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云開溫言道：“摸摸我，轉(zhuǎn)移疼的感覺?！?/br>
    謝韞舜一鄂，果不其然，他得寸進尺了。

    “摸摸我的手?！辟R云開把手挪近她，溫存視之。

    謝韞舜遲疑了片刻，輕輕的摸了下他的手。

    賀云開教她道：“握住我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摸?！?/br>
    只是聞言，謝韞舜就已羞赧的向后縮了縮。

    賀云開溫柔說道：“傷口真的非常疼，很難受，韞舜，求你?！?/br>
    謝韞舜看清他額頭上細密的冷汗，以及他難受的表情，無助孱弱，可以想象的劇疼。她深吸口氣，慢慢的握住他的手，矜持的垂目，輕輕的摸著他的手指。

    他的手掌厚實，手指粗長。她的手白皙的泛著光澤，手指修長。

    賀云開隱隱一笑，雖然她只是輕輕柔柔的觸摸他的手，他就開懷極了。知道她心善，知道她羞澀，他會讓她習慣和他親昵。

    謝韞舜實在無法漠然置之，她很清楚，他的傷是因她而受。

    賀云開的疼意得以緩解，閉目養(yǎng)神，在她的陪伴和觸摸下，他疲倦的睡著了。

    望著賀云開安詳?shù)乃瘧B(tài)，謝韞舜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賀元惟的話語：‘此時此刻，我可以殺掉此處我要殺的任何人’。一幕一幕皆在一念之間，他們仨人都懂得沒有選擇的那一念的結局是什么。

    馬車行駛的極其緩慢，在傍晚才駛?cè)牖蕦m。當賀云開睡醒，發(fā)現(xiàn)馬車停在乾龍宮，便吩咐馬車駛?cè)ハ轼P宮，他對謝韞舜坦言道：“我有近三年沒有在乾龍宮的寢宮就寢了，不習慣?！?/br>
    謝韞舜知道，他總是就寢在她的祥鳳宮。

    到了祥鳳宮，侍從們小心翼翼的抬下軟榻，賀云開平穩(wěn)的趴著，軟榻直接抬進寢宮的床邊，緊貼著床，墊起軟榻跟大床一樣高。

    賀云開溫溫和和的索要著她的照顧，目光尋著她的身影，眼神里滿溢暖柔的光，讓她寸步不離的陪在身邊。

    謝韞舜默不做聲的由著他的索要，喂他吃瓜果，喂他飲茶水，喂他用晚膳，盡責的照顧他。

    朦朧燭光中，她躺床上，他趴榻上，他輕牽著她的手共眠。

    翌日清早，用過早膳之后，賀云開趴在軟榻，被抬入議政殿。謝韞舜一襲白鶴常服，落落大方的同行。

    以肖伯希和梁文寬為首的十位權臣已在殿內(nèi)恭候多時，聽聞皇帝摔傷背骨，無法上早朝理政，又得知昨日謝遠川率兵出入柘翠園，皆惶惶不安，必須要面見皇帝一探究竟。

    賀云開平和的宣布道：“朕摔傷背骨，需趴著靜養(yǎng)多日。朕養(yǎng)傷期間，由皇后協(xié)閱奏章，并按朕的旨意，由皇后代為執(zhí)筆朱批?！?/br>
    眾人面面相覷，收回了肖丞相的協(xié)閱奏章權？全權交由皇后？這是皇后的主意？

    瞧見眾人臉上的猜疑，謝韞舜從容的提議道：“皇上，何不仍由肖丞相協(xié)閱奏章，他職責所在，理應為皇上分擔。”

    賀云開思量片刻，堅定的道：“朕同意皇后的提議，仍由肖丞相協(xié)閱奏章。而代朕朱批奏章，理所當然只有皇后能勝任。”

    按照事先的商定，賀云開故意先說出全交由皇后。隨即，由謝韞舜提出柔和的建議，緩解大臣的顧慮，免得大臣猜疑皇后心存野心，以退為進，又能達到她代為朱批的結果。

    議政殿內(nèi)，只有皇帝、皇后、肖丞相。肖伯希言行謹慎，如往常一樣展開奏章，為皇帝閱讀罷，便不再多言的把奏章鋪開在皇后面前的紫檀木案，靜觀其變。

    在謝韞舜的背后，賀云開沉靜的趴著，閉目傾聽奏章，輕聲告訴她如何批復。

    謝韞舜端坐著，提筆落字，完全按照賀云開的旨意朱批。批閱著奏章，她不禁發(fā)現(xiàn)，天下事是何其的龐雜繁瑣，百官又是何其的形形色色。

    朱批了近一百件奏章之后，還有厚厚的兩摞待批，謝韞舜揉了揉發(fā)酸的手腕，真切的感到了辛苦，感慨于賀云開日復一日的堅持勤勉。

    賀云開溫言道：“歇會?！?/br>
    謝韞舜順勢擱下筆，喚來木桃吩咐幾句。不多時，瓜果茶水陸續(xù)奉上。它慢飲口茶潤喉，目光一轉(zhuǎn)，就發(fā)現(xiàn)賀云開在滿懷渴望的等待著她喂。

    于是，肖伯希不經(jīng)意間見證了帝后恩愛的畫面，只見皇后大大方方的喂皇帝吃瓜果、飲茶，皇上舒心的享用。下一刻，皇帝溫柔的為皇后握揉手腕，皇后含羞垂眉。

    畫面自然溫情，有著天長地久的默契。肖伯希趕忙收起視線，這位平和清肅的皇帝，終日乾乾，真真只在皇后面前流露出食人間煙火的溫柔深情。

    歇了一陣，謝韞舜提出繼續(xù)朱批奏章。批閱完三百余件奏章，通過賀云開處理國事的舉措，她對他有了新的認識，清楚的認識到他的寬嚴有度，他掌控國勢的游刃有余，有主見且明智精準。

    與此同時，謝韞舜也認識到他出類拔萃的穩(wěn)重。遇到不懂或不知之事，他不急于盲目批復，而是立刻宣見相應曉得之人，詳細了解一番；或者派人去御書房取來相應書籍，仔細查閱。遇到難決之事，他詢問肖伯希，并宣見相關的人了解情況，耐心的洞察事理。

    呈上的奏章雖然全部批復，顯現(xiàn)出的諸多問題仍待解決。已是午后，盡管重傷在身，習慣于勤勉的賀云開趴在榻上，刻不容緩的宣見幾位重臣籌商政策。

    丞相肖伯希退下后，廖子敬進殿。此人是一位忠實的男子，無官職，但不容小覷。他負責管理廣納賢才的‘薦舉箱’和廣開言路的‘明徑箱’，每日把兩個箱中的密件整理呈給皇上。

    廖子敬跪坐在榻前，備上筆墨，一邊把密件簡明扼要的一件一件的稟告于皇上，一邊記錄皇上的旨意。

    謝韞舜靜坐在旁，端視他的勤政，他趴著靜養(yǎng)重傷，仍專心致志的理政，知曉天下事。更為難得的是他每日的堅持不懈，薦舉箱和明徑箱絕非形同虛設，可見他是每日例行聞奏。

    廖子敬稟告完，謹記皇上對每件密件的旨意，退下去執(zhí)行。

    賀云開抬首，遇到謝韞舜的目光，四目相對，他斂去面對國事的嚴肅，對她溫存一笑。

    待重臣們到達，謝韞舜就適時的離開議政殿，不讓朝堂太過警惕她參于政務。著實勞累，她回到祥鳳宮，讓女醫(yī)齊氏為她周身按摩，閉目小憩。

    入夜，盡管多事一時未決，賀云開一句明日再議，便迅速回宮陪伴謝韞舜，不讓她覺得被冷落。

    謝韞舜喂他用完膳，足浴歸來，見他滿面愁容，心中剛生疑問，就聽他不適的道：“我渾身難受?！?/br>
    他只能趴在榻上，且一動就牽扯的疼，可想而知身體很難受。謝韞舜自也明白他話中之意，輕輕握著他的手掌，慢慢摸著他的手指。

    賀云開隱隱一笑，依舊不適的道：“摸摸我的脖、頸、背、腿?！?/br>
    謝韞舜心中怦然一羞。

    注視著她的羞容，賀云開溫言道：“熄滅燈，幫我摸摸，求你，我身體又疼又麻，很不適?！?/br>
    謝韞舜心中酸軟，知他疼的不適，知他白日聚精會神的勤于國事，此刻放松之后的疲倦，便如他所愿。熄燈，坐在他身邊，輕顫的摸上他的背，隔著里衣，能感受到他健壯體魄的溫度。

    賀云開舒服的喟嘆，道：“坐著累，躺著摸?！?/br>
    謝韞舜依言側(cè)身躺下，緩慢羞澀的摸他的脖、頸、背、腿，直到他面帶笑意的漸漸入睡。

    翌日清早，在御醫(yī)仔細檢查傷口無大礙之后，賀云開趴在軟榻，和謝韞舜一起去議政殿批閱奏章。

    昨日收到已批奏章的百官，皆知是皇后朱批，那字跡如同皇后所繪的畫卷，筆力千鈞，明朗大氣，百官無不驚贊。

    日復一日，風雨無阻。每日清早，謝韞舜陪著賀云開進議政殿批閱奏章，午后出殿，賀云開繼續(xù)跟官員議政到入夜。

    過了一個月，賀云開的傷勢漸漸好轉(zhuǎn)，傷口在愈合，能稍作翻身，緩慢的活動。

    一個月的朝夕相處，謝韞舜加深了對他的認識，那種堅持不懈的穩(wěn)重，那種運籌帷幄的明智，那種洞察事理的寬嚴有度。

    這日，賀云開主動提出讓賀元惟兼領吏部。議政殿中，批閱完奏章，賀云開飲著謝韞舜喂來的茶，溫言輕道：“只要齊王同意，我隨時可以下旨宣布由他兼領吏部，任吏部尚書，便于國堂的學生順利入仕?！?/br>
    謝韞舜冷靜問道：“梁文寬如何安置？”

    “讓他掌管明徑堂?！辟R云開平和道：“我授意明徑堂在梁文寬的掌管下，不再只是把‘明徑箱’中收到的舉報告知到相關管轄之人，而是需要迅速的監(jiān)督勒令處理，賞罰嚴明的追究責任。”

    如此一來，梁文寬雖無官職，掌管獨立于朝堂之外的機構，掌握大量密奏，直接效命于皇帝，臣民豈敢輕慢。謝韞舜意識到不受朝堂約束的明徑堂，勢必專為皇帝所用的駕馭朝堂，漫不經(jīng)心問：“不打算讓梁文寬任御史大夫？”

    賀云開笑了笑，坦言道：“打算?！?/br>
    謝韞舜清醒視之。

    賀云開誠然道：“等你爹致仕之后，御史大夫一職非梁文寬莫屬?！?/br>
    謝韞舜若有所思，梁文寬掌管的明徑堂一旦崛起，勢必和爹掌管的御史臺有沖突。

    賀云開寬慰道：“放心，梁文寬知道分寸。這兩年，他對你爹的尊敬避讓，有目共睹。你且看著，倘若他敢對你爹不敬，倘若明徑堂敢找御史臺的麻煩，只要有一次，我就砍了梁文寬的頭?！?/br>
    謝韞舜一怔。

    “不要不信。”賀云開認真的道：“我只對你和你在意的人一再縱容?！?/br>
    謝韞舜明白他的意思。

    賀云開輕握著她的手，道：“你爹繼續(xù)任御史大夫，齊王任國傅兼領吏部，讓梁文寬退居明徑堂，朝堂安定，家和為貴?！?/br>
    謝韞舜拭目以待，道：“何不立刻宣見齊王?！?/br>
    賀云開揚聲命道：“去請齊王?！?/br>
    自柘翠園那夜之后，謝韞舜近兩個月沒有見過賀元惟，只聽聞他一如既往。她等待著賀元惟的到來，漫不經(jīng)心的吃著荸薺，又甜又脆。

    “喂我?！辟R云開張嘴，也要吃。

    謝韞舜隨手喂他吃了一個，忽然，她只覺一陣不適，突起嘔意，忙是去到一邊。

    見狀，賀云開全神貫注的看著她，恍然想起她的月事似乎遲遲未至，不由得呼吸一頓，揚聲命道：“宣御醫(yī)?！?/br>
    謝韞舜垂目，畢竟已懷過三個孩子，前幾日就隱隱感覺又懷上了，她深吸了口氣，道：“我有了……”

    賀云開面帶笑意，溫存道：“你真好生養(yǎng)。”

    謝韞舜背對著他，道：“有一件事，我提前告訴你?！?/br>
    賀云開在聽。

    謝韞舜語聲平緩的道：“再過兩個月，你的傷勢康復了，無需我再幫助朱批奏章，胎兒也穩(wěn)定了，我啟程去垠口?！?/br>
    賀云開臉色一沉。

    謝韞舜道：“第一批的九座糧倉，計劃是明年六月竣工，我非去不可，檢驗糧倉的情況?！?/br>
    賀云開沉聲道：“你當真灑脫，對我了無牽掛?！?/br>
    謝韞舜垂首不語。

    賀云開凝視著她的堅定不移，坐起身，忍著傷口的撕疼，拉她入懷擁抱著，不悅的道：“謝韞舜，你欺我太甚?！?/br>
    謝韞舜靜默不語。

    賀云開的懷抱收攏，兩顆心貼得很近，泛疼的跳動著。

    謝韞舜悄悄的抬起手，輕輕的回擁他。

    賀云開身心皆疼，不滿的道：“你真的欺我太甚?！?/br>
    那么，他答應她去垠口嗎？謝韞舜試探問道：“改日再議？”

    “無可再議，我不許你去。”賀云開態(tài)度堅決的道：“不要再想和我分離，除了在我身邊，沒有任何地方是你非去不可。”

    謝韞舜聽著他強勁的心跳，能感覺到他胸膛的震顫，她的心隨之波動。

    賀云開意味深長的道：“別躲著我。”

    謝韞舜的主意已定，提醒道：“別抱太緊，你的傷口剛結疤?！?/br>
    賀云開松開懷抱，趴在榻上緩解傷疼，沉著臉哼道：“我倒要看看，你今后怎么能心安理得?！?/br>
    謝韞舜不語，是無法心安理得。

    不多時，御醫(yī)奔至，為謝韞舜仔細的號脈，確實是有喜了。

    聞喜訊，賀云開欣喜不已，派人立刻去謝府報喜，并大量賞賜謝府。謝韞舜接受著命運的安排，由著他賞賜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