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有人。

    門外的是齊寧，還有兩個不認識的男人，似乎是第一次輸入密碼的時候出錯，齊寧在彎腰輸入第二次。

    三個人的表情都很凝重。

    遲稚涵猶豫了一下，開門，探出頭：“需要幫忙么？”

    三人同時回頭，齊寧揮揮手，語氣有些不耐煩：“沒你的事?！?/br>
    ……

    遲稚涵的腦袋在門縫里頓了一下，然后縮了縮脖子，嬉皮笑臉的應(yīng)了一聲，關(guān)上了門。

    “活該，讓你多事！”遲稚涵自嘲的拍拍自己的臉，輕聲的罵了一句，蹭了一臉的面粉。

    自從齊寧提出可以幫她找到mama后，她對齊寧的態(tài)度變得很復(fù)雜，在明知道齊寧不太看得起自己的前提下，她居然也開始不受控制的巴結(jié)齊寧。

    她想mama，很想很想。

    哪怕她mama真的像別人說的那樣，因為債務(wù)纏身拋下了她，她也仍然想她，因為在拋棄她之前，她的mama，一直是個溫柔稱職的mama。找到了mama，最起碼，她可以不用像現(xiàn)在這樣，孤零零的守著他們一家三口的房子，像個孤女。

    ***

    齊寧對遲稚涵的態(tài)度其實已經(jīng)很克制，她并沒有第一時間收到遲稚涵發(fā)給她的微信，等到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接近午夜，而齊程早就已經(jīng)不接她的電話。

    齊程是個體貼心細的人，知道家里人擔心他，除了發(fā)病期間，其他時間他是一定會第一時間接電話報平安的人。

    這一次是她的疏忽。

    趙醫(yī)生在跟她說齊程可能會主動找遲稚涵的時候，她否決了。

    一來，趙醫(yī)生和她其實心底都不太相信齊程真的能夠鼓起勇氣，心理病是有嚴格的階段的，齊程現(xiàn)階段做這樣的事，可能性幾乎為零。

    二來，她并不相信遲稚涵，最初請她過來只是因為她的長相典型，齊程這半年來請的私廚向來都只有做菜送飯這一件事而已，遲稚涵也不會例外。她非常不希望遲稚涵和齊家會有超出私廚以外的聯(lián)系，所以她把遲稚涵的軟肋握在手心，用錢貨兩清的方式要求遲稚涵陪他們演一場戲。

    結(jié)果，誰都沒想到，齊程猶豫了十天，居然真的主動了。

    殺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齊程發(fā)病，治療效果反復(fù)，甚至有越來越嚴重的跡象，除了他刻入骨髓的自卑外，敏感也是重要因素。

    不管遲稚涵接到紙條后會做出什么樣的反應(yīng)，齊程都一定會發(fā)現(xiàn)遲稚涵其實早就已經(jīng)知道攝像頭的事了。

    眼下就是最壞的結(jié)果。

    齊程發(fā)病，換了密碼鎖，房間里面一片漆黑。

    “是我的錯?！饼R寧的聲音帶著顫，他們最后用了管理員密碼強行進入，房間里面一盞燈都沒有，“如果我沒懷孕，我應(yīng)該不會勸齊程用這樣激進的方式治療?！?/br>
    她和管家劉mama的兒子周景鑠結(jié)婚六年，終于有了孩子，她害怕懷孕后精力不夠，所以趙醫(yī)生說這個方法可以試試的時候，她毫不猶豫的答應(yīng)了。

    結(jié)果，變成了現(xiàn)在這樣。

    周景鑠握住齊寧的手，語氣鎮(zhèn)定：“你是為了他好，而且，這個方法也確實有效?！?/br>
    “他生病多年，有了這樣的進展一定會有反復(fù)，并不是你的錯?！壁w醫(yī)生的聲音，并且摸索著打開了房子里的電閘，在一片亮光里苦笑，“我們都沒料到這次效果會這么好，這一次不疏忽，下一次也會疏忽?！?/br>
    心理病的痊愈是階梯性的，齊程那張紙條簡直像是從治療低端一下子飛到了治療中端，反彈幾乎是肯定的事情。

    拉開衣柜，趙醫(yī)生和周景鑠熟練的把蹲在角落里縮成一團的齊程抬上床，藥物注射的時候，齊程突然從自我封閉狀態(tài)伸出手，拽住了齊寧的胳膊。

    “為什么，要跟陌生人說？”因為精神狀態(tài)不佳，他說話語無倫次斷斷續(xù)續(xù)，但是抓的很緊，眼睛盯著齊寧一眨不眨。

    ☆、第八章

    三人同時愣了下，趙醫(yī)生藥物注射的手停住。

    “你試著把話組織的清楚一點，再試一次？”趙醫(yī)生彎腰，看著齊程的眼睛，問得小心謹慎。

    齊程發(fā)病會與外界隔絕，聽不到聲音也看不到東西，像現(xiàn)在這樣能擠出幾個字的情況幾乎沒有。

    齊程的嘴唇抖了抖，眼睛努力集中焦距，卻再也無法發(fā)出聲音，只能徒勞的一直用手拉著齊寧的胳膊。

    “我沒有告訴她。”齊寧蹲下和齊程平視，她不敢主動觸碰齊程，只能加重語氣，“她只知道攝像頭能收音，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br>
    齊程眉頭皺起。

    所有的聲音都像是隔著厚重的水霧，傳到他耳朵里的時候，都帶著回聲，要聽清楚很難。

    但是他手心里拽著的，齊寧的溫度卻是實實在在的。

    周圍光線很亮，光怪陸離的扭曲的顏色晃得他眼睛疼，他依稀記得，自己之前明明關(guān)了電閘。

    所以，家里真的來人了，這不是幻覺。

    腦子里面那句沒有告訴她終于變得清晰，他慢慢松開齊寧的胳膊，埋在枕頭里的腦袋晃了晃。

    隔著水霧的聲音影影綽綽斷斷續(xù)續(xù)，卻變得越來越貼近耳朵。

    “他的狀況比預(yù)料中的好很多。”趙醫(yī)生的聲音。

    “不用用藥了？”堂姐夫周景鑠的聲音，如釋重負的語氣。

    ……他又發(fā)病了？每一次發(fā)病，都要麻煩他們跑一趟，因為害怕住在齊家老宅的爺爺擔心，齊寧和周景鑠都會先叫上趙醫(yī)生，等他癥狀緩解了，才會告訴所有人。

    眼睛還是很難聚焦，但是手背卻隱約的有刺痛感。

    他還是得用藥么？那個用了之后能讓他興奮失眠的藥。

    “你出汗太多，導(dǎo)致電解質(zhì)紊亂?！壁w醫(yī)生的聲音又清楚了很多，“沒有ssri類的藥，只是普通的葡萄糖和安定，助睡眠的?！?/br>
    齊程抬眼，嘴唇因為脫水加缺氧干燥灰白，眼前的水霧卻散了很多。

    “安心睡一覺，我們會等水掛完了再走，明天一早我再過來給你做個檢查?！壁w醫(yī)生微笑，這一次并沒有用他最擅長的工作語氣。

    長時間鎖在衣柜里再加上嚴重脫水，齊程在徹底放松后終于開始意識模糊，沉沉睡去之前，還記得齊寧那句“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對面那個人，什么都不知道……

    真好……

    ***

    “進展出奇的好啊?！壁w醫(yī)生等齊程睡著了之后才喜形于色。

    齊程這一次確實是發(fā)病了，往常藥物注射加上心理疏導(dǎo)，一次發(fā)病起碼要一到兩個月才能恢復(fù)。

    這一次，齊程居然靠著他自己走了出來。

    “查一下這兩天走廊的監(jiān)控?！壁w醫(yī)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他和對門肯定是發(fā)生了什么才會有這樣的進展。”

    這一整幢洋房，除了齊程的活動范圍，其他的地方都裝了高清監(jiān)控，而齊程家里的墻上也有不少求助按鈕。

    齊程的心理問題是嚴重到生活無法自理之后才開始求醫(yī)的，普通的系統(tǒng)脫敏治療對他完全無效，他甚至?xí)粋€空間里有兩個呼吸聲發(fā)病。

    因為這樣，齊老爺子才把齊程送到了這里，誰都沒想到，這一住，就是快十年。

    監(jiān)控查的很快，這兩人唯一的那么一次交集，在幾個安靜的監(jiān)控錄像里分外明顯。

    趙醫(yī)生因為齊程的進展心情極佳，看到齊程丟出紙條的那一刻，忍不住笑出聲。

    只有齊寧全程一言不發(fā)，臉色不愉。

    “你不相信遲稚涵？”周景鑠了解自家老婆，她對遲稚涵的定義是廚師，在這里工作三十天，用那張齊程病歷上典型的臉在監(jiān)控里晃三十天的人而已。

    遲稚涵在監(jiān)控里做的事，已經(jīng)嚴重逾矩。

    “她不簡單?！饼R寧不想多做評價。

    遲稚涵遠遠沒有看起來單純，明明是個精通人情世故的人，卻喜歡在人前裝傻，壓力越大，笑容越甜。

    她寧可遲稚涵是個只愛錢的人，拿錢辦事不要多做無謂的事情，她并不覺得這種多管閑事的好奇，能讓齊程的病情變好。

    可是現(xiàn)在，卻有些騎虎難下了。

    不管是不是因為遲稚涵，齊程最近病情好轉(zhuǎn)是事實，他甚至為了問她為什么，強撐著從自閉的世界里面打開了一條裂縫。

    這樣的執(zhí)念，齊寧第一次在齊程身上看到。

    齊程，雖然嘴上沒提，但是監(jiān)控里的行為和現(xiàn)在異常積極的舉止都表明，他想交朋友了，生病以來第一次，他有了明確的社交需求。

    偏偏，是對面那個不太看得透的遲稚涵。

    明明討厭她，卻每次都對著她笑臉相迎的遲稚涵。

    她請了那么多私廚，也不是沒有請過和齊程年齡相仿的，但是三十天過去了，齊程除了多畫出了幾張分鏡外，沒有任何波瀾。

    遲稚涵卻只用了十天。

    長相真的是魔咒，她不應(yīng)該冒險的。

    “你是擔心齊程會在一樣類型的人面前受到二次傷害？”趙醫(yī)生嘆氣。

    給齊程看病，簡直是在打仗。

    所有的治療方案，都要通過齊家人投票決定，只要治療過程中，齊程出現(xiàn)任何不安反應(yīng)，都會被隨時終止。

    他理解齊家人想要保護齊程的心情，但是作為醫(yī)生，他不止一次的說過，這樣的保護可能會讓齊程一輩子都處在這樣的反復(fù)惡化中。

    “我想利用遲稚涵在齊程身上做脫敏實景治療?！壁w醫(yī)生這一次出奇的堅持，“齊程的病情，一直無法做這類心理治療，這可能是唯一一次機會。”

    “遲稚涵如果真的不簡單，反而是最佳的脫敏治療對象?！壁w醫(yī)生指了指躺在床上熟睡的齊程，“他這十年從不外出，長時間接觸的都只有齊家人這件事，我一直是反對的。”

    “今天有進展了我才能把這話說出來，齊程這樣的狀況，如果再沒有進展，一定會從恐懼癥亞型轉(zhuǎn)變成深度自閉和抑郁，到時候就真的太晚了?！壁w醫(yī)生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如果這一次，齊家還是對脫敏治療持反對意見，那我可能真的只能放棄做齊程的醫(yī)生了。”

    脫敏實景治療，顧名思義，就是讓患者依次列出相關(guān)誘發(fā)社交恐懼的情境的清單，然后從引起最弱的恐懼反應(yīng)的情境開始，逐一讓病人身處其中。每一步驟做到病人適應(yīng)，感到徹底放松為止，然后再接著做下一個較令人緊張的情境，直至最強程度的情境也不引起恐懼為止。

    而這樣的治療放到齊程身上，步驟很少，只要放任他和遲稚涵繼續(xù)深交，等產(chǎn)生感情后，讓遲稚涵在齊程背后說齊家八卦即可。

    簡單粗暴。

    如果不成功，那就是嚴重的二次傷害。

    也可能會導(dǎo)致齊程這一輩子再也無法走出這幢樓。

    齊寧低頭，這樣的決定，她做不了：“你就算說服了我，也不代表齊家會讓你做這么冒險的事。”

    “你把這個拍照發(fā)給他大哥齊鵬，讓齊鵬去說就行。”趙醫(yī)生走到齊程窗前，掀開了齊程的長袖，臂膀上，有明顯的傷痕。

    “抑郁癥前期自虐癥狀?！壁w醫(yī)生對著齊寧夫妻震驚的眼睛，說的云淡風(fēng)輕，“遲早的事情，他能堅持那么久已經(jīng)算很不錯?！?/br>
    做還是不做，前面都是懸崖。

    ***

    遲稚涵把辛苦做好的棗泥眉毛酥送到對門的時候，對門開門的是她不認識的男人，氣氛凝重到她想立刻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