玹璉忽然張開了眼，看向已行至殿門的天后，道：“天后既知我與孔嫀已有夫妻之實(shí)，她就等于是我的妻子，你要對我的妻子出手么？”

    天后緊了緊手指，這個(gè)由她養(yǎng)大的孩子，為了一個(gè)女人第二次警告她。她折回來，慢慢道：“為了你，我不會動(dòng)她，你放心。你好好地養(yǎng)著元神，才是當(dāng)務(wù)之急?！?/br>
    天后說著坐在他身旁，直到玹璉完全地入定，才消失在殿中。

    天后到徵峰找到孔嫀的時(shí)候，軒轅辰綰竟也在。孔嫀擔(dān)心軒轅辰綰打擾到她父親，將她引至了半山，孔嫀不知說了什么，軒轅辰綰氣得咬牙。

    兩人看到天后，都是一愣。

    “母后！你怎也來紫上闕了。”軒轅辰綰立即迎上前。

    孔嫀站在原地沒有動(dòng)，也沒有打招呼。

    天后沒有理會軒轅辰綰，目光落在孔嫀身上，將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

    她執(zhí)掌天界九萬年，很少有這樣難以決斷的時(shí)候……

    玹璉對孔嫀若是普通的喜歡也就罷了，留著她給他解解悶也無不可，可是，他對孔嫀的用情之深，已令他三次逆天道而行，那么，孔嫀就變成了玹璉的劫數(shù)。

    但她知道，她不能取了孔嫀性命，因?yàn)楂t璉，也因?yàn)槟[瀾。

    她的目光不經(jīng)意掃過孔嫀小腹，突然有了別的想法，玹璉不愿碰軒轅辰綰，既然他要了孔嫀，若孔嫀能誕育一個(gè)玹璉的孩子，倒是對天界極為有利。

    不過，仙胎不是易結(jié)的?？讒庍€是不能再留在玹璉身邊。若她以后真能有孕，再將她帶至天界便是。

    軒轅辰綰見天后瞄了幾次孔嫀的腹部，不明所以地皺皺眉。

    孔嫀壓根沒看天后，只是覺得莫名其妙，這天后是專程過來默聲的么。

    天后突然開口：“靈絳，本后想請你幫一個(gè)忙。”

    孔嫀為天后的客氣微微吃驚，道：“不敢，請講?！?/br>
    “可否到你的火宵閣，入內(nèi)一談?！?/br>
    孔嫀稍作思索，道：“好?！?/br>
    軒轅辰綰跟到了火宵閣，想跟進(jìn)屋去，天后卻道：“辰綰，你在外邊等著?！?/br>
    軒轅辰綰只得止步。

    天后閉上門，轉(zhuǎn)過身來第一句話便道：“你喜歡玹璉，對嗎？”

    孔嫀抬起頭：“……”

    天后：“跟我說說你們之間的事吧?！?/br>
    孔嫀愈發(fā)不知如何接話，她不愿告訴天后她與帝尊的事。

    天后對她遠(yuǎn)比對軒轅辰綰溫和，道：“就從你們?nèi)绾握J(rèn)識的說起吧。”

    孔嫀知道，天后與玹璉就算稱不上情同母子，但作為玹璉敬重的長者是稱得上的。她終究還是道：“孔雀族受劫后，我被我?guī)煾傅ぶ鞄У阶仙详I，認(rèn)識了帝尊?！?/br>
    “你的意思是，你做紫上闕峰主時(shí)才認(rèn)識他？”

    孔嫀點(diǎn)頭。

    “這怎么可能。”天后不信。玹璉為了復(fù)活梧桐神樹，可是花了整整六十年，也就是說，至少六十年前，玹璉就該認(rèn)識孔嫀了。

    “是真的?！笨讒帍?qiáng)調(diào)。

    “你確定？你有沒有失憶過？”

    孔嫀稍作猶豫：“有?！?/br>
    “是什么時(shí)候的事？”

    孔嫀不愿講。

    天后道：“你說出來，我想我能助你恢復(fù)記憶?！?/br>
    孔嫀懷疑：“真的？”

    天后始終和顏悅色：“自然是真?！?/br>
    孔嫀終于道：“在幾十年前，我在北極天海玩耍時(shí)，曾經(jīng)被卷入時(shí)光亂流，過了十年后才莫名其妙地回來了。可那段時(shí)間發(fā)生過的事，我什么記憶也沒有?！?/br>
    天后沉默片刻：“你可否褪下衣物，讓我看看你的后背？”

    孔嫀一怔，雖然都是女子，可這既不沐浴又不泡湯泉，寬衣解帶的實(shí)在別扭：“天后看我的背做什么？”

    “不同的失憶原因，解決的方法也不同。我想知道你是因受創(chuàng)忘記，還是被人封印了記憶。若是被人封印了記憶，背上的神道xue總會留有痕跡。”

    孔嫀依言解開衣衫，光潔的背心處，果然有一枚玄文銀印。小巧玲瓏，狀若瓊花，若不注意，很難發(fā)現(xiàn)。

    天后冷冷一笑，果然如她所料。她就在想，就憑孔嫀，如何在墜入時(shí)光亂流后還能存活，果然是靠著玹璉救下她，護(hù)著她。

    “我知道了，你穿上衣裳吧。”

    孔嫀聞言攏好衣物，問：“是何原因？”

    “你的記憶被人封印了，也許我能幫你解開，你可愿讓我試試？”天后加了一句：“不會有危險(xiǎn)。”

    孔嫀略思索，道：“還是算了。天后請回吧。”

    然而，她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不能動(dòng)了。

    天后將孔嫀按在凳子上坐著，不容她拒絕，已落掌覆在孔嫀背心封印處，手掌生光，感受玄文走向，又抬手劃出一道繁復(fù)光符，重新將手輕擊向那處。

    孔嫀身體一顫，天后手掌里刺痛鉆心，猛然收回手。

    天后搖頭：“我果然無法解開封印?！?/br>
    房門這時(shí)霍地從外推開，軒轅辰綰沖進(jìn)來道：“連母親也無法解開的封印，當(dāng)世也就只有師弟一個(gè)人了。那就是說，是師弟對她施了封印術(shù)？”

    見到孔嫀詫異的視線，軒轅辰綰有幾分尷尬，她方才的確是躲在外面偷聽，但既然天后沒有制止，她自是不用顧忌孔嫀。

    孔嫀此刻的心思，卻并不在軒轅辰綰身上。她想的是，帝尊曾封印過她的記憶？但他為何這樣做？她實(shí)在想不出原因。

    天后道：“靈絳，我雖然無法解開玹璉的封印，讓你恢復(fù)全部記憶。不過……”她揮袖之間，一面銀色花紋的玄鏡顯現(xiàn)，在半空中緩慢平轉(zhuǎn)：“我這有一面天川水鏡，借著水鏡，可對你被封印的記憶窺得一二。”

    孔嫀道：“我并不需要想起什么，你放開我！”

    天后捏了個(gè)訣，水鏡立即光芒轉(zhuǎn)動(dòng)，將孔嫀整個(gè)人籠照。

    天后皺了皺眉。水鏡里什么也沒有。

    又過了一陣，才終于顯現(xiàn)出第一個(gè)片段，隨即又是一片白光。

    軒轅辰綰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連天后也一怔，孔嫀更是懵然。

    白光中又?jǐn)鄶嗬m(xù)續(xù)浮現(xiàn)出其他畫面，軒轅辰綰既臉紅又心碎，越看到后面，就越是怒不可遏。

    第一個(gè)片段，是玹璉坐在一片翠湖邊垂釣。而孔嫀，扁嘴蹲在離玹璉不遠(yuǎn)處，不停朝他放魚鉤的那片水面扔著小石子。玹璉似是忍無可忍，轉(zhuǎn)過頭冷冷看著孔嫀，孔嫀卻驀地露出一個(gè)燦爛的笑容，朝對方笑得開懷無比。玹璉目光凝在孔嫀臉上片刻，又轉(zhuǎn)回過頭。

    第二個(gè)片段中，是在凡世熱鬧熙攘的華都中，玹璉獨(dú)自走在前面，孔嫀一直不遠(yuǎn)不近跟著他。玹璉看過的東西，她都要去看一遍。玹璉站過的攤位，她也要去站一站。

    在她正看一塊綠石頭的時(shí)候，突然發(fā)現(xiàn)玹璉不見了，急得她跑出了好幾步張望，卻忘記放下老板的東西，被老板給追上拽住，正在焦急理論中，玹璉已折回來，他砸了一錠銀子給老板，拉過她的手走了。

    第三個(gè)片段是一片秋色山涯，玹璉撫著兆孤琴，孔嫀像只活潑的蝴蝶在蹁躚起舞，跳著跳著，就去同玹璉說話，想來是在問她的舞跳得好不好。玹璉只瞥她一眼，并不理她，收琴自顧離開?？讒幰荒槕崙?，立即去追。

    第四個(gè)片段里是一處水鄉(xiāng)，天空飄著雨絲，在水里激起無數(shù)水渦，嫣紅的蓮花在渦中顫巍。本來他們不用傘也能不沾雨水分毫，許是不想顯得與周遭路人格格不入，玹璉撐著紙傘，在水邊的石板小路行走，孔嫀挽著他的手臂，興高采烈地說著什么，將親密的背影留在了一片燈輝夜雨中。

    第五個(gè)片段是在小鎮(zhèn)，孔嫀買了糖人，一定要喂給玹璉吃，玹璉看了孔嫀一會兒，就著她的手送到自己嘴里，兩個(gè)人就像小孩子似的，你一口，我一口，咬光了那個(gè)糖人。

    第六個(gè)片段里，孔嫀在一座小木屋前煩悶地踢著小石子，走來走去。待看到終于歸來的玹璉，她像股風(fēng)似乎沖到他面前，卻不是笑臉相迎，而是雙眉緊攏，捏著兩個(gè)拳頭一下下打在他身上。兩人似是鬧了矛盾，孔嫀發(fā)泄夠了，卻又突然抱住他，玹璉也慢慢伸出了手，緊緊抱著孔嫀。

    第七個(gè)片段，玹璉站在木屋前，仰頭看孔嫀化出了孔雀原身，在半空中輕旋飛翔。突然之間，孔嫀變成了人身墜落下來，玹璉似是對她的把戲習(xí)以為常，張開雙臂接住了她。他順勢抱著孔嫀坐在木屋門前的木梯上，將她困在懷里，不知說著什么話逗她，將孔嫀說得滿面通紅后，隨即他又去親她的臉。

    之后一直是刺目的銀光，再也沒有任何的畫面，天后便收了水鏡。

    只是幾個(gè)短促的片段，略見一斑，卻足夠讓人知悉，孔嫀是怎樣一寸一寸在玹璉心底扎根。

    施用天川水鏡極其損耗仙元，天后有些輕喘。難怪了，這樣的朝夕廝磨，情意深種，叫玹璉怎樣放下孔嫀？

    分明放不下。

    那，就只好由她來幫他了。

    孔嫀心亂如麻，說不出話，她想起第一次在紫上闕火陣外看到帝尊時(shí)，那陡然涌起的熟悉而心痛的感覺，原來，那并非她的幻象。

    而帝尊說的：我原就沒追你，不是你追的我么？其實(shí)不止說她來紫上闕以后，更說的是他們的過去。

    軒轅辰綰回過神來，渾身發(fā)抖，她走向無法動(dòng)彈的孔嫀，突然揚(yáng)起手來，一巴掌落在孔嫀臉上：“不知廉恥！勾引我?guī)煹?！?/br>
    “辰綰！”

    軒轅辰綰突然發(fā)難，連天后也未來得及制止。

    的確，在那些零碎的記憶畫面里，除了最后一次，之前每一次都是孔嫀主動(dòng)。

    孔嫀臉上并沒什么感覺，她心里的震動(dòng)已蓋過了一切。

    見女兒似乎還想對孔嫀動(dòng)手，天后解開孔嫀的自由，嚴(yán)聲道：“辰綰，你可知我為何讓你也看到孔嫀這段記憶？我正是要讓你清醒，收起對你師弟的心思。你再任意妄為，就給我出去?！?/br>
    礙于天后在側(cè)，軒轅辰綰不再有動(dòng)作，只在心里醞釀著對孔嫀的憎意。

    天后畢竟是過來人，倒沒有軒轅辰綰那樣大的反應(yīng)，這些畫面看著親密，但于動(dòng)了情的男女來說，其實(shí)已是十分克制。而且，雖然看著都是孔嫀主動(dòng)，但她還不清楚她一手帶大的玹璉嗎？若是他不愿意，孔嫀能有機(jī)會纏他？她連他的人影都找不到。

    天后道：“靈絳，玹璉也失蹤過十年。從你的記憶來看，那十年里，你和他應(yīng)該是都被卷進(jìn)了時(shí)光亂流，從而認(rèn)識了?！?/br>
    天后略停頓：“但是，在你們回到天界后，他卻親手封印了你的記憶，對你不聞不問，視你如路人。你明白他的想法了吧？”

    孔嫀僵直著身體，不肯回答。

    天后也并非是想要她回答，就直接道：“他是決心斷了與你的過去?！?/br>
    軒轅辰綰立即道：“沒錯(cuò)，師弟這樣做，就是怕你回了天界還纏著他！他只想擺脫你，根本就不想再看到你！”

    孔嫀半晌才道：“既然他早決心與我各走各路，我也不知還有這段往事，天后為何要讓我知道這些？”

    天后道：“靈絳，我只是幫你看清你的過去，不希望你再泥足深陷。你必須得承認(rèn)，你又一次愛上了同一個(gè)男人。玹璉作為天界的守護(hù)者，絕對是合格的，但于你，他只是個(gè)負(fù)心人而已?！?/br>
    軒轅辰綰道：“沒錯(cuò)。你也不要想去報(bào)復(fù)我?guī)煹軖仐壞?！時(shí)光亂流那種地方，若是沒有我?guī)煹芎眯木饶?，你能全須全尾地活出來？怕是早死上一百次了！?/br>
    孔嫀沉默半晌，并沒有同天后道別，徑自離開了。

    軒轅辰綰擔(dān)憂道：“母后，你為何讓孔嫀知道這些，她知道了，恐怕更要纏著我?guī)煹?！?/br>
    天后看軒轅辰綰一眼，覺得有些疲累：“她不會?！?/br>
    出了徵峰，孔嫀仍有些意識恍惚。

    她立即去了火陣，她一定要親口問問帝尊，到底是怎樣一回事，為何他要讓她忘記他們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