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傅瑤躲在屏風(fēng)后,心下微不可聞的嘆一口氣:看來高家的勢力的確盤根錯節(jié),這侍女是否忠心姑且不論,就連田妙姝,哪怕她的確與高貴妃狼狽為jian,臨死也不敢將高氏供出來。 趙皇后無法,只能就此結(jié)果向皇帝做了匯報(bào),皇帝的懲治十分簡單明了:碧珠杖斃,何伊人與田妙姝兩人各賜了一條白綾、一杯毒酒。至于高貴妃,她則是被降為昭容,同時施以禁足。 趙皇后對這個結(jié)果勉強(qiáng)滿意,高氏不再是貴妃,比之九嬪之首的李昭儀還矮了一肩,已是元?dú)獯髠?,從此再也不能與她爭鋒。 傅瑤聽了卻不禁冷笑,“陛下還真是心軟,高昭容擺明了設(shè)計(jì)與你,居然只是降了一階,未免太寬大為懷?!?/br> 元禎攬著她的肩膀,聲音細(xì)碎如落在耳畔的吻,“沒法子,誰讓高家在朝中頗有勢力,高昭容的兄長更擔(dān)當(dāng)左相一職。再說了,父皇膝下只有三子,若因此處死高昭容,卻叫安王如何自處?父皇他漸漸年老,自然方方面面都得顧全?!?/br> 傅瑤當(dāng)然知曉這些道理,她就是咽不下這口氣而已。 她嗔著元禎道:“虧我生這么大的氣,你倒像沒事人般,白叫人為你擔(dān)憂?!?/br> 元禎作勢摸了摸她的肚子,“好了好了,別氣壞了身子,我都不急,你著急什么?往后日子長著呢,你且安心將這個孩子生下來是正經(jīng)。” 他嘆了一聲,“再說,這罪名到底也沒落到高氏身上,一個認(rèn)了妒忌,一個認(rèn)了忠心,倒把高昭容撇得遠(yuǎn)遠(yuǎn)的?!?/br> 傅瑤嗤道:“什么忠心,我倒不信她沒跟她家主子商議過,不過是說黑道白罷了?!?/br> 話一出口她便有些悵然,誰也不會認(rèn)為高氏真正無辜,可只要成德帝沒發(fā)話,眾人便不敢表露在明面上,宮里可不就是一個說黑道白的地方嗎? 元禎正將耳朵貼在她肚皮上,隔著薄薄的寢衣聆聽胎兒的動靜。 他聽了一會兒,臉上露出喜色,“他好像在踢你呢!” 傅瑤不禁好笑,“我都沒覺得,你倒聽見了?!?/br> 元禎笑著起身,“大概他從小就知道心疼母親,不敢踢得太重——是個會成大器的孩子?!?/br> 傅瑤對他信口胡說的能力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了,并不見怪。 她在元禎懷中靠了一會兒,忽然嘆道:“宮里的女人真是可憐,一來就算計(jì)著這個那個,田良人和何才人還自稱是閨中密友呢,一見她得寵便生出嫉妒之心,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我真怕自己也會有那么一日?!?/br> 倘若應(yīng)了三夫人的話讓傅琳進(jìn)宮,沒準(zhǔn)也是這種塑料花一般的姐妹情誼;即便不然,以后她面臨三宮六院的嬪妃,還是得費(fèi)盡心神——瞧瞧,趙皇后不也幾番被高氏逼得無路可退嗎? 傅瑤唏噓不已。 元禎摸了摸她的頭,忍笑說道:“孤早跟你說不必為此自尋煩惱,只要你活著一日,孤斷不會移情他人,也不會納別的女人為你添堵。” 傅瑤的重點(diǎn)總是抓得很好,“那若是我死了呢?” “誰許你說這樣喪氣話?”元禎作勢在她額頭敲了一下,依依環(huán)抱住她,輕輕說道:“你死了,我也不能活?!?/br> 這是很感人的告白,他以為傅瑤定能聽進(jìn)去,誰知一抬頭,就看到傅瑤舉著床頭那面菱花小鏡細(xì)照,顯然沒留神他在說什么。 元禎覺得自己做了無用功,咬牙道:“你在做什么?” “安王那賊廝說我的臉胖了,我看看是不是真的胖了?!备惮庪S口一說。 在傅瑤眼里,那面鏡子好像比自己還重要。元禎郁悶的想著。 * 雖說是一場鬧劇,可究竟事關(guān)太子的名譽(yù),宮中將此事封鎖的極緊,直到兩日之后,元祈才收到消息。 他正要收拾東西進(jìn)宮,就見門下來報(bào),說左相大人來了。 高文波一見他這副打扮,臉上就勃然色變:“安王殿下這是要進(jìn)宮?” 元祈對這個舅舅一向尊重,卻談不上多么深厚的感情,只道:“舅舅別攔著我,母親如今身陷困境,我得去向父皇求情,讓他饒過母妃?!?/br> “殿下不可!”高文波急忙擋在他身前,一面安撫說道:“你母親做下這樣的事,陛下這般處置已是寬仁之至,怎么還不知足?” 他對這位meimei的行事其實(shí)頗為不滿,高昭容一向自詡聰明,每每耍弄些后宅的陰私手段,以為如此就能將太子拉下水,殊不知在皇帝眼中,這些不過是小打小鬧而已——若非如此,安能這般輕輕放過? 元祈急道:“舅舅,母親她已經(jīng)被父皇貶為昭容了,連德妃娘娘的位分都高過她,從此我的出身連三皇弟都及不上,旁人怎會將我這個安王放在眼里?” 高文波很無語的看著他。 他原以為元祈是為自己的母親擔(dān)憂,沒想到卻是在著急身份是否貴重,他meimei整日替這個蠢兒子奔走,究竟為的什么? 眼下要緊的卻是勸住這個蠢外甥,不能讓他進(jìn)一步惹惱皇帝。 高文波沉聲說道:“殿下,你不能去,高昭容做下的事,陛下縱不完全相信,也一定有所懷疑。如今是看在高家和你的面子上才小懲大誡,你去了會適得其反,你去了也沒有用?!?/br> “難道就這樣任由太子一派恥笑咱們嗎?”元祈憤憤說道。 他真是什么都不懂。高文波嘆道:“殿下,要對付太子,光靠嘴說是不中用的,咱們還得拿出切實(shí)的行動?!?/br> “舅舅莫非已有了主意?”元祈懷疑的看著他。 高文波點(diǎn)點(diǎn)頭,“只是此事急不來,殿下你必須聽微臣的話,不可輕舉妄動,待時機(jī)成熟,咱們才能一擊得勝?!?/br> 第80章 貶謫 隔日, 高文波就向皇帝上疏請罪, 愿意辭官閉門思過?;实圩匀恢獍矒嵋环? 駁回他的請辭。 對于高家的這些做作, 傅瑤和元禎的態(tài)度一樣, 都是付之一笑了事, 除此之外又能如何呢?高文波身擔(dān)重職,明知成德帝不會許他輕易辭官, 他既然表明了替妹認(rèn)錯的態(tài)度,成德帝也就順?biāo)浦?、息事寧人了?/br> 相比于宮外依舊風(fēng)平浪靜的高家,高昭容的處境就沒那么好過了。成德帝將她幽禁, 撤去了半數(shù)的下人,門口的守衛(wèi)倒加添了一倍,擺明了防她生事。高昭容覺得自己受了冤屈, 為此傷懷不已, 甚至粒米不進(jìn)三日。但即便如此,成德帝也再沒瞧過她,就連安王請旨探視其母,成德帝照樣未肯允準(zhǔn)。 昌平來看傅瑤時, 便向她抱怨, “我母親念在與昭容娘娘相識一場,怕那些下人們捧高踩低,苛待與她,特意送了些好吃食往漪瀾殿去,豈料高昭容不但不知感激, 還讓人將那些東西統(tǒng)統(tǒng)拿去喂狗,母親回來都快氣死了!” 她氣咻咻地撕扯手絹。 傅瑤笑道:“高昭容一向心高氣傲,如今被貶為昭容,見你母親凌駕于她之上,沒準(zhǔn)還當(dāng)成施舍,又怎會甘心接受呢?” 說不定還當(dāng)是李昭儀與趙皇后串通好的,存心想將她毒死。 昌平一臉的困惑,“我就不懂了,高昭容從前身居貴妃之位,已是尊貴無比,膝下又有安王這個靠山,她還有什么不知足的,無端生出這些事來?” 她們母女倆就是太善良了,殊不知欲壑難填,光靠善心是無法感化世人的。 傅瑤想了想便道:“公主,你更喜歡太子,還是安王殿下?” “嗯……我都喜歡?!辈竭珠_嘴笑道。 她這話倒是不假。無論元禎與元祈里背地里怎樣明爭暗斗,兩人對這個meimei都挺不錯。 傅瑤進(jìn)一步問道:“但若只能選一人做你的兄長,你會選誰?” 這個難纏的問題使昌平陷入思考之中,她冥思苦想了一會兒,靈機(jī)一動說道:“那我還是選三弟吧!只有他會認(rèn)真陪我玩兒?!?/br> 還真是個機(jī)智的回答。 傅瑤無話可說。她本想趁機(jī)把李昭儀母女拉入這邊陣營中,誰想昌平一下子堵住她的嘴,果然看似沒心眼的人才是最厲害的。 昌平嘻嘻摸著她的肚子,“我最喜歡小孩子,就不知再過幾個月,這里頭出來的是弟弟還是meimei?” 又錯了輩了。 傅瑤已經(jīng)懶得去糾正她關(guān)于輩分的概念,而是低頭看著自己腹部。 她也最關(guān)心這個問題。再過兩三個月,一切都會見出分曉,成敗在此一舉。若她生下一個男胎,應(yīng)了蒼龍入夢之兆,她將度過這個難關(guān),從此高枕無憂,如若不然…… 傅瑤也問過張?zhí)t(yī)這個問題,張?zhí)t(yī)摸著長髯自信說道:“照胎像看,這回確是男胎無疑?!?/br> 但因?yàn)樯匣氐氖д`,傅瑤對張?zhí)t(yī)的自信并不抱太大希望。 潛意識里,她甚至希望張?zhí)t(yī)說出截然相反的話,這樣負(fù)負(fù)得正,她反而能抱點(diǎn)希望。 越臨近產(chǎn)期,傅瑤越覺得心里火燒火燎,迫得張?zhí)t(yī)不得不給她開一些清熱降火的方子,并勸導(dǎo)她放寬心神。 元禎也一臉淡定的說:“阿瑤,你這樣把自己弄病了,回頭吃藥傷及胎兒,不是得更難受嗎?” 傅瑤見他輕輕松松的模樣,自己便更加郁悶,“殿下就一點(diǎn)都不擔(dān)心么?” “擔(dān)心什么?”元禎奇道,“你又不是沒生過?!?/br> 傅瑤急了,“就是擔(dān)心那個……” 她看看四下無人,方挨近了小聲說道:“倘若生下來仍是女兒,該怎么辦?” 會不會惹人恥笑倒是一說,皇帝本就對這個孩子寄予厚望,到時一見貨不對板,只怕會勃然大怒。 元禎見她語氣急切,不得不俯下身,鄭重安撫她道:“你放心,就算真是如此,孤也有應(yīng)對之策?!?/br> 他朗然笑道:“天塌下來有孤盯著呢,你如今要緊的是養(yǎng)好身子,其他的都由孤來cao心?!?/br> 話雖如此說沒錯,不管怎樣,成德帝都不會將她一個女流放在眼里,會首當(dāng)其沖追究元禎的責(zé)任,不過……自己就這樣躲在元禎背后,任由他抵擋槍林彈雨的掃射,這樣真的好嗎? 傅瑤難言的望著他,心情復(fù)雜。 從幾時起,她和眼前這個人已變得不可分割了? 出乎意料的是,她還沒到?jīng)Q定勝負(fù)的那一關(guān),元禎卻沒法再陪著她了。 傅瑤高坐在貴妃椅上,眉目冷得像冰,她身旁的小香也跟她擺出一樣嚴(yán)厲的派頭。 座下的張德保汗如雨下。 小香叱道:“你方才在廊下同秋姑娘鬼鬼祟祟說些什么,現(xiàn)在當(dāng)著太子妃的面,還不從實(shí)招來!” 張德保陪笑道:“沒……沒什么……” 小香愈發(fā)疾言厲色,“你還扯謊,我明明瞧見你兩個背著柱子交頭接耳,若不是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何妨光明正大擺到人前來?” 傅瑤見這副模樣,不禁也起了疑。前朝就有宮女與太監(jiān)對食、以致穢亂宮闈之事,這在宮中是嚴(yán)格禁止的,一旦查出,連她這個主子也逃不脫干系。莫非秋竹也與太子身邊的這小太監(jiān)暗通款曲? 只不過,張德保長得雖不難看,秋竹也不至于瞧上他呀! 她按下疑惑,柔聲說道:“德保,你若老老實(shí)實(shí)的稟報(bào)與我,或許我還能幫著遮掩,否則,恐怕我只好將你交到椒房殿去,由皇后娘娘查個清楚?!?/br> 這一出恐嚇果真有用,張德??牧藗€頭,苦著臉說道:“太子妃恕罪,奴才并非有心欺瞞。既然您一定要知道,奴才照實(shí)說便是。” 他遲疑了一下,“奴才要說的事,并非關(guān)于奴才自身,而是太子殿下?!?/br> 傅瑤很是意外,“太子?殿下他怎么了?” 張德保又咚咚嗑了兩個響頭,才大膽抬頭說道:“回太子妃的話,殿下他、就要被貶去云陽郡了!” 傅瑤楞了一下,還不能消化眼前的事實(shí),“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太子怎么會被貶?” “說是三日前御史大夫梁大人上了一封奏疏,彈劾中書省的趙大人貪污七十余萬兩白銀,連同他名下的兩棟大宅一起被查封。皇上勃然大怒,此刻已經(jīng)將人收監(jiān)了?!睆埖卤C嫔碳闭f道。 一下子收到的訊息太多,傅瑤幾乎不能理解,下意識問道:“這與太子有什么關(guān)系?” “那趙大人,正是太子從前保舉的。太子妃您也知道,外頭人本就對太子諸多攻訐,這會子出了事,又有幾名大臣聯(lián)名上書,無論陛下有心責(zé)罰也好,堵人口舌也罷,殿下這回都不能再留在宮中了!”張德保捶胸頓足說道。他這人本來頗有喜感,就連哭的時候,也還是像笑。如今臉上卻揪扯得非常難看,可見也是焦急到極處。 這消息對傅瑤而言可謂晴天霹靂,她本以為元禎會陪伴她度過這最難熬的幾個月,誰知道他卻要走了——留下她一人獨(dú)自面對。她本以為自己相當(dāng)堅(jiān)強(qiáng),聽到這消息的一剎,才知道自己會那樣緊張和懼怕,她離不開元禎,也不能沒有元禎。 傅瑤呆了一呆,木然問道:“三日前的消息,你為何不早些告知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