(zhí),黑白不分又如何,善惡無報又如何,生的時候不能得到的,至少死了之后她能擁有,即便陪葬的代價太過高昂。 縱然對沈妍亦有同情,云宣卻不太理解她的偏頗與固執(zhí),問道:“這么說,她如此煞費苦心地設(shè)計,不是因恨,而是為愛?” 畢竟都生著女兒柔腸,自然是對她的心境明白得更通透些,蘇薔輕輕搖頭,道:“愛恨如福禍,相依而生相隨而滅。她對沈家有多不舍,便對沈家有多怨怒,對沈熙亦是一樣的?!?/br> 有些不解地,云宣問道:“怎么說?” “璇兒姑娘說,她其實很小便知道自己父母葬身火海的真相了,那時她們還小,一起住在下人房,也算是從小長大的好友。她們的確在無意間聽到有人在議論那件事,但不是在不久之前,而是在那場大火后的第二天。主子之間因生活瑣事的一時沖動而致使自己的親生父母從此與自己陰陽相隔,就算只有八歲,在悲痛之后也會有怨恨的。只是那時的沈妍畢竟還小,在抱著璇兒大哭一場之后也無可奈何。”蘇薔耐心解釋道,“沈家對她越好,她便越無法替死去的父母討回公道,心中的怨恨便越積越多,可一直以來,除了在沈家祠堂供奉自己父母的祭文之外,她也沒有做出其他出格的舉動?!?/br> 云宣明白了她的意思:“沈公在朝堂經(jīng)歷幾番沉浮,夫人亦是一品誥命,不可能沒有察覺到沈妍在祠堂的所作所為,定然是覺得內(nèi)心有愧,所以任由她做自己想做的事。但也正因如此,沈妍才會愈加矛盾,越愛便越恨,對不對?” 蘇薔點了點頭,微蹙秀眉道:“縱然在沈家錦衣玉食,但她想來過得很是煎熬,更何況還喜歡上了最不可能是她良人的兄長?!?/br> 云宣抬眼注視著她,有些探尋的意味:“沒想到事情竟會如此復(fù)雜。不過,我原本以為你會在公堂上將所有的真相全盤托出?!?/br> 她沉默了片刻,聲音毫無底氣:“劉洪品死有余辜就是真相,難道將軍以為我迂腐至此,會將沈妍的苦心經(jīng)營揭穿,然后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城府極深,為一己之私險些將沈家置于絕境嗎?” 思量片刻,他目光深沉地問道:“很多人一味追求真相,劉洪品畢竟不是此案主謀,卻要擔負如此罪責,你覺得單就此案而言,于他來說公平嗎?” 第66章 暗潮涌動(一)故人 張了張嘴, 卻又將一些即將脫口而出的反駁咽了回去,蘇薔自知理虧,也明白隱瞞沈妍初衷是自己的一意孤行,連累了明鏡局與輕衣司再也無法將真相大白于天下, 更辜負了云宣一直以來的信任。 抿了抿唇,縱然看不到他眸中有任何苛責之意,但她還是愧疚道:“也許像我這般感情用事的人本就不適合查案。我只想做一件事, 便是將最惡的人繩之以法, 讓無辜死而瞑目。我知道這樣做有違公義,也有悖你我查案的初衷, 但對不起,我做不到?!?/br> “罷了, 這世間的事總難萬全, 就算沈妍設(shè)局的真相被天下人所知又怎么樣, 那些都與他們無關(guān), 最多不過是茶余飯后的談資罷了。既然沈妍已死, 她也是受害者, 又何必再讓她背負千古罵名不得瞑目呢?”默然良久, 云宣才平靜道, “更何況, 作惡者的犯行罄竹難書, 即便伏法最后也不過是一死了之,不僅連累了自己的家人,更讓受害的人世代備受折磨, 于那些無辜的人又何曾公平?我并無質(zhì)疑你的意思,只是這樣做畢竟風險太大,一定要有萬全的準備,否則一旦被人懷疑,不僅你我,明鏡局與輕衣司也要受到牽連。” “作惡者的犯行罄竹難書,即便伏法最后也不過是一死了之,不僅連累了自己的家人,更讓受害的人世代備受折磨,于那些無辜的人又何曾公平?” 他說得云淡風輕,似乎不過在說一個再也平常不過的道理,但卻似晨曦的第一縷白光,將她掩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暗夜剝離開來,露出最不經(jīng)一提的痛苦。 這么多年來,很多人都知道她父母早亡,卻極少人知道他們因何而死,更沒有人懂得她所承受的隱忍與委屈。 她的阿爹無罪,早已入土的他不僅要背負著草菅人命的罪名不得瞑目,而她也要承受罪人之后的罵名不得安穩(wěn)。但那個害死她父母的罪魁禍首卻依然逍遙法外,兒女滿堂仕途平順,過著舒坦富足的日子。 就算有一日他認罪伏法,就算那一天阿爹沉冤昭雪,那又如何呢?過去再也回不去了,她還是無父無母,還是無法與爹娘共享天倫,甚至嘗不到阿娘親手做的一口湯,忍不了阿爹作勢要拍下的一巴掌。 一聲驚堂木,一個斬立決,一句報應(yīng)不爽,在不相干的旁人眼中大快人心因果循環(huán),又能否換來往昔安樂平穩(wěn)的一寸時光? 已在歲月中模糊了許久的爹娘突然間在眼前清晰了起來,卻是在牢獄中在病榻上,她心中一酸,垂下了眼來。 雖然相識不久,但一直見到的是她的冷靜睿智,此時驀地見她在沉默中紅了眼睛,垂眸時淚水欲泫然而下,云宣吃了一驚,以為自己方才那些話說得不夠明白讓她有所誤會,頓時無措,目光慌亂了半晌后才想起要安撫她,下意識地伸手攬住了她的肩膀,語氣輕柔而愧疚:“我對你并無苛責之意,劉洪品死有余辜,被他逃掉的罪狀數(shù)不勝數(shù),何必因為這樣一個人動了氣……” 有溫度從肩上傳至心底,她驀地回過神來,抬起眼睛。 接觸只是在剎那之間,即便話還未說完,但不知為何,他卻看懂了她眼中的悲傷。 那不是委屈偏執(zhí),不是矯揉造作,而是悲涼的傷痛,就像很多年前,他與母親從藏身的黝黑山洞走出來時,淚水朦朧母親眼睛里的悲痛與迷惘。 已極力控制了情緒,她勉強扯了扯唇角,有些羞愧道:“將軍誤會了,我不過是一時感慨,思及沈妍生平而突然心生悲愴罷了,讓將軍見笑了……” 明知這不過是托詞,他在一默之后還是強迫自己信了,緩緩收回了手,微然一笑道:“我還以為蘇姑娘是因為偶遇故人后展露了真性情?!?/br> 有些驚詫地,蘇薔脫口問道:“將軍怎知我偶遇了故人?” 但話剛說出口,她便明白了。 雖然沒有向他們介紹方才在公堂上救了她的人是誰,但當時他畢竟叫了自己一聲“小薔”,縱然那時有些混亂,他的聲音也不算高,但既然自己是根據(jù)那一聲呼喚認出了他,那旁人自然也有聽見的。 看她也明白過來,云宣也不再解釋,只淡然問道:“聽得出當時他很替你擔憂,你們……很早就認識了?” “他是我的同鄉(xiāng),叫歐陽慕,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見過了?!彼剖菭砍兜搅嗽S多回憶,她的眸底顯然又多了幾分傷懷,遲疑道,“我們從小便認識,那時我阿爹還活著,是許城縣衙的仵作,而他父親……他父親是許城縣令?!?/br> 猶記小時候,那一群玩伴中,只有他會親切地叫自己“小薔”。那時在他們眼中,他不是歐陽縣令家的大公子,而是可以一起爬樹下河的至交。自從阿爹含冤入獄后,她與他之間便隔了千萬道跨不過去的溝壑,總是下意識地躲避著彼此,唯一的正面接觸,是在阿爹下葬那日她將瞞著自己父親來吊唁的他揍了一頓。 那時他一言不發(fā)任由她發(fā)泄著心中的憤怒與委屈,直到她精疲力竭時才默默地負傷離開。之后便是阿娘病重離世,她被寄養(yǎng)在姨母家,從此再也沒有與他見過面。 原以為這一生都不會再想起的人,竟然會在這里相見,她自然感慨萬千。但最讓她震驚的,是她發(fā)覺自己竟然不恨他,甚至在驚詫之后還有點滴驚喜在心頭泛起。 與故人在異鄉(xiāng)久別重逢自然是人生喜事,只是,他不是旁人,而是歐陽默的兒子。即便那時的事情與他毫無干系,但他畢竟是仇人之子,她不該心生歡喜的,更不該被他出手相救。 也許正因如此,沉寂了多年的往事才驀地蘇醒,她才在突然間無法堅守心中橫亙在痛哭與堅忍之間的那道墻,在聽了他的話之后任由悲愴油然而生。 對一個身負家仇的人來說,她討厭這樣的自己,矛盾而多情。 有些驚訝于她情緒的驀然低落,云宣似是察覺到了什么,也不再追問,只不作聲色地悄然轉(zhuǎn)移了話題:“嗯,后天是我義父生辰,睿王殿下已準許我們在那之后再回宮,在此之前你可以邀他到家里小坐敘舊。估計現(xiàn)在大牢那邊已經(jīng)打理好了,我要去接沈熙出獄,你確定這個要交給他嗎?” 又看了他手中的那卷信札一眼,蘇薔主意已定:“這是沈妍的決定,我覺得我們無權(quán)隱瞞,也許這是她此生最大的心愿?!?/br> 即便瞞過了天下人,他也應(yīng)該知道真相,知道她曾愛他。 她與吳蓬先行回到了云宣家中,因為連夜奔波已然筋疲力盡,所以用了點稀粥便各自回房歇息了。待再醒來時,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屋內(nèi)已蒙上了淡淡的暮色,孔姨敲門時她剛收拾妥當。 聽孔姨說云宣已經(jīng)有好幾次攔下了前來道賀成功破案的人,此時還在前院應(yīng)付逸王,她才知道他一直都不得空來休息,但還是惦記著她們的飲食,抽了閑讓孔姨給她們先送來一些清淡的菜肴。 “公子說了,那些事情他一個人應(yīng)付就行了,無需姑娘掛心,”將拿來的小菜擺到了桌子上,孔姨笑呵呵地道,“我看公子也是乏力,但還惦記著兩位姑娘,果然是長大了?!?/br> 幫著她收拾時,蘇薔心念一動,問道:“孔姨很早就來這里照顧云將軍了嗎?” “倒也不是,就是從半年前他從軍營回來搬到這里開始的,不過我認識他的時候,他還在跟著那幾個混小子在東街廝混,因為在他們幾個里排行第五,所以大家都叫他阿五。那時我家里只剩下我一個人,見小小年紀就孤苦無依,便讓他們來家里住?!币苍S是因為案子告破后她的心情也跟著舒暢了許多,孔姨比平日里的話多,笑著道,“他那時雖然小,卻是他們幾個里最老成的,都是別人闖禍他收攤,倒像個大哥一樣。后來有個深藏絕技的叫花子說愿意傳授他們幾個武藝,數(shù)他最是認真,動起手來有模有樣的,當時我就知道他絕非一般人,現(xiàn)在看來果不其然。你說這大周朝達官貴人這么多,有幾個像他那樣能干的?” 心情已然好了許多,蘇薔笑著問道:“如此說來,那孔姨也認識東街豆花的申大哥與申大嫂了?” 孔姨有些吃驚:“姑娘怎么知道東街豆花?” 蘇薔解釋道:“我們路過時曾在那里吃過一頓飯,那時便聽說云將軍說是在那里長大的?!?/br> 臉上的笑意突然別有深意,孔姨道:“這次公子從宮中回來,倒是對人細心體貼不少,竟還能想起帶姑娘去吃他最喜歡的豆花,以往他對相府的那位小姐可總是愛答不理的,更莫說噓寒問暖了?!?/br> 蘇薔聽得明白她話中的意思,心中雖暖,卻亦是感傷,話鋒一轉(zhuǎn),問道:“那如此說來,云將軍的確是個孤兒?” 輕嘆了一聲,孔姨憐惜道:“這自然不會錯,否則那么小的孩子,怎會一個人在這京城里流浪?公子他身世多舛,雖然再苦再累也沒有認輸過,可若是有人疼愛,他又何必那般堅強?說到底也還是個可憐人,不過多虧有云家收他為義子,也總算是個有了個家。對了,后天便是云家老爺?shù)纳?,姑娘若是得空,也會陪公子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