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荒蕪的大地上，看著那顆湛藍色的明亮星球從地平線上緩緩升起，最終，完全地展露在他的眼前。

    巨大的藍色星球就在那漆黑的星空中，壯觀得讓人只能仰望。

    那是一種說不出的剎那間的震撼。

    說不出任何理由，只是在仰望著那顆寧靜的藍色星球的時候，莫名就有一種想要流淚的沖動。

    胸口深處灼熱得厲害，心臟仿佛已經(jīng)不在胸口跳動，而是在看見那顆藍色星球的一瞬間就徹底失落融化到那抹蔚藍的色彩中。

    不，并非失落，而是歸去。

    從一開始，那就是所有人類的歸處。

    …………

    “抱歉?！?/br>
    一個聲音響起，驚醒了怔怔地仰望著頭頂上那顆藍色行星的繆特。他轉(zhuǎn)頭，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一聲白衣的少年從灰黃色的荒蕪大地上走來，雪白的短發(fā)在俊秀的頰邊輕輕掠過像是融化在身后漆黑的星空中，淺藍色的披風(fēng)在身后飛揚而起展開柔軟的弧度。

    那就像是一只踩著輕盈敏捷的步伐落在枯黃的荒地上的頎秀的白鹿。

    白發(fā)的清俊少年對他微笑，那雙水晶般半透明的淡紫色瞳孔映著他，也映著他身后那顆巨大的藍色星球的影子。

    “沒有得到你的同意，擅自進入了你的夢境。”

    諾亞走到繆特身前。

    兩個少年站在灰黃色的荒蕪大地上，美麗的藍白色星球在星空中，懸掛在他們的頭頂上，映著兩人的身影。

    “但是如果再次和你見面會給你帶來很大的麻煩的樣子，所以只能選擇這樣的方式?！?/br>
    諾亞輕聲說，他側(cè)頭，看向他們頭頂?shù)乃{色星球。

    “這就是你想看的，歷代諾亞傳承下來的關(guān)于地球的記憶?！?/br>
    繆特也轉(zhuǎn)頭，看向頭頂那顆巨大的藍色星球。

    “嗯。”他凝視著那顆星球，眼底露出了笑意，“我看到了?！?/br>
    和他記憶中的地球的影像有著些微的區(qū)別。

    他說，“這是從月球上看到的地球?！?/br>
    “原來如此?！?/br>
    諾亞微微低頭，他的目光淡淡地掃過腳下那坑坑洼洼的灰黃色的荒地，一圈一圈的坑洼，那是被宇宙中細(xì)小石子撞擊后留下的痕跡。

    “這就是月球……嗎?！?/br>
    柔軟的淺色睫毛揚起來，淡紫色從縫隙里滲透出來，隱約像是泛著光。

    諾亞凝視著頭頂?shù)乃{色星球許久，然后，他轉(zhuǎn)回頭看向繆特。

    “我該走了?！?/br>
    他說。

    “我該回到我的同伴身邊了。”

    諾亞的話讓繆特頓了一下，他似乎想要說什么，卻又欲言又止。而他這樣的表現(xiàn)被諾亞看在眼中，白發(fā)少年并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等待著。

    繆特似乎是掙扎了一下，但是終究還是開口詢問。

    “你們……所有的伽都恨著人類嗎？”

    諾亞沉默了稍許，然后才開口。

    “伽的生育率很低，所以，從小在伽的樂園中誕生并無憂無慮的長大的伽，非常的少。絕大多數(shù)的伽都是歷代諾亞從宇宙各個人類的星球上尋找到，從折磨他們的人類手中救出來，帶到了‘諾亞方舟’上?！?/br>
    他并沒有正面回答，但是，他說的這些話已經(jīng)給了繆特的答案。

    “你也曾經(jīng)遭受過那樣的痛苦，你覺得，經(jīng)歷過這些的我們，會對人類報以怎樣的感情?！?/br>
    他雖然是自小在諾亞方舟星球上長大，但是在他繼承諾亞之名之后的數(shù)百年里，他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在宇宙各個星球上遨游——他親眼看到了他的同胞在人類手中所遭受的痛苦，他親眼看到了人類對伽的殘酷。

    “伽是從人類中誕生，我們的父母、我們的親人和好友，也是人類?！?/br>
    “當(dāng)人類將伽舍棄的時候，伽就已經(jīng)不再是人類的一員?！?/br>
    諾亞略有些詫異，因為感覺到過繆特在暴走失控的一刻爆發(fā)出的痛苦的精神力，他非常清楚繆特遭受過怎樣的對待，所以，對于繆特似乎還對人類抱持著好感這種事，他感到困惑。

    在他的記憶中，被他從人類之中救出來的那些同胞無論在諾亞方舟上平靜地生存了多久，他們心里沉重的心理創(chuàng)傷，那些對于人類的畏懼和仇恨，始終不曾減少分毫。

    如果繆特不曾被那樣對待過，還能用無知來解釋，可是繆特明明也經(jīng)歷過那樣殘酷的事情，為什么不曾對人類有絲毫反感，甚至還愿意留在人類身邊？

    “你說你無法使用伽的力量，我看得到，并不是無法使用，是不愿意使用。”諾亞說，“你在潛意識中不想用這樣的力量去傷害人類，所以自己將這種力量封禁了起來?！?/br>
    白發(fā)少年輕輕地?fù)u了搖頭。

    “我不明白，就算發(fā)生了那樣的事情，你也仍然想要去保護人類？”

    “……”

    繆特?zé)o法解答諾亞的困惑，因為在他的心中始終覺得自己是人類。

    他最愛的父親、母親，他在地球上的那些親人，還有朋友們，全部都是人類。無論發(fā)生怎樣的事情，他也不會去仇視人類，也不會否認(rèn)自己身為人類的一員。

    他是伽，但是，同時也是人類。

    “諾亞，你知道嗎？在人類還在地球上的時候，其中也有像我們一樣的存在和人類一起生活?！?/br>
    繆特想起當(dāng)時那些被稱之為超能力者的人，那些人雖然被稱為超能力者，但是沒有人會覺得他們是怪物，沒有人會覺得他們不是人類的一員。在當(dāng)時的人類看來，這些人頂多只能算是他們之中比較特殊一點的人類罷了。

    “大多數(shù)的人類都不會害怕他們，也不會仇視他們，想要殺死他們，甚至，還有一些年輕人視他們?yōu)橛⑿?，崇拜著他們?！?/br>
    他并不知道在地球上這些超能力者是不是真的存在，但是在那些電影小說中，超能力者都是作為守護人類的英雄出現(xiàn)，受到很多年輕人的歡迎。

    “如果那個時候是這樣，那么，為什么現(xiàn)在會變成這樣？”

    諾亞并不認(rèn)為繆特是在撒謊，因為這里是繆特的夢境，是繆特表層意識的一部分，是無法說出謊言的。

    “是啊，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伽成為了人類眼中的怪物，被視為沒有人性濫殺人類的怪物？……可是，我們自己知道，我們并不是那樣的怪物?！?/br>
    抬頭凝視著頭頂上那顆溫柔的藍色星球，繆特輕聲說，“我們有自己的意識，會自己思考，會開心，會悲傷，會痛苦，和人類一樣沒有區(qū)別，因為我們本來就來自于人類?！?/br>
    他頓了一頓，轉(zhuǎn)回頭，看向身邊的人。

    白發(fā)少年同樣也看著他，那雙淡紫色的瞳孔是深邃的，像是沉入海底最深處，帶著一點嘆息。

    “伽會從人類之中誕生，諾亞，你會去尋找同伴，將他們從人類手中救走，帶到伽的樂園?！笨娞卣f，“可是，‘諾亞’只有一個，你只能救得了你看到的人，還有許許多多的同伴，那些你找不到看不到甚至是來不及去找的伽，他們又該怎么辦？”

    “就像是我，就算你感覺到了我的求救，可是若不是少將在那個時候救下我，你根本來不及趕到?！?/br>
    “哪怕就是在我們這樣對話的現(xiàn)在，整個宇宙中，就在這一刻里，又會有多少伽被發(fā)現(xiàn)，被殺死？”

    白發(fā)少年沒有回答。

    他看著繆特，他的眼在這一刻也微微黯淡了幾分。

    他無法回答，因為繆特所說的是正確的。他的力量再強大，終究也只是一個人，他只能救下他找到的、看到的同胞，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到底還有多少同胞在受苦，他不知道，也救不了。

    “從發(fā)生那件事之后，我就一直在想，想了很久，為什么伽和人類現(xiàn)在會走到現(xiàn)在這樣的地步。我想，我隱約猜到了一點?！?/br>
    繆特說，“洗腦。”

    “在這數(shù)萬年的時間里，統(tǒng)治著人類的王室和上層們不斷地對民眾們重復(fù)著‘伽是怪物，伽會殺死人類’這樣的意識，所有的人類在從嬰兒開始就被灌輸這樣的論調(diào)，所以，他們對于伽的畏懼和仇視已經(jīng)是根深蒂固。對人類來說，‘伽是怪物，是人類的敵人’這種認(rèn)知就跟‘男性是男性，女性是女性’一樣理所當(dāng)然，而且也難以動搖。”

    少年漆黑的瞳孔在星空下微微發(fā)亮，像是在發(fā)著光。

    “想要改變這種狀態(tài)的辦法只有一種?！?/br>
    他看著諾亞的目光里有著明亮的光。

    “從上面開始，由王室開始，停止向人類灌輸‘伽是怪物是敵人’的理念，改成‘伽與人類無異’——甚至不需要太長的時間，只要帝國肯承認(rèn)伽和人類一樣享有公民身份，就能讓伽的處境改善很多。”

    “……”

    這一次，諾亞沉默了很久。

    他看著繆特，用一種說不出的復(fù)雜目光。

    “你很相信那個人類。”

    雖然外貌年輕但是已經(jīng)活過了許久歲月的諾亞自然不會愚蠢地說什么‘現(xiàn)任王室和伽是死敵根本不會發(fā)布那樣的命令’之類的話，繆特話中的意思，他一聽就明白了。

    現(xiàn)在星際中人類帝國的大概情景他也明白，王室虛軟，群雄逐鹿，戰(zhàn)爭和紛爭不休，但諾亞一直認(rèn)為那是人類自相殘殺的事情，和伽無關(guān)。

    可是這位年輕的同胞似乎并不這么認(rèn)為，這個孩子似乎有著更強大的意念，那是歷代諾亞包括他都不曾也從來不敢去想的事情。

    新的帝國。

    只有一個不會仇視伽的新的人類帝國的建立，才能徹底解放伽的命運。

    “……這種事很難，幾乎不可能?！?/br>
    活得太久，他已看得太透。

    所謂的希望其實就像是陽光下的泡沫，再美麗也無法伸手觸及。他的同胞還太年輕，還懷抱著所謂的未來和夢想。而他已經(jīng)看到了太多的現(xiàn)實，知道所謂的希望是多么的遙不可及。

    “幾乎不可能，并不是不可能?！?/br>
    他年輕的同胞看著他，漆黑的瞳里是滿滿的固執(zhí)。

    舊的帝國已經(jīng)腐朽衰敗，就像是地球上那無數(shù)年的歷史一樣，新的帝國總歸要誕生。那么，總是要有人去做的，為什么不能是他選中的人？

    “或許那個人類可以做到，但是人類的心是善變的，等到他得到了最高的權(quán)勢，我們又怎么能保證他會實現(xiàn)對我們的承諾？”

    “總會有辦法的?！?/br>
    “…………”

    “諾亞，你覺得，建立一個新的不歧視伽的帝國，會比找到回地球的道路還要難嗎？”

    “………………”

    “不管是哪件事，總得有人試著去做?！?/br>
    試著去做了，就算失敗，也比站在原地停滯不前的好。

    繆特想。

    從他選擇醒來的時候開始，從少將說要給他宇宙的那個時候開始，他就一直在思考著這樣的事情。

    伽也好，人類也好，大家都是來自同一個故鄉(xiāng)，他們都誕生在那顆藍色的星球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