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給我三嫂買點(diǎn)東西?！眴绦闾m面無表情地應(yīng)答。

    看她心情不大好的樣子，趙長青以為是她家里有事，就撤了臉上的笑，帶著幾分小心詢問道：“三嫂可還好？”

    “嗯，挺好的。生了個(gè)女孩，母女平安。剛才已經(jīng)和我媽他們回家去了?！眴绦闾m還是沒什么表情，垂著眼睛，隨手收拾起他攤位上的東西。

    趙長青無奈地搔了搔頭。他實(shí)在有些弄不懂小姑娘的心思，也怕說多錯(cuò)多，干脆就閉上了嘴。

    喬秀蘭看他鋸嘴葫蘆的樣兒，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自打她重活一回，對趙長青的態(tài)度可表現(xiàn)得夠明顯了。她就不相信，他一點(diǎn)兒都能感覺不到！

    兩人這么久沒好好說上話，他就一句多的都不和自己說？就算不主動提起黑豹家妹子的事情，說點(diǎn)別的也好呀！

    兩人就這么沉默著，各做各的事。

    客人一直斷斷續(xù)續(xù)的有，有那眼尖的，發(fā)現(xiàn)他們氣氛不對勁，就調(diào)笑說：“趙老板，你這是和對象吵架了？這不行啊，你個(gè)大男人也不哄哄人家！”

    趙長青更苦惱了，忙陪笑道：“您誤會了，不是那么回事。”

    客人買完了東西也沒久待，很快就離開了。

    攤位里又只剩下他們兩個(gè)，喬秀蘭氣呼呼地把大米袋子一摔，坐到馬扎上去了。

    趙長青這半早上的心都系在喬秀蘭身上，看她臉色更不好了，那是再也忍不住了，準(zhǔn)備開口詢問了。

    可他剛準(zhǔn)備開口，黑豹就急吼吼地突然跑了過來興師問罪：“長青，你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能那么對我妹子？”

    喬秀蘭身形嬌小，坐在攤位里半人高的米袋子后面，在外頭不仔細(xì)看還真發(fā)現(xiàn)不了她。

    趙長青有苦難言，忙道：“豹哥，咱們先不說那個(gè)！”

    黑豹卻不肯善罷甘休，說：“長青，我家妹子雖然是嫁過人的，但她人長得好看，還能干活，自己也沒個(gè)孩子。你們要是在一起了，她自然把你兒子當(dāng)親兒子看！你對她到底有啥不滿意的？”

    喬秀蘭就在旁邊聽著。趙長青的耳根子都漲紅了，心里又急又慌，一時(shí)支支吾吾的竟說不出一句完整話。

    黑豹卻誤會了，以為他這是緊張自家妹子，便緩和了語氣，笑道：“對嘛，我就知道你是在乎我家妹子的……”

    喬秀蘭哪里還能聽得下去，蹭一下站起了身。

    黑豹沒想到還有別人，被她嚇了一跳，止住了話頭，人也不覺得退后了半步。

    “我回去了。”喬秀蘭甩下這句話，就立刻快步出了攤位。

    “等一下！”趙長青趕緊喊了一聲，追了上去。

    喬秀蘭卻充耳不聞，只忍住掉眼淚的沖動，埋著頭往前跑了起來。

    “你攤位不管了啊？”黑豹也急急地在后頭喊。

    “你幫我看一會兒！”都什么時(shí)候了，他哪還有心思管攤位??！

    扔下這么句話，趙長青就追著喬秀蘭離開的方向追出了黑市……

    黑豹留在原地幫他看攤位，一時(shí)也有些訕訕的。

    之前雖然在趙長青這邊見過小姑娘一面，但后來小姑娘再也沒來過。他幾次問起，趙長青都避而不答。他就想著或許是自己誤會了，又或許是他們已經(jīng)不成了。想著不戳兄弟的傷疤，黑豹就沒再提過。后來他妹子跟他提了對趙長青的心思，他就一頭熱想著撮合他們了……

    這事兒辦的，黑豹都想抽自己大嘴巴子了。

    看趙長青對那小姑娘的著急樣兒，要是今天自己真壞了他們的關(guān)系，怕是這兄弟也當(dāng)不成了！

    **

    喬秀蘭一口氣跑出了黑市。

    剛跑到一片樹蔭下，就從后頭被趙長青給拉住了。

    “怎么越叫越跑的？”趙長青氣喘吁吁的。小姑娘看著纖瘦，沒想到體力這么驚人。一口氣跑出一二里地，竟不帶歇的。

    喬秀蘭偏過臉不看他，眼眶里的眼淚不自覺地淌了下來。

    “哎，你別哭啊?！壁w長青慌了神，笨拙地拿袖子給她擦眼淚。

    喬秀蘭哼了一聲，眼淚流的更兇了。

    趙長青手足無措，只說：“你要有什么不開心的，盡管打我罵我，只是別哭了?！?/br>
    看到小姑娘的眼淚，他的心像被人狠狠攥了一把似的疼。

    喬秀蘭只管默默流淚，就是不理他。

    趙長青越發(fā)無奈了，只得求饒道：“小祖宗，您倒是說話呀。這讓別人瞧見了，還當(dāng)我怎么欺負(fù)你了呢?！?/br>
    他的聲音很是渾厚，低聲哄人的時(shí)候，更是好聽。

    喬秀蘭拍開他的衣袖，帶著濃重的鼻音說：“本來就是你欺負(fù)我了?！?/br>
    “我、我……”趙長青‘我’了半天，也不知道從何解釋。

    “你跟那個(gè)黑豹的妹子……你們好了？”

    “當(dāng)然沒有！”趙長青立刻正了臉色，解釋說：“我就當(dāng)他是朋友的妹子罷了。她每回來，我都讓她回去了。而且我也和黑豹提了，可黑豹說是管不了他meimei，讓我嫌麻煩就把人攆走……可人家到底是女孩子，我總不能當(dāng)著人給她推走吧?！?/br>
    趙長青不會撒謊，既然他這么說了，那肯定就是黑豹妹子一頭熱了。

    喬秀蘭的心氣順了不少，但還是老大不高興的樣子。

    “人家是女孩子，你就想著給人留面子。我還是女孩子呢，你怎么就不想想我？我這個(gè)月在忙什么，為了誰忙，你心里就沒點(diǎn)數(shù)？”

    小姑娘的眼神太過熱烈，趙長青哪里還能聽不出她話里的意思。這一刻他的大腦一片空白，耳邊嗡嗡作響，只能聽到自己響亮的心跳聲——

    噗通，噗通，噗通……

    每一聲都充滿了喜悅和歡快。

    原來一直以來，他不是自作多情！

    “我和你說話呢！”喬秀蘭推了推他。這榆木疙瘩，怎么還發(fā)起呆來了？！

    “我……”狂喜之后，趙長青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喬秀蘭什么身份，他自己又是什么身份，“我配不上?！?/br>
    喬秀蘭知道他這是自卑敏感的毛病又犯了。她咬了咬嘴唇，問他：“不管什么身份，這古代還有富家小姐和窮書生在一起的呢！現(xiàn)在是新時(shí)代了，人人平等！我只問你，你喜不喜歡我？”

    當(dāng)然是喜歡的?？删褪沁@份難得的喜歡，讓他不想小姑娘跟著他這樣的人受苦。他更希望她一直能快快樂樂的，然后找個(gè)好人家嫁了。那時(shí)候他就算再難過再心疼，都會笑著祝福她……

    趙長青垂下眼睛，聲音里帶著一絲晦澀難明：“你現(xiàn)在還小，可能是一時(shí)腦熱。你不明白我這種地底里的人是什么環(huán)境，你也不知道這份喜歡可能會給你帶來什么災(zāi)難……”

    話已經(jīng)說到了這份上，喬秀蘭并不想再讓他縮回去。所以她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嬌嫩柔軟，簡直像是一塊嫩豆腐，趙長青連掙扎都不敢，生怕弄疼了她。

    “長青哥，我很認(rèn)真。我喜歡你，我知道你對我也是一樣。身份什么的，總是可以跨越的。而且我收到消息，再過個(gè)幾年，這些什么‘帽子’，都會成為歷史，再也不會對生活造成什么影響了……”

    “真的？”盡管知道小姑娘很可能是騙自己的，畢竟家庭成分的‘帽子’，趙長青已經(jīng)戴了半輩子。怎么可能說摘就摘了。可她說的那么認(rèn)真，那么篤定，連帶著趙長青心里都燃起一絲希望。

    喬秀蘭目光灼灼地看著他，“真的，咱們村有個(gè)女知青，和我是很好的朋友。她哥哥在省城很有本事，就是她告訴我的。”她自然不能說自己是活過一輩子，所以知道后世的情況。所以只好把這份本事，安到了未來省委書記身上。

    趙長青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片刻之后，他終于說道：“我也喜歡你，或許這份喜歡比你的喜歡來的更厚重?！?/br>
    終于承認(rèn)了！

    喬秀蘭面上一喜，卻又聽趙長青說：“可在你說的好年代到來之前，我還是不會和你在一起。我會對你好，把你放在心尖上。你也不用有什么負(fù)擔(dān)，要是在這期間你有了其他喜歡的人，盡管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我并不會怪你?！?/br>
    喬秀蘭欲哭無淚。這到底是怎么一個(gè)執(zhí)拗的男人?。「陷呑泳髯孕诺睦夏腥烁臼莾蓚€(gè)人?。?/br>
    “別苦著臉了?！壁w長青伸手輕輕地?fù)崃藫崴彳浀陌l(fā)頂，“你還年輕，條件又好，未來肯定能遇上比我更好的。我不求別的，只要你歡喜就好?！?/br>
    行吧?，F(xiàn)在的自己在趙長青看來，不過是個(gè)十七歲的小姑娘。也難怪他會以為自己對他只是一時(shí)沖動。喬秀蘭安慰著自己，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來日方長，日久見人心，他總會明白自己這份喜歡是何等的堅(jiān)持！

    “走吧，我送你去車站?！?/br>
    趙長青沒有撒開的她的手，就這么一路牽著她。喬秀蘭一路磨蹭，他也十分有耐心，放慢了腳步陪著她。

    本該十五分鐘就該走完的路程，兩人愣是走了快半個(gè)小時(shí)。

    到了站臺，人多了，趙長青才松開了喬秀蘭的手。

    “別和家人說今天的事好嗎？”趙長青認(rèn)真地看著她，眼里帶著一絲哀求。盡管他不敢奢望能跟喬秀蘭走到最后。可今天的事美好的像一場夢，他還是不愿意輕易醒來。

    喬秀蘭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明白的。那黑豹的meimei那邊……”

    “放心。我之前和他meimei沒什么，以后也不會有什么。你早些回去，別讓家人擔(dān)心。往后要有事，就寫張條子塞給小石頭，我見著了自然會來找你?！?/br>
    “好！”喬秀蘭笑瞇瞇地應(yīng)下。

    雖然事情不如她預(yù)想的那么順利，但是好歹兩人的關(guān)系也算近了一大步。起碼趙長青以后不會再躲著她了！

    汽車很快就來了，喬秀蘭也不好接著磨蹭，就上了車。

    趙長青目送她上了車，直到汽車開出很遠(yuǎn)，消失在了他視線之中，他才離開站臺，回黑市去了。

    ***

    喬秀蘭回到了黑瞎溝屯，又走回了家，臉上的笑意卻還沒淡下去。

    “你這丫頭，傻笑啥呢？”李翠娥跟鄰里街坊發(fā)完了紅雞蛋，回來就看到閨女站在家門口傻笑。

    “沒啥沒啥，我替三嫂高興嘛！”喬秀蘭笑嘻嘻地挽上了母親的胳膊，母女二人肩并肩地進(jìn)了家門。

    “哎？你怎么空手回來的，不是說給你三嫂買補(bǔ)品嗎？”

    喬秀蘭一拍大腿，這才想起來這檔子事！

    “我忘了……忘了帶錢！今早光想著去接三嫂和小侄女了，都沒想起來帶錢?！?/br>
    “你這傻丫頭誒！”李翠娥無奈地笑罵她，“都多大人了，還這么馬虎?！?/br>
    喬秀蘭連忙告饒，讓母親別再念叨自己，心里卻比吃了蜜還甜。

    這天的喬家自然是熱鬧非常，一家子下了工，第一件事就是來瞧瞧小閨女。

    喬建黨和劉巧娟文化水平都不高，都沒想出合適的孩子名字。這又是個(gè)小丫頭，若是名字叫的難聽了，也怕委屈了閨女。

    他們讓家人幫著起，可除了喬秀蘭，大家也都只是勉強(qiáng)認(rèn)識常用字罷了。于是，順理成章的，給小丫頭起名的任務(wù)便落在了喬秀蘭身上。

    喬秀蘭想了想，說：“小侄女不如就跟她哥哥們一樣，排福字輩，后面那個(gè)字么，我覺得叫福玉或者福歡、福安都挺好聽的。”

    雖然以前的規(guī)矩是只有男孩子們才起排名，女孩兒的名字另起。但是現(xiàn)在是新時(shí)代了，主席都說婦女能頂半邊天了，國家提倡男女平等，小侄女跟哥哥們排同一個(gè)字輩不算出格。而且‘?！@個(gè)字，真的很不錯(cuò)，當(dāng)長輩的，或許不一定希望孩子們個(gè)頂個(gè)都得成為人中龍鳳，但肯定都希望孩子們有福氣，能平安順利地長大。

    “就叫福安吧。”劉巧娟看著吃完了奶睡著了的小閨女，心里柔軟成了一片。她什么都不奢求，就想孩子平平安安的。

    一家人圍著孩子聊了好大一會兒，才各自回屋上炕。

    喬秀蘭卻興奮得睡不著，腦子里一遍又一遍回放著白天的事情。要不是母親就躺在旁邊，她都要忍不住笑出聲了。

    等到母親睡熟了，喬秀蘭輕手輕腳地起了身。

    她在兄嫂屋外逛了一圈，確定他們也都睡下了，便擼了袖子進(jìn)了灶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