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jié)
昌寧被這話堵了一下,她一向慣會在元禎面前做出至親模樣,雖然也確是愛重他,卻因為傅瑤的事幾番生了齟齬,倘若傅瑤再亂嚼舌根,恐怕元禎真會對她這位大姐避而遠之了。 她只好暫時偃旗息鼓,瞪了傅瑤一眼,恨恨的離去。她來的時候雄赳赳氣昂昂,走時雖不至于像只落水狗,也和一只斗敗的大公雞差不多了。 傅瑤雖取得了言語上的勝利,自己卻意興闌珊。她并不想樹立無謂的敵人,可是這位大公主就像一塊牛皮糖般,沾上了就甩不掉,實在磨人。 傅瑤也知道為了什么,還是因為之前篤兒與陳翹的婚事,昌寧公主的一廂情愿遭到無情拒絕,便將她恨入骨髓。傅瑤當(dāng)時便有預(yù)感:結(jié)不成親,或許便會結(jié)仇,如今果然成仇了。 好在昌寧大公主雖然跋扈,也還不是那等心機深沉的人,傅瑤并不擔(dān)心她暗中使什么絆子,只防備她時時刻刻脾氣暴走,光這一點就夠讓人心累了。 許是方才的響動驚醒了皎皎,小姑娘揉了揉眼睛醒來,長長的羽睫扇動著,“阿娘,什么時辰了?” 傅瑤用綢絹拭去她額上枕出的細汗,聲音輕柔的道:“還走呢,再睡一刻鐘起行不遲?!?/br> 她實在有點心疼這小姑娘,除了元禎與她例外,從成德帝趙皇后這對祖父母,乃至東宮的上下仆從,莫不存了重男輕女的偏見,明面上雖待遇等同,細微之處還是多緊著小皇孫。譬如現(xiàn)在,皇帝也只留了篤兒在身邊,剩下皎皎孤零零的隨著她。昌寧的話雖是譏刺,也的確叫她說中了。 皎皎自己或許年紀(jì)小不覺得,只是歡快的躍下馬車,“我去看看篤兒?!?/br> 傅瑤想攔也攔不住,可見她們姐弟倆感情真是好,自己這個母親反倒一意孤行的多心了。 她暗自搖了搖頭,歪到枕上準(zhǔn)備打個盹兒,并不打算隨女兒過去。說老實話,元禎沒和她坐在同一車廂里,她心里還有點高興。這些日子她心緒亂糟糟的,很少有余暇思考,如今總了有了點清凈。 從前即便遠游,兩人也多半膩歪在一起,那樣固然好,可傅瑤總有一種走腎多過走心的感覺,或許是時候該冷著些,畢竟再熱烈的感情也是會降溫的,何況她并不敢確定那種熱烈是發(fā)自肺腑,還是僅僅憑一時沖動。 誰知瞇上眼沒一會兒,就見元禎抱著女兒姍姍而來,他身穿一襲暗金如意云紋錦袍,頭戴紫金白玉冠,這樣清冷英俊的貴公子,竟然甘心淪為女兒奴,光是這一點反差萌就足以吸引無數(shù)宮婢侍女的眼球了。 皎皎心滿意足地窩在他懷里,像個才出世的小貓崽子,又或是上天降下的神祇,心安理得地享受世人的供奉。 元禎上來將女兒放回馬車?yán)?,抱怨道:“皎皎四處亂走,你也不陪著她,萬一叫壞人拐去怎么辦?” “她是去尋她阿爹,又不是閑逛,再說,還有這許多侍衛(wèi)盯著呢?!备惮帒袘械靥Я颂а燮ぃ暗故悄?,怎么就過來了?” 元禎恨恨的咬牙,她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明知他不過是想見她一面而已,她不去,他就只好來了。 傅瑤望著他,烏黑澄明的眸子里忽然迸射出一點笑意,“殿下這是做什么?恨不得吃了我似的?!?/br> “孤是想吃了你。”元禎瞪了她片刻,忽然欺身上前,摟著她雪白的脖頸就啃咬起來。 皎皎還在車廂里,傅瑤忙推了他一下,“也不知避忌!” 那女孩子人小鬼大,連忙用兩只小胖手捂在臉上,卻精明的從指縫里偷看。 所謂上行下效,元禎也怕教壞了兒女,只好先進行戰(zhàn)術(shù)上的撤退,咬著耳朵道:“晚上你把皎皎交給秋竹她們照顧,孤來你房里?!?/br> 傅瑤紅著臉推開他,也不好說應(yīng)不應(yīng)。 但是元禎就視作默認(rèn)了,在她臉頰上香了一口,又在女兒額頭親了一下,方才抽身離去。這樣一視同仁,也免得皎皎產(chǎn)生什么不該有的誤解,提早走上歪路。 第130章 曲無衣 傅瑤對他這種無賴行徑簡直無可奈何, 偏偏元禎在人前總是一副清俊模樣, 只有背地里跟色中餓鬼似的,傅瑤即便知道他的真面目, 也斷沒有往外說的道理, 只好打落牙齒和血吞。 結(jié)果這一夜她還是將門留了一道小縫。 元禎鬼鬼祟祟的過來, 進門就猴急的摟著她往床上撲,就跟吃齋多年的人陡然見了rou腥似的。 傅瑤也不知自己算不算一塊好rou, 但是她比元禎更多了一份小心。此次南巡的人群中,就只有她和元禎這對小夫妻,人人的眼睛止不住都盯在他們身上。何況成德帝雖不是有意將他們隔開,但因太子兼為理政, 少不得得挨帝后住著,傅瑤為了照顧孩子, 則住在偏后的廂房里。 來時他們就說好了,盡量分房睡, 除了各自方便外, 也是為顧及皇帝的情緒——高貴妃和安王畢竟過世未久,雖說不必守孝,可若凈顧著那檔子事,皇帝難免會覺得他們沒有心肝。 傅瑤正是這么想的, 奈何計劃趕不上變化, 元禎這急色鬼、爛臭蟲, 逮著機會就往她房里鉆,傅瑤都懷疑自己的身體是否有那么大的魅力, 還是元禎僅僅想多造出一個孩子。 但是拒絕又有什么用,每當(dāng)傅瑤稍稍對他施以冷眼,元禎就會用一種受傷小鹿般的、可憐巴巴的目光看著她,傅瑤即便是個冷酷無情的老婦人,心腸也會忍不住軟化。但這時元禎就不再是小鹿了,而是纏人的大狼狗,緊緊地?fù)е悖酪膊环砰_。傅瑤好幾回都上了他的當(dāng)。 今次也是如此,即便身體被燒得guntang,如著了火一般,傅瑤仍是緊緊地咬著牙,不敢發(fā)出半聲叫喚。這驛館的板壁薄得很,誰知道會不會被隔壁的人聽見,傅瑤可不敢冒險。 直到完事之后,傅瑤才獲得喘息的機會。她急忙披好外衫,慶幸黑暗中看不出通紅的面部,“殿下請回吧,省得明早被人瞧見?!?/br> 元禎翻了個身,堅實的胸口正對著她,“急什么,孤待你睡著了再走?!?/br> 傅瑤小聲嘟囔了一句,用被子蒙著頭,“你在這兒我怎么睡得著?!?/br> 元禎將她的頭提出來,笑道:“這樣睡對身子不好,別悶著了。” 傅瑤在他面前,自己也變成了孩子,不得不乖乖照父母的話做,連睡覺的姿勢都必須按照一定的規(guī)程。 靜靜地躺了片刻,又聽元禎道:“近日我瞧常遠老往你身邊瞅,他不會對你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這人老愛在沒來由的地方吃醋,簡直莫名其妙。傅瑤打了個呵欠,懶懶道:“哪能啊,那一位怕是跟秋竹對上眼了。” 元禎笑道:“怪道他兩個一碰面總是臉紅眼角紅的,我早說不對勁。既如此,咱們不如成全他們好了?!?/br> 傅瑤佩服他的心思敏感,但是一個大男人,總愛在這些細處下功夫,也有些怪怪的。 她將略顯凌亂的長發(fā)攏成一把,撥到軟枕的另一邊,毫無興致的道:“秋竹說她不著急,我也還想多留她兩年,此事容后再議吧?!?/br> 何況常遠雖在御前當(dāng)差,人卻有些笨笨的,毫無進取之心,秋竹跟了他也未必有什么好出路,傅瑤想著不如多查考一陣子。 至于做不做皇后的話,她一個字也不要對元禎提,免得暴露了自己的野心——雖然她根本不存在野心。 元禎親了親她的耳鬢,“也好,孤聽你的?!?/br> 常遠若知道是傅瑤的枕頭風(fēng)攪黃了自己的美事,一定會對這位太子妃大為惱火。 傅瑤再無話,閉上眼開始假寐。元禎將修長的五指插進她秀發(fā)里,有一下沒一下的順著,才理好的頭發(fā)很快就被他弄亂了。 傅瑤對這些不規(guī)矩的小動作很是氣惱,但既然已經(jīng)決定裝睡,總不好突然醒過來,少不得忍著些。說也奇怪,就是這種近乎于調(diào)弄小貓小狗的動作,她卻覺得十分舒服心安,漸漸陷入沉睡中。 而元禎也如允諾的一般,在黎明來到前就悄悄回房去了。傅瑤起床照了照鏡子,但見面色泛紅,領(lǐng)口微亂,氣候還不到最熱的時候,光睡顯然睡不出這種效果,任誰見了都會往不好的方面聯(lián)想。 都怪元禎,害得她滿臉春色。傅瑤抿了抿唇,對他這種行徑表示鄙薄,明明是正經(jīng)夫妻,偏弄得跟偷情一般,偏偏他還覺得頗有趣味。 也說不定元禎本就沒將她當(dāng)名正言順的妻室看待。 過了半程便由坐車改為坐船,天氣也漸漸熱起來,甚至站在船頭吹著微風(fēng),都隱隱有汗水冒出。傅瑤在北蕃的時候只覺天寒地凍,恨不得把每一件皮子都穿在身上,可是到了這兒,卻恨不得將僅剩的那張人皮也剝下來。 尤其她還穿著嚴(yán)實的宮裝,更是燠熱難堪,傅瑤也不敢做一馬當(dāng)先的表率,免得被人戳鼻子說有傷教化。直到那些上年紀(jì)的娘娘們也耐不住熱,開始有預(yù)謀的削減身上的衣物,傅瑤也大著膽子除去偽裝,換上薄薄的衫子,這一下果然清爽多了。 至于那些年輕嬌俏的宮娥們,雖然礙于宮中的規(guī)矩,不能在衣裳形制上花樣翻新,但是暗暗地加減一兩件,凸顯自己玲瓏有致的身段,這一點還是很容易辦到的。 連秋竹也不例外。她本就生得清秀可人,又因為常隨傅瑤東奔西走的緣故,身姿也比平常的宮女曼妙許多。自從換了裝束,常遠偷瞄她的次數(shù)更多,有幾回看得眼睛都直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隔著兩個船頭,看得傅瑤這個局外人都著急。她有時候心腸挺軟,想勸秋竹同常遠說幾句話,省得那小伙子整日惦著,愁眉不展。 但是秋竹自律甚嚴(yán),比在宮里的時候更加避諱,她道:“宮里不比外頭,稍微一點疏忽便會鑄成大錯,婢子安分守禮,也是維護主子的聲名,不能讓外頭人落了話柄?!?/br> 傅瑤聽著頗為自慚,間接的也替元禎感到慚愧:虧他身為太子,行為舉止連一個奴婢還不如呢! 漸漸到了杭州,周遭愈見熱鬧。西湖自古以來就是有名的風(fēng)花雪月之地,繁華比之京城有過之而無不及。四處荷葉瓣瓣,蓮舟點點,端然如一幅長長的畫卷,一直的連到天上去。 至于那些漁娘歌姬們,更是西湖上一道別樣的風(fēng)景?;实勰涎搽m是為了考察民生,但游玩賞樂也不可或缺,豈有輕易錯過之理,于是叫來教坊里一堆出色樂伎,吹拉彈唱之余,亦可大飽眼福。 有人喜好,自然也有人不喜,譬如元禎就嫌那絲竹聲太過刺耳,和傅瑤另叫了一葉扁舟,自己泛舟湖上取樂。李昭儀恐怕教壞了女兒,也忙不迭地效仿。至于趙皇后雖然也心存厭惡,卻更怕皇帝和那些民間女子做出什么丑事來,引得龍脈遺落民間留下后患,少不得得盯著些。 元禎站在船艙前,遙遙望著那頭御舟,輕輕皺眉道:“父皇看來興致頗高?!?/br> 傅瑤正從船娘手里接過槳,自己慢慢劃著,覺得這樣自食其力頗有趣味,頭也不抬的說道:“好不容易出來散散心,你還想陛下躲在船艙里批折子不成?” 年紀(jì)越大的男人,似乎越追逐享樂,皇帝因為高氏母子喪亡之事郁郁不快,到了這兒自然得敞開心胸。何況那些樂伎生得的確美貌,宮里許久未見新人了,皇帝看著新鮮也不足為奇。 倒是元禎的定力才叫人吃驚呢,周遭這么多如花美眷,他倒如老僧入定一般,也虧他怎么忍得住。傅瑤打量著那些衣衫暴露的女子,她已經(jīng)盡量穿著簡便,可是和那些女子比起來,自己都快包成個木乃伊了——她們簡直什么都沒穿嘛,薄紗似的一團裹在胸前,幾乎可以瞧見兩個櫻粉色的小點,偶爾一陣水花揚起,連肚臍眼兒都看得清清楚楚。 傅瑤不得不承認(rèn),倘若她是個男子,或許也會看得心頭火起、口角流涎。 這還是已經(jīng)清了場的結(jié)果??上攵?,換了平時,這湖面該有多么熱烈奔放。 傅瑤正看得津津有味,忽見一葉小舟朝這邊駛來,舟上兩個女子臨風(fēng)而立,如同凌波仙子一般。 傅瑤認(rèn)得其中一個正是昌寧公主。自從城門口短暫的交鋒后,這一路上兩人再沒碰面,彼此相看兩相厭,有什么好招呼的? 沒想到她現(xiàn)在又過來了。 昌寧公主還是那副鮮艷富麗的裝束,自然是為了襯托她的公主派頭。可是傅瑤覺得,一個人若一定要靠外在的修飾來展示自己,恰恰就表明她的心虛與不自信。 她旁邊那個年輕女子卻是一身素衣,神色冷淡,仿佛從冰雪林中走出一般,光看著就覺得一陣涼意。 傅瑤期盼著這位大公主只是隨便經(jīng)過,免得見了面彼此尷尬,誰知她徑自令船娘停下,落腳在她們旁邊。 昌寧嫣然一笑,“太子妃不邀我們上去嗎?” 傅瑤只好擺出一副虛偽客套笑臉,“公主來了,真是稀客。” 船頭的元禎也走過來,淡淡喊了一聲,“皇姐。” 定是傅瑤又進了讒言,元禎對他這位jiejie的態(tài)度才如此冷落。昌寧咬牙暗恨,想著還不到算賬的時候,只攜了那女子的手冉冉踏上船板。 傅瑤仿佛這時才瞧見她身后的客人似的,詫道:“這位是……” 昌寧莞爾,將那女子柔弱無骨的白皙手掌輕輕一抬,道:“這位是妙音閣的曲姑娘,太子妃來此地也有幾日,應(yīng)該聽過她的名頭才是?!?/br> 妙音閣是余杭一帶有名的伎館,里頭住的都是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這位曲無衣曲姑娘更是其中的翹楚,才既出眾,色亦絕佳,難為昌寧有本事將她請過來。 第131章 西湖 來西湖這幾天, 元禎并未像皇帝那樣叫歌姬來船上取樂, 也未到沿岸的伎館娼寮里尋些趣味,終日只窩在這一葉小舟中, 落在外人眼中, 難免有些孤僻與冷落。元禎對外只說自己上回已來過杭州, 對這些歌舞熱鬧早就失了興致,但是眾人心知肚明, 西湖佳處數(shù)不勝數(shù),豈是一次游玩便能領(lǐng)略得盡的。 于是有人便猜想著太子殿下懼內(nèi)——恐怕見了那些美貌女子一面,太子妃便要吵鬧不休,恨不得將他的眼珠子剜下來, 也難怪太子殿下目不斜視了。 傅瑤自己反正已擔(dān)夠了悍妒的名聲,也懶得去分辯什么, 說實話,讓她捏著鼻子將美人往元禎眼前送, 她也是不情愿的——哪怕光看不動手也罷。 但昌寧公主就不同了, 她是太子的長姐,長姐的美意怎好推卻? 昌寧牽著那女子就往船艙里走,非常不把自己當(dāng)客人,一邊還笑著說道:“別人的船上是絲竹聲盈耳, 獨你們這兒靜悄悄的, 也太冷清了些?!?/br> 傅瑤訕訕道:“誰說不是呢, 只是太熱鬧了也嫌吵嚷,我又有些暈船, 殿下怕擾著我罷了?!?/br> 她根本不暈船,來的時候精神著呢,但是昌寧這回也不拆穿她,只輕輕皺了皺纖巧的細眉,“那些俗樂的確聒噪,我聽著都嫌刺耳?!?/br> 傅瑤有些詫異的抬了抬眼,昌寧公主幾時這般通情達理了? 昌寧旋即就破壞了給人的好印象,微笑著將那女子往前一推,“這位曲姑娘可不一樣,她師從清境大師,一手琵琶彈得出神入化,甚是悅耳,否則我也不會將她帶來?!?/br> 傅瑤打量著那位曲無衣,但見她眉目冷峭,與尋常歌姬的俗艷大不相同,容顏清麗脫俗,天然的帶有高貴之感,就在脂香粉膩的西湖之上,簡直如鶴立雞群一般。 昌寧似是察覺到她心中的疑惑,笑著解釋道:“曲姑娘原也是好人家的兒女,父親犯了事,才流落風(fēng)塵之中,偏偏她志行高潔,雖在淤泥中亦善視其身,著實讓人欽佩?!?/br> 照這么說,她從前或許是官宦家的小姐,從小金尊玉貴的養(yǎng)大,難怪眉宇間有一股傲氣。昌寧后一句更是直接點明了:這位曲姑娘還是處子之身。 傅瑤對她的謀劃洞若觀火,卻不得不陪著演這一出戲,“如此說來,曲姑娘的才藝是極好的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