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節(jié)
宇宙中微弱的星光透進來,落在窗邊的少將的臉上,碎發(fā)的陰影籠罩在他的眼窩上,讓人看不清此刻他注視著窗外藍色地球的眼神。 唯一能看到的就是,他站在那里,他看著地球的目光專注得仿佛再也看不到其他,又仿佛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迷霧。 “少將閣下,溫迪少尉請求接見?!?/br> 啪的一下在門口立正站直,站得筆挺的尤爾大聲向他的上司報告。 如果說起尤爾這一生中最為尊敬、仰慕的人,那么就是他眼前的這個人。 他狂熱地崇拜著這個比他還要年輕的少將,不只是他,這個艦隊里的所有人,這些跟隨著少將五年的所有人,都和他一樣從心底里對少將仰慕著。 在外太空探索的那無比危險和艱難的五年里,這個人以自己的力量征服了他所有的下屬。應該說,‘啟航者’艦隊之所以能夠平安歸來,還能立下不小的功績,都是在這個人的帶領之下才能做到。 這個年輕的將領是天生的領袖。 尤爾這么大聲匯報之后,少將仍舊站著沒動,他的目光依然注視著窗外的藍色星球。 “讓他過來?!?/br> 他說,語氣淡漠。 “是!” 尤爾抬手,打開套在耳朵上的通訊器,他一按,耳朵上半環(huán)形的藍黑色通訊器就亮了一下,細細的話筒自動延伸到他的嘴邊。 “溫迪少尉閣下,請來會客廳?!?/br> 少尉很快就過來了,身后還跟著一個尤爾不認識的女孩,那個女孩沒穿軍裝、看外貌以及走路姿勢也不像是軍人,應該是普通市民。尤爾心里動了一下,他記起溫迪少尉是在早上接到少將的命令才離開彌額爾船艦前往了地球,那么,將這個女孩子帶過來就應該是少將的意思。 再一打量,看到那個女孩子雖然有幾分神色憔悴,但是年輕靚麗,尤其是她看著少將的那雙眼,帶著一種他說不出來的神色,似難過,又像是彷徨,那眼中漸漸浮出一層水霧,怎么看都和少將有曖昧關系。 難道是少將閣下離開地球之前交往的情人? ……嗯,肯定是少將大人的情人! 看溫迪少尉在鞠躬后轉身離去,尤爾就這樣在心底下了定論。 一直以來,在任何人面前,少將總是一副冷峻的模樣,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讓人根本猜不到絲毫他的心思。雖然很少開口說話,但是哪怕只是站在那里,那種無形的壓迫感就能讓所有人噤若寒蟬。 他們這些下屬對于這個上司是又敬又畏,哪怕是再頑劣的軍人也不敢在少將面前有絲毫放肆。 簡直就像是一個毫無感情的機器人一樣。 在尚未被這位年輕少將的魅力所征服之前,曾經有人不忿地這樣在背后說過,不過就算說過這話的人已經臣服在少將之下了,那個人有時候還是這么嘀咕,當然現在說這話時包含的情感色彩就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想到這里,尤爾只覺得心里癢癢的。 不知道一貫冷酷的少將閣下在時隔五年再一次見到心愛的人的時候,會不會失控,會不會露出什么情緒來呢? 年輕的警衛(wèi)兵在心里如此想著,偷偷瞥了少將的方向一眼。 這一眼,他的嘴角就抽了一下,他以為少將會因為這次的見面泄露出情緒,但是他看到少將看都沒有往那個少女的方向看一眼,仍舊是站在窗邊,神色淡漠,眉眼如雕塑一般冷硬,沒有絲毫動容的痕跡。 女孩的眼死死地釘在少將的側臉上,那眼神像是想要將這個人穿透一般。 可是尤爾看見少將閣下仿佛沒有感覺到那個少女盯著他的眼神……或許不是沒感覺到,只是不在意,他仍舊站在那里,看不出絲毫感情的目光注視著窗外緩緩轉動著的藍色星球。 會客廳里很靜,靜到讓尤爾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他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但是他就是感覺心臟被壓迫得難受,他只能深深地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讓自己成為一尊石雕。 而這種安靜卻在他低頭的下一秒就失控。 “為什么要遲到?” 首先忍耐不住開口的是塔紗。 “為什么不能早一點回來?” 她知道她的斥責毫無理由,她知道自己是在遷怒,可她怎么控制不住自己。 她失控地對對面的那個人怒吼,全然不顧一旁年輕的警衛(wèi)兵瞬間被嚇得煞白的臉。 “為什么不能早幾天找過來!” 為什么沒有在那孩子離開之前—— 這幾天塔紗像是在做夢,渾渾噩噩地看不到真實,她總是覺得,或許下一秒,她的弟弟還會出現在她身邊,像往常一樣對她笑。 而此刻,這個人的出現將她強行從逃避中帶回了現實,她在這一刻終于清楚地明白她已經永遠失去了那孩子的現實。 那讓她的情緒在一瞬間崩潰,深藏在心底深處的悲痛在看到這個人這一刻盡數爆發(fā),她毫無道理地將所有的怨憤都發(fā)泄到了眼前能看得到的這個人身上。 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居然敢這樣沖著一位高階的聯盟少將嘶吼,可是她的悲痛已經讓她在這一刻徹底的喪失了理智。她想起繆特躺在病床上看著電視中的這個人的側影然后側頭對自己微笑的樣子……就心痛得不能自已。 “都是因為你!因為你——” “這可是少將閣下——你太放肆了!” 看著上司被吼瞬間嚇得臉色發(fā)白的警衛(wèi)兵上前,一把按住了已經被他看成了瘋婆子的塔紗。 被一下子按倒在地上的塔紗沒有再吼下去,或許那幾句沖動的怒吼已經用盡了她全部的力氣。她被尤爾壓著,臉貼在冰冷的金屬地面上,她覺得那地面冷得像冰一樣,寒意滲入骨髓,冷得她骨子都在發(fā)顫。 會客廳再一次安靜下來,看不出表情的少將沒有說話,失神地趴在地上的塔紗也沒有再發(fā)出聲音,只有尤爾因為緊張而變得急促的呼吸聲在房間里回響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安靜的房間里響起了腳步聲。沉重的軍靴踩在金屬地板上發(fā)出沉悶的敲擊聲,震動了塔紗的耳膜,她被壓在地上,臉貼著地板,只能微微抬眼。 她看到那雙漆黑的長靴就站在她的眼前,不知道少將對壓著她的警衛(wèi)兵做了什么手勢,塔紗感覺那死死地壓著自己的手松開了。她喘了口氣,緩緩地抬起上半身,可是沒有抬起頭。 不知道為什么,她不想抬頭,她不想和那個人的目光對視。因為她還記得,這幾年里,無數次的時候,繆特總是笑得一臉燦爛地對她說,這個人的眼好看,就像是星空中的地球一樣的藍色,那是他看過的最好看的眼睛。 她就這樣沉默的坐在地上,低垂著頭,凌亂的發(fā)散落在她的頰邊,讓她顯得有些狼狽。 房間還是很安靜,年輕的少將就這樣站在她的身前,仍舊是一言不發(fā)。 她卻突然覺得很是無力。 繆特已經永遠地消失在她的身邊,她就算像現在這樣遷怒,又有什么意義? “……他看到了你?!?/br> 塔紗說,她的神色已經變得平靜了起來。 “在你回來的那一天,在電視里?!?/br> 她平靜地將繆特說出的那句話轉告給了這個人。 “他說,抱歉。” 塔紗終于聽到了那個人開口說話,那個人的聲音帶著金屬的冷硬,低沉到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的地步。 那人說:“我不原諒。” 陡然之間,塔紗怒火上涌,她猛地抬頭,怒視那人。 她一抬頭,就和那人的目光對視上。 而就在和那雙眼目光相對的一瞬間,她的胸口驀然一緊,張著嘴,原本想要嘲諷而出的話竟是全部哽在喉嚨里再也說不出口。 少將站在她身前,俯視著她,細碎的黑發(fā)散落他的眼前,在他的眼窩里落下深深的陰影,他的眼中像是有著裂開的冰封劍影。 他說:“不會原諒。” 男人再一次這么說,轉身離去。 轉身的一剎那揚起的深色披風邊角掠過怔怔地跪坐在地上的少女的鬢角。 “尤爾,送她離開?!?/br> “是!” 呆滯在一旁的警衛(wèi)兵一驚之下立正應聲,他上前一步,抓住塔紗的一只胳膊將其從地上強行拽起來。因為害怕這個女孩又突然發(fā)瘋,他抓得很緊。可是他白緊張了,任由他拽起來,塔紗沒有任何掙扎,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茫茫然地被他拉出了門。 將那個少女推出大門,尤爾這才松了口氣。 他緊跟在后面也要走出門去,可是,就在他即將跨出門的那一秒,鬼使神差的,他回頭看了一眼。 光線暗淡的會客廳里,只剩下少將一個人的身影。 尤爾看見少將又重新站在了那邊寬大的玻璃窗前,抬起的手按在上面。 他看見少將微低著頭,額頭輕輕地貼在那冰冷的玻璃上。 突如其來一點微風,吹動了細碎的漆黑發(fā)絲,那額發(fā)飛揚而起,于是籠罩在少將眼窩上的發(fā)的陰影也隨之掠過。 那一秒,尤爾看見了少將的眼。 他的心臟劇烈地跳動了一下。 他不知道那是因為什么。 而來不及多想,他的身前突然出現了狀況,原本安安靜靜地被他推著走出來的少女突然向前跑去。尤爾心一驚,立馬追了上去。 塔紗向前跑去,她的腦子在這一刻一片空白,只有剛才和她對視的那雙眼不斷在她的記憶中閃過。 她并沒有跑多久,只是跑了幾步就停了下來。 她想她是在逃跑,想要從那個男人的面前逃走,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壓抑,一種讓她快要喘不過氣來的壓抑。 塔紗靠在金屬墻壁站著,呼吸急促,她緩緩地喘著氣,靠著墻壁一點點地滑落在地上。 “……可惡……” 她坐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神色迷惘,慢慢地抬起右手扣緊了胸口,狠狠地、用力的,因為此時此刻她的胸口深處有一種讓她幾乎無法呼吸的又酸又疼的感覺。 她坐在地上,仰著頭,大顆大顆的淚水從她發(fā)紅的眼角掉落。 為什么? 她抬起手,捂住臉,發(fā)燙的淚水浸濕了她的手指。 越是拼命用手去擦,偏偏掉得越多。 她咬緊了牙,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可是她控制不住簌簌掉落的淚水。 為什么現實要這么殘酷? 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還很年幼的她看到的那個從水中走出來的少年。 一身濕漉漉的少年低頭看著抱在懷中孩子的那一眼的溫柔。 那曾是她記憶中最美好的一頁畫卷。 【我不原諒?!?/br> 那個男人這樣對她說,用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用那么冰冷的口吻,還有那種殘酷的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