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這還真是說到了趙長青心坎上。他去年是因為錢奮斗的事情,被喬建軍罰了不許勞動,所以才有大把時間泡在黑市里。今年喬建軍已經允許他回田里勞動了,他雖然可以偶爾請假,但也不能終日不見人。喬建國身邊倒是有個猴子幫忙,可猴子這樣沒什么壞心,又機靈會來事的幫手,實在是可遇不可求。一時之間,趙長青還真是沒想到好辦法。 “我聽說吧……”喬秀蘭琢磨了一下措辭,說:“我好朋友吳亞萍她哥哥不是省城里的嘛,聽說今年下半年還是明年什么,可能要遇上嚴打。咱們現(xiàn)在也賺了一些錢了,是不是為了穩(wěn)妥,可以早些撤出來?” 讓她二哥和趙長青今年扯出黑市是喬秀蘭過年時就打算好的了,只是她二哥主意大,而且雖然他們兄妹搭了這么久的伙兒,喬建國還是不想她牽涉太多,很多事情都不和她說,只想把她當孩子似的保護起來。倒是趙長青,對她沒什么隱瞞,有了事情還會同她商量著來,所以喬秀蘭才先和他開口提了這個。 “嚴打?”趙長青的神情認真了起來,“消息來源可靠嗎?” “可靠的吧……”如果事情還是像上輩子那樣發(fā)展的話,那這個消息來源自然是可靠無比的。 趙長青皺著眉頭想了想,說:“好,我回頭和你二哥商量商量,他和周瑞關系好,不知道能不能從周瑞那邊打探出一些消息來?!?/br> 喬秀蘭聽到他說想辦法和周瑞套消息,提著的心就放下去了一大半。 這位黑市大佬,人孝順,也有本事。她過去翻著花樣給他媽做吃食,老人家對她很喜歡,幾次都說想把她認作干閨女。為著這一份情分,她相信周瑞要真是聽到了風聲,肯定會拉拔自家一把。 說完了話,喬秀蘭回了喬家,趙長青則心事重重地回了家。 黑市來錢快,他前后做了不過半年多,就攢下了近千的家底。要是旁人或許就被這富貴迷了眼,不會聽喬秀蘭說的話——畢竟黑市從六幾年就開到現(xiàn)在了,雖然換了幾次地方,但有周瑞看著,一直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說要嚴打取締,誰會相信,誰又愿意相信呢。 可他頭腦冷靜,也知道喬秀蘭不是那種信口開河的人,所以就把這件事記在了心里。 第二天和喬建國在黑市碰頭的時候,趙長青就把下半年可能要嚴打的事情告訴了喬建國。 喬建國聽完也是沉了臉,問他消息來源是否可靠。 趙長青沒說是喬秀蘭告訴他的,只說:“我也是聽朋友說的,他為人可靠,但這個消息也是他從省城聽來的??煽坎豢煽浚材貌粶??!?/br> 這種事情要是真遇上了那就是幾年的牢獄之災,雖然喬建國進黑市之前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也不可能不規(guī)避風險,真的心甘情愿往牢里去。 “我找機會問問周瑞吧,他應該比咱們知道的多?!眴探▏f。 于是這天收市之后,喬建國和趙長青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黑市附近的一座筒子樓。 這里就是周瑞平時待著的地方,黑市的人要找他說事情,都往這里來。 可他們去了,才從周瑞手下那里知道周瑞前一天就帶著他媽出門去了,說是去省城探望他大哥,也順帶給帶他媽去省城醫(yī)院看看身體。 兩人撲了空,只得懷著心事就此離開。 周瑞這一去,就去了兩個月,九月之前,他才從省城回到了縣城。 他回來之后風塵仆仆地直接來了黑市,聽手下說喬建國和趙長青找了他許多回,就讓人立刻把他們找了過來。 這兩個月里,黑市依舊是生意紅火,有條不紊,可不知怎么的,喬建國和趙長青就是感覺心里不踏實。所以知道周瑞回來了,兩人把手頭的生意一放,立刻就趕了過來。 還不等喬建國和趙長青開口,周瑞已經先說道:“咱們這生意做不得了,馬上國家就要出大事。你們快收拾一下,立刻結束了去。” 聽了他這話,喬建國和趙長青沒有吃驚,反而心頭一塊大石落地,兩人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周瑞帶著疑惑問他們:“你們這是早就知道?” 喬建國說:“聽到了一些風聲,但是也不知道真假,所以才想著問問周哥?!?/br> 周瑞認真地說:“之前我大哥讓人來把我和我媽接到了城里,說是省城有個大夫能治我媽的病。我也就沒有懷疑就過去了,去了才知道省城里已經變天了……”說到這里他頓了頓,顯然不能多說的樣子,“我大哥本是想把我和我媽直接留在省城的,不過我媽隱隱猜到了一些,私下和我說她是吃了你妹子做的吃食,身體才好了的,承了你們的情,遇上了事我們總不能獨善其身……” 這半年來,蔣玉芬的身體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變好了。她身體好了,也就有更多的時間來關心周瑞了,所以已經大概知道他從事的行當。這回周瑞大哥把他們扣在省城,蔣玉芬就猜到了可能要發(fā)生大事,想了辦法支開了大兒子的人,讓周瑞趕緊抽空回縣城一趟。 “那是光咱們撤走還是大伙兒都……”喬建國試探著問。他進黑市時間不短了,跟很多人都有交情,遇上了事情也不想光自己上岸,把兄弟朋友留在水坑里。 “既然我想辦法回來了,我自然是要做上一番安排的?!敝苋鹫f,“不過我大哥那邊的消息也不能對外傳播,所以我只能說是聽到了風聲,至于他們撤不撤走,就不是我能管的了?!?/br> 喬建國和趙長青都點了頭,保證不會泄露他大哥那邊的事情。 當天晚上,周瑞召開了一場黑市的緊急會議。 黑市里所有的攤主都到齊了。周瑞也不兜圈子,開門見山和眾人說:“我媽身體不好你們也或多或少知道一些,現(xiàn)在她老人家年紀更大了,我準備帶她去省城定居,往后就看顧不到這里了……” 這話一說,眾人立刻議論紛紛。周瑞這一走,黑市就沒了領頭人,可不是大事么! “我聽到一些風聲,咱們這生意……你們都明白的,一個不好,那就是吃牢飯。趁著這個機會,我給你們提提醒,要是能收就趁早收了吧?!?/br> “周哥,你這話可不地道!”人群里一個小個子男人攏著雙手冷笑,“你自己賺的盆板缽滿了,帶著老娘能去省城享福了,撇下咱們一班兄弟不說,還不讓我們繼續(xù)掙錢了?” 周瑞認出這是最早來黑市的趙全,在在場眾人里面算是資格最老的。當初一眾黑市元老推選領頭人,趙全輸給了他,這么些年來一直對他都不服氣。 趙全的話一出口,一些跟他關系好的攤主也跟著說:“就是,周哥自己賺夠了,怎么還不讓咱們賺錢了?” “這公安年年都在嚴打,也沒看咱們這里出事。我才不信什么風聲呢……” “就是,我這生意這兩年才見起色,說不干就不干了,那我過去那些年挨的苦算什么?難道還回鄉(xiāng)下去種地嗎?” 眾人議論紛紛,對周瑞的抱怨?jié)u漸多了起來。 周瑞倒也不在意,他只是出于好心給眾人提醒,至于他們聽不聽,聽多少,就不再他干預的范圍之內了。他大哥知道他做黑市買賣的事情,已經準備抽出空來好好收拾他,他cao心自己的事情還忙不過來,哪里還有心思放在別人身上。 所以他一發(fā)不言,等議論聲消下去了,才開口說:“我就是給你們提個醒,至于你們是留是走,還看你們自己。” 說完了這話,周瑞收拾了自己東西,就帶著兩個手下離開了筒子樓。 趙全看到周瑞一走,已經開始發(fā)表起了自己的‘競選宣言’,誓要做黑市下一任領頭人了。 喬建國和趙長青對視了一眼,兩人就很默契地拉著身邊人一起出去了。 喬建國拉了跟自己關系鐵的朋友,趙長青則只是拉了黑豹。 “干啥呀,長青?!焙诒淮髽芬獾叵氤榛刈约旱母觳?,“我感覺趙全那人除了資格老些,本事還不如我呢。他都能競選,我也想……” 趙長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要是嫌家里的飯不好吃,想去嘗嘗牢飯,你就盡管留下來。” 黑豹被他冷峻的臉色嚇到了,愣了半晌才吶吶地問:“真、真的要出事了?” 趙長青點了點頭,又看了看喬建國,言簡意賅地說:“這是為你好。” 黑豹這才反應過來,趙長青和喬建國走得近,喬建國和周瑞關系又好,他們兩人知道的肯定比他們這些人多。周瑞是個黑面神,對誰都冷冷清清的、不算熱絡,自然不可能跟他們這些攤主透底,但喬建國和趙長青這樣,顯然是知道一些不能對外披露的內幕的…… 再一細想,周瑞他媽身體不好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要是去省城看病,那應該需要更多的錢。以周瑞的精明勁兒,怎么也不可能放掉黑市這塊大肥rou,完全可以請人照顧他媽,自己則留在黑市賺更多的醫(yī)藥費…… 方才他聽了趙全的煽動,光想著周瑞不在后,不用再交租子,能賺更多的錢,差點腦子一熱什么都沒想就決定繼續(xù)留下來……黑豹起了一后背的冷汗。 喬建國和趙長青做好了決定,周瑞離開的第二天,他們就把手頭的東西都便宜賣了,就此歇市。 喬秀蘭知道他們已經決定撤出來了,自然心情大好,便提醒他們往后黑市很有可能要歇業(yè)很長一段時間,他們手上的錢雖然多,但往后買東西還要靠票據(jù),所以應該早做準備,多備一些票據(jù)。 喬建國和趙長青說辦就辦,很快就用錢換了各種票上來。 這年十月,四人幫被粉碎,十年風波終于結束了。 第40章 十年風波結束, 大城市里發(fā)生了巨變, 而黑瞎溝屯這鄉(xiāng)下地方卻沒怎么受到影響。 喬秀蘭知道從明年開始國家將發(fā)生更大的變化,首先是將要恢復高考。 她一直對知識分子很有好感, 所以上輩子才會對高義那么上心。后來她被高義拋棄后,自己一個人在城市討生活,每天晚上一個人覺得孤獨的時候,就是靠看書來排遣寂寞。讀的書多了,人也變得豁達了,只是當時條件差, 她也沒條件去進學。后來她靠著善水生意紅火了,卻又沒有時間了。 一直到上輩子喬秀蘭生重病之前,她還在想等自己年紀大了, 就去報個老年大學, 總算是一償自己讀大學的夙愿。可惜造化弄人, 最終她還是沒讀成。 這輩子她得了機會重生, 現(xiàn)在全家人的日子也越來越紅火,她二哥和趙長青也全須全尾地從黑市退了出來, 她有錢又有閑,就想早做準備,開始復習, 參加高考。 當然了,喬秀蘭也知道明年是恢復高考的第一年,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就她這點天分和文化, 考上大學的希望很是渺茫。但怎么說呢,她就是想竭盡全力地試一試,就算不成功,那也算沒有遺憾了。而且明年不成,還有后年,大后年,她相信只要自己努力,總會有機會去讀大學的。 不過這個決定下的簡單,準備開始復習的時候,喬秀蘭就犯了難——這年頭哪里去找參考書?。?/br> 整個黑瞎溝屯就沒有幾個高中生,而且人家的書都是當寶貝一樣在家里存著的,非親非故地上門去借,人家也不會給啊。書店里就更別說了,只有一些紅寶書和宣揚共產主義的書……這可把喬秀蘭愁壞了。 后頭她和牛新梅、吳亞萍在一起玩的時候,她們見她最近總是心事重重的模樣,便詢問起來。 對著她們,喬秀蘭也沒什么好隱瞞的,如實告訴了他們。 牛新梅聽得一頭霧水,她只有小學文化,堪堪認識字的水平,所以很摸不著頭腦地問她:“你好端端地,怎么想起來看那些了?我看到書就頭疼,尤其是那些算數(shù)……你這不是沒事找罪受嘛!”她似乎是回憶起了上學時的‘慘痛經歷’,抱著頭作痛苦狀。 喬秀蘭笑著捶了她一下,說:“學習知識文化是好事,怎么到你這里就成了找罪受了?” 牛新梅攤攤手,“那沒辦法,我天生不是那塊料子。” 吳亞萍也跟著笑,問喬秀蘭說:“你是不是也知道了國家可能恢復高考的事情?” 喬秀蘭驚訝道:“你也知道?” 她記得國家恢復高考是在77年的9月之后,眼下才76年的冬天,照道理說應該誰都不知道才對。 吳亞萍說:“也不算知道吧,我哥哥朋友多,然后有些朋友家世也算顯赫,漏了一些風給他。但他們也說不準,所以只說可能。我哥哥是一心想上大學的,所以已經在家開始看書了。之前他給我寫信提了,說要是我也想考,可以寄一些學習資料給我?!?/br> 喬秀蘭眼中跳躍著希望的小火苗,但她也知道學習資料寶貴,所以沒有冒然開口。 不過不用她說,吳亞萍又接著說:“正好我還沒給我哥回信,回頭我就寫了信讓他寄過來。這下你不用發(fā)愁了吧?你看你天天眉頭皺的,皺紋都要出來了?!?/br> 喬秀蘭沒理她的調笑,上前抱著她狠狠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 “亞萍,我可愛死你了!” 喬秀蘭笑靨如花,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吳亞萍差點兒都給看呆了。 “我呢,我呢。”牛新梅巴巴把自己的臉也湊了上來。 喬秀蘭也毫不吝嗇地抱著她的臉親了一口,三個人笑鬧成一團。 吳亞萍是真心實意把喬秀蘭當閨蜜的,所以回去后就立刻給她哥哥回了信,不到三天,他哥哥的回信和一大摞書籍就寄了過來。 吳亞萍提著書就給喬秀蘭送過去了。 喬秀蘭正在灶房里煲湯,聽到她的聲音立刻就迎了出去。 “怎么這么快就給我送過來了?你先看,你看完的我再看就成?!?/br> 吳亞萍笑著擺手,“新梅說她不是那塊料,我又哪里是那塊料了,不然當年也不會高中都沒考上。你就別和我客氣了,要是明年真能恢復高考,你考出個好成績,就算是對我最大的回報啦!” 喬秀蘭去洗干凈了手,才珍而重之地把一摞半新不舊的參考書接過手里,立刻放進了屋里。 放完了書,喬秀蘭留吳亞萍吃晚飯。 吳亞萍也沒和她客氣,洗了手一起幫她準備晚飯。 喬秀蘭這天熬的是魚湯,湯色已經被熬成了奶白,再放上一些豆腐和白菜慢慢燉著,出國前再放上一把切碎了的小蔥,光著看著就讓人垂涎三尺。 一大鍋魚湯被端上了桌,另外還有醋溜白菜、rou沫豆腐等,也都是色香味俱全。 吳亞萍光是看著就直流口水,笑著對喬秀蘭說:“老來你這蹭吃蹭喝,你還不肯收我的糧票,我都不好意思了?!?/br> 喬秀蘭遞了個熱的玉米面饃饃給她,“之前你說這種話我就不說什么了,今天你給我送了那么些參考書來,再和我客氣,我可不高興了。” 她們說著話,喬家其他人也陸續(xù)上了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