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原來如此,難怪。 有些失神地回到了浣衣局,她站在東門前,第一次有些猶豫,不知該朝哪個方向走去。 向右便是假裝不知,向左便能解開疑慮。 這件案子原本就與她無關(guān),趙越是生是死是被殺還是自殺也與她無關(guān),在這個處處都有波濤洶涌的宮城,保住性命不被卷入暗潮才是一切希望的根基。所以,許諾和她們都不會受到牽連,連明鏡局都已經(jīng)結(jié)案,自己還有什么理由緊追不舍?就算查到真相又如何,自己只是一個隨時都會有性命之憂的普通宮女,沒有權(quán)力也不該有能力緝拿真兇,如若一著不慎還有可能將她們也置于危難境地。況且,趙越之死本就是她作惡太多而咎由自取,即便是有人替天行道也是正義之舉,她又有何理由要將兇手送入萬丈深淵? 可是…… 可是正因為真相被埋沒,阿爹才會含冤而死自己才會家破人亡。無論法度能否制裁一個惡人或者宮規(guī)會否懲罰一個罪人,沒有人有權(quán)力裁定另外一個人的生死。 當一個人以正義之名將雙手沾染鮮血,報了仇殺了人,他又何嘗不罪惡。 更何況,阿爹曾告訴她,死人的不瞑目是他此生最大的恥辱。 她站在門口左右不定,好像東議廳兩旁的不是兩個普通的通道,而是一個為生門,一個為死門。 突然,厲姑姑的身影在東議廳的敞開的大門之后一閃而過,生生將她驚了一驚,腳下不由得向前跨了一步,方向卻是朝南。 低頭,她有些驚訝,原來自己早有選擇。 她不是仵作,卻無法漠視真相。 此時,有兩個宮女從她的身邊擦肩而過,聲音很低卻帶著好奇與興奮。 “你也聽說了?” “當然,我就知道這件事沒有這么簡單。趙越在浣衣局作威作福這么多年,被她逼死的人少說也有七八個,可還不是混得風生水起?說到底都是靠著她那個尚宮姑姑。” “有個尚宮做姑姑可真是好命,就算是死了也能得到皇后娘娘的注意,真是氣死人……” “你知道什么呀,聽說尚宮雖然表面上對趙越放縱,但其實早就對她死了心,這次命案重審也不是她的意思?!?/br> “那皇后娘娘怎么會突然宣布重審,總不會是想伸張正義吧?” “你傻啊,前些日子明鏡局幫著柳貴妃找簪子的事你不記得了嗎?皇后娘娘早就瞧著明鏡局不順眼,當然要借此機會打壓一下她們的氣焰。” “不會吧,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我可是從尚宮局聽來的消息,的確是皇后娘娘主動將尚宮召喚到鳳棲宮后才頒下了重審的懿旨。” “是嗎……” “咦,蘇薔?你怎么在這里?” 在不知不覺中一直不遠不近地跟著那兩人的蘇薔突然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忙停了腳步,還好那兩個宮女正談得興起,分毫沒有留意到她。 原來皇后娘娘已經(jīng)下了重查趙越之死的懿旨。 抽回心神,她抬眼定睛周圍看去,一時有些愣怔。 除了屋子在右院子在左的布局與北院恰好相反外,這里幾乎一切都與北院一模一樣。 “你看什么呢,這么出神?” 方才的聲音又從身后傳來,回過神的蘇薔剛要轉(zhuǎn)頭,便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已經(jīng)湊了過來,正是住在南九院的石袖。 蘇薔勉強一笑,解釋道:“沒什么,我剛從尚衣局回來,不想立刻回去,但又在宮中人生地不熟,能想到的地方也只有南院了。” 石袖噗嗤一笑:“你就住在北院,卻跑來南院散心?” “自從來到浣衣局,我們幾乎從早到晚都在北六院,平日里的去處最多的也就是東議廳和北二院,莫說南院,就連北七院我都沒進去過。”心下遲疑了片刻,她佯作驚奇,略帶失望地道,“沒想到這里與北院是一模一樣的,都這么嘈雜?!?/br> 石袖微然一笑,提議道:“既然來了,就去我屋里坐一坐吧,那里就我一個人住,還清凈些?!?/br> 她正有此意,欣然同意,只是雖然神情看似輕松自在,踏出去的每一步卻都甚是艱難。 第21章 浣衣鬼事(十二)群聚 從百花苑匆忙經(jīng)過時,意外發(fā)現(xiàn)西南處的桃花嶺旁莫名多了許多宮人來,蘇薔不由得有些奇怪。照理來說,天還未亮,此時百花苑中除了司苑局的內(nèi)侍外幾乎沒有其他人,怎么今日竟會如此熱鬧? 一個搬著盆栽的小內(nèi)侍從她身邊匆忙趕超而過,雖人沒有碰到她,但盆栽里的綠枝卻掛住了她的衣袖,忙頓下了腳步。 “原來是蘇薔jiejie。”眉清目秀的小內(nèi)侍認出她來,道歉的同時也不忘抱怨幾句,“今天皇后娘娘請了諸位閨秀千金來宮中賞花,聽說四位王爺也要回來,哪想到有些祖宗這一大早就過來了,掌苑吩咐得急,我一時匆忙,不想竟沖撞了蘇jiejie,實在對不住?!?/br> 見是經(jīng)常會在這個時辰遇見的全和,她重整好衣袖,微然一笑:“沒事,你去忙吧?!?/br> 往日里總會與她閑扯幾句的全和應(yīng)是真的著急,一改從容不迫的性子,也不再與她多說,點著頭忙自己的去了。 司苑局的內(nèi)侍們的確比平日里更忙亂,看來今日的百花苑確有百花朝圣的盛景了。 因心中有事,她也沒有心思去瞧熱鬧,步履匆忙地向尚衣局趕去。 因比平日里趕緊了幾分,回去的時候,在西三甬道等了約莫一刻,她才遇到了巡邏而來的羽林軍。 她沒有如往常一般早早便避讓在一旁,而是直到由二十人組成的巡邏隊已近在眼前時才從容退讓。 腳步鏗鏘有力,目光精明銳利,每與他們靠近一步,她的心便猛跳幾分,但雖然有些驚險,她還是拿捏著分寸,在已引起他們注意而又尚未出手時全身而退。 “你們先走,我去看看怎么回事?!?/br> 清晰地聽到了一個有些耳熟的男子聲音,她心中暗自松了口氣。 她本不愿以身犯險,但卻不得不為之。因為在此巡邏的羽林軍中雖很少見到云宣,可卻一直有另外一個人。 聽到有序穩(wěn)重的腳步聲愈來愈遠,她抬眼,看見主動提出留下來的那個護衛(wèi)果然是上次在御藥房出手幫她的那位。 待他到了面前,她先行了一禮,輕聲道:“一時情急,不得已冒犯了左衛(wèi)大人,奴婢多有打擾?!?/br> 沒料到她會直接道出他的職務(wù),他微有驚詫,低眼瞧了瞧腰間的令牌,確定上面只刻了自己的名字張慶與羽林軍的徽章標識而已。 “羽林軍衣裝統(tǒng)一,姑娘是怎么知道我就是左衛(wèi)的?”挑了挑微粗的眉毛,張慶有些遲疑地問道,“云將軍告訴你的?” “不是?!彼龘u了搖頭,解釋道,“聽說羽林軍在巡邏宮城中重要方位時會由左右前后四衛(wèi)親自率領(lǐng),此處離尚衣局不遠,我恰好知道在尚衣局附近巡查的羽林軍統(tǒng)領(lǐng)為左衛(wèi)。而且雖然巡邏隊中的其他人會被輪換,但大人一直都在首排最左位,所以必是左衛(wèi)無疑?!?/br> “原來如此?!比绱私忉尩故菬o懈可擊,沒想到平時看似與其他宮人一般溫順的她竟在再也普通不過的陣隊中看出最關(guān)鍵的信息,張慶不由得隱隱驚嘆她敏銳的觀察力,開門見山地道,“姑娘給了我一個單獨留下的理由,卻不知有何用意?我瞧著也不太像一時情急,應(yīng)該是早有籌謀吧?!?/br> 她微有猶豫,再開口時似下定了決心一般:“我想求見云宣將軍?!?/br> 雖對這個答案有些意外,但張慶卻沒有拒絕,沉思片刻后才道:“將軍此時應(yīng)該已經(jīng)陪著睿王去了百花苑,所以還請姑娘與我同走一趟?!?/br> 百花苑雖四季常年花開嫣然,在無人欣賞時終究是落寞寂靜的。但此時卻熱鬧非凡,處處都是人跡。 這是入春以來皇后第一次舉辦賞花宴,宮中上下自是重視,而且雖說尋常情況下男子本不該入內(nèi)宮,可這次卻除了邀請千金名媛與四位皇子之外還特地請來了朝中幾位重臣之子,倒頗有些其他意味。 但后宮重地畢竟還是要講究男女有別,所以四位皇子和男賓集聚在百花苑東面的佳宜湖旁,而女眷皆在百花苑西南的桃花嶺附近游玩賞花,只有在午時宴席上才會會面相見。 雖近期幾乎每天都會從百花苑路過,但畢竟時間緊迫,所走過的路左右也不過那幾道,蘇薔甚至沒有機會見識到花苑的十分之一,但卻沒想到這里不僅到處是通幽曲徑,假山亭閣更是多不勝數(shù),若非有張慶帶路,恐怕她連方向都分辨不清。 在花苑中七拐八繞了近小半個時辰,她才遙遙地看到在朝陽下波光粼粼的佳宜湖。 湖心亭中隱約立著幾個身影,偶爾能傳來男子的朗笑聲。 依著張慶的吩咐,她先候在了湖畔西面的一片樹林之外,雖然濃密的林子將湖心亭遮擋得嚴實,依稀能看到張慶沿著浮橋向湖心而去。 水汽清新,花團錦簇,鳥鳴婉轉(zhuǎn),一切都是初春的盎然模樣。 這是入宮以來她見過的最美景色,只是她此時卻心懷忐忑無福欣賞。 不是因為要見的人,而是要拜托他打探的事。 不由得又想起昨天晨后的所見所聞,她心底又是一涼。 昨日,趁著石袖去沏茶的功夫,她穿過南十院,不出所料地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浣衣局當然有西門和西議廳,布局與東門一般無二,只是已經(jīng)廢置多年未用了,聽說好像是因為西門對面是冷宮的緣故,而且北十院的白發(fā)婆婆不喜歡有人從她院門前經(jīng)過,所以西門雖有通道卻也只是個擺設(shè),你剛來自是不知道?!?/br> 耳邊還縈繞著南十院宮女清晰明白的解釋,她似乎又看到了那時眼前的一幕。 與東門同樣的西門,與東議廳同樣的西議廳,只是方位不同,只是有新有舊。 從西門入,向右為南十院,向左為北十院,假若出現(xiàn)同樣的人,這里幾乎便是東門,更莫說在一個漆黑的雨夜在模糊的意識中。 所以她們才會看到白發(fā)婆婆會從東邊回來卻從未見過她從西邊出來,因為她住在北十院,出門左拐便能經(jīng)過西議廳到達南院,然后經(jīng)過東門回到北院。她不是有來無去,而是在繞著圈子轉(zhuǎn)。 所以那日有個南院的宮女才會情急之下想從北七院回去,她不過不想再繞原路回去而已。 解開了心中的一個結(jié),卻似乎又有無數(shù)謎團縈繞心頭,重新返回到石袖的南九院,她站在門口呆了一呆,抬眸望向正前方的墻壁,又是一怔,竟連不知何時回來的石袖都沒有察覺到。 心不在焉地喝了茶,與她閑扯了幾句,在回北六院的路上,蘇薔似乎已經(jīng)明白了什么。 可那樣荒謬的假設(shè)與推測怎么可能會是真的? 但皇后下旨重審趙越之死的消息已經(jīng)四下傳開,無論為了遵從內(nèi)心還是不至于受制于人,她都需要盡早證實自己的推斷。 雖是清晨,但湖心亭中已是熱鬧非凡。年僅八歲的四皇子好不容易得了閑,不停地在還算寬敞的亭下與另外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小公子嬉笑打鬧。另外四個先到的年輕男子圍坐在中央石案旁聊得正酣,其中兩個正是睿王洛長念與輕衣司都統(tǒng)云宣。 只遠遠地瞧了一眼,張慶便認出另外兩人中一個為未來駙馬戶部侍郎沈熙,另一個卻是羽林軍中衛(wèi)兼輕衣司左帥的云煒,不由心生為難。 雖說云宣是戶部尚書云枕山的義子,而云煒是云枕山的獨子,但輕衣司上下皆知兩人之間只有共事之誼卻并未有兄弟之情,更何況出身世家的云煒向來毫不掩飾他對云宣的輕蔑之意,倘若被他得知云宣私下相會宮女,怕是又要無端生出一場風波來。 皺著眉頭的張慶向四人行禮之后,見眾人紛紛看向他,一時間更是不知如何將消息當眾告知云宣,只好硬著頭皮將耳朵湊到了他的耳邊,低語了兩句。 “張左衛(wèi),你眼中可還有睿王殿下?”不出所料地,待張慶剛向后退了一步,云煒便冷然道,“難道還有什么要緊事是殿下不能知道的嗎?!” “不過是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若是殿下有興趣,我自然知無不言。”云宣站起身,并未看云煒一眼,淡然回擊,“不過這里人多嘴雜,怕是要用和張左衛(wèi)同樣的方式才可以。” 洛長念微微一笑,并不介意,卻問道:“你站起來是什么意思?” 他解釋道:“有些小事需要即刻處理,我去去就回?!?/br> 洛長念卻跟著站起,臉上露出為難表情,放低了聲音:“你這么做可不厚道,明知相府的那位小姐定會想法子過來,這時候走是什么意思?” “我若不走,難道要等著做殿下的擋箭牌嗎?”會意一笑,云宣忙作別告辭,“若還來得及,我定會回來接替殿下的?!?/br> 沈熙出聲笑道:“相府千金可是京城公認的第一美人,你們倆卻對她如此揶揄,豈不是要傷了天下男子的心?” 洛長念側(cè)頭瞧他,笑得意味深長:“若是小妹聽到你這么說,傷得可就是她的心了。” 眼中毫不掩飾地浮現(xiàn)幾許柔情,沈熙笑道:“天下美人千萬多,可公主卻只有一個?!?/br> 第22章 浣衣鬼事(十三)千金 佳宜湖的不遠處,有三個女子款款而來,身后各自跟著一個宮女,最小的那個應(yīng)該只有十四五歲,走在最左側(cè),雖然長相俊秀,但表情溫順中又隱了幾分謹慎,與另外兩個比她再大兩三歲的女子的笑語嫣然截然不同,只是衣裝打扮卻與身邊的女子有些相似,簡約而清爽,少了些與她年紀相仿的活潑與無忌。 但最右側(cè)的女子卻顯然經(jīng)過了細心打扮,妝容細致衣裳華貴而不失優(yōu)雅,將她本就不凡的容顏襯得更是明媚動人。 走在中間的女子妝容簡單,但舉止端莊大方,似乎自帶一股常人不可及的貴氣,即便與身旁的絕世美人站在一起也毫不遜色,正是大周唯一的公主洛長闕,此時她正側(cè)著頭笑著對左邊的女子道:“都是本宮的錯,讓你這么早就過來,結(jié)果還未賞花,反倒先被某些人拉著去瞧人。若是被你哥哥知道了,怕是又要怪我累著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