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這一回沒有那兩位妯娌跟著, 陳氏自是暢意許多,只是當她看向襁褓里的女嬰時, 臉上還是不禁顯出憂色。 她小心翼翼的覷著女兒臉色,“你也別太傷心了,皇孫總還會有的, 你如今年輕,以后有的是機會……” 傅瑤自己并不覺得多難受,可問題是旁人都以為她難受, 這才是最令她糟心的。 她只好岔開話題, “渺兒怎么樣了?” 說到幼子,陳氏臉上不禁露出恬和的微笑,“渺兒的身子很健壯,也不像你大哥小時候那樣愛吵愛鬧, 我看著舒服多了?!?/br> 她又瞄了皎皎一眼, “渺兒那孩子雖好看,模樣兒還是不及皎皎,我看皎皎以后會出色多了?!?/br> 傅瑤笑了,“娘這話真是,男孩子同女孩子怎么相比?” 她又問道:“大哥呢?” 她那大哥是個傻子, 也不知曉不曉得同幼弟置氣。 陳氏嘆了一聲,“別提了,自打去年末起,就嚷嚷著要考什么勞什子武舉,因為我不許,正同我慪氣,現(xiàn)在躲在外頭不肯回家呢!” “武舉出身雖說不及文舉……可到底也是條路子,”傅瑤沉吟著說道,“母親不若聽他的意思,若真能沖出頭來,也不失為美事一樁?!?/br> 陳氏沒好氣嗤道:“他那性子,能出頭才怪呢,凡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我倒不信偏這個能了?!?/br> “不是有句話叫死馬當作活馬醫(yī)么,”傅瑤笑道,“橫豎大哥閑著也是閑著,母親就讓他試試,總不會比現(xiàn)在差到哪兒去。何況,武試也要考策論,正好逼他多讀寫經卷。” 陳氏總算有所松動,“也罷,就照你的意思,可是渺兒我可得抓緊了,萬不能再像他大哥那樣不思上進,白費我一番心血栽培?!?/br> 可憐的孩子,傅瑤不禁在心底為那位二弟默哀,看樣子陳氏立意要培養(yǎng)出一位狀元來呢。 陳氏走后,傅瑤不禁陷入沉思。其實若傅湛真能靠著武舉出頭,倒是一件好事。傅家雖有老侯爺撐著,他們二房到底門第薄弱,一旦分了家,這家世的劣勢更會凸顯。她在宮里生存本就無依無靠,若沒個得力的娘家仰仗,也太艱難了些。 當然她也只是想想而已,她沒怎么跟傅湛打交道,可是瞧他那不聰明的模樣——出頭的可能性看來非常微弱。 元禎進來時,傅瑤還歪在枕上發(fā)呆,睜著兩只眼睛,像半困半醒的小獸。 元禎下意識就在她鼓鼓的臉頰上戳了一下,傅瑤立刻跳起來,“殿下您做什么?” “沒什么,看看你有沒有睡著?!痹澓谜韵镜厥栈厥种浮?/br> 廢話,哪有人睜著眼睛睡的,又不是魚類。 傅瑤翻了個身,懶得理他。 元禎就勢躺到她旁邊來,問道:“倒是你,你剛剛在想什么?” 傅瑤一滯,“……沒什么。” 總不能說她在想傅家的榮華富貴吧,那也太俗了。 元禎好奇地看著她,“阿瑤,你覺不覺得自己的臉頰越來越圓潤了?” 傅瑤一驚,連忙取過枕邊一面小菱花鏡照將起來。她最怕別人說她胖了。 沒覺得有什么變化呀。 不過也說不準,據(jù)說潛移默化的改變是看不出來的,她天天照鏡子,自己當然察覺不到。 傅瑤悶悶不樂的放下鏡子,元禎則樂呵呵的摟住她,“圓潤點好,你從前瘦不拉幾的,孤抱著都覺得硌手,現(xiàn)在可舒服多了。” 于是他的手不老實地伸進傅瑤衣襟里。 傅瑤沒好氣地打落他的手,“殿下莫胡鬧,使不得?!?/br> 元禎委屈巴巴地看著她,“你不是說兩個月就可以了嗎?” 傅瑤:…… 偏偏這種事他記得最清楚。 小香將孩子交給乳娘回來,就看到秋竹端著一碗醪糟,一本正經地站在門首。 她便上前問道:“杵著做什么,怎不進去?” 秋竹忙噓了一聲,擺手道:“太子殿下在里頭,別去吵嚷?!?/br> “在就在唄,咱們又不礙事?!毙∠泔@然不懂,說著就要推門進去。 秋竹忙攔住她,“你怎么不聽勸,里頭在辦事呢?!?/br> “辦什么事?”小香愣愣不解。 秋竹使來一個含蓄的眼色。 小香忙捂住嘴,臉上騰地一下紅了,天哪,這大白天的…… 真叫人沒眼看。 不知是不是這一年里頭憋狠了,元禎格外地有勁,越戰(zhàn)越勇,末了傅瑤幾乎渾身無力,連床都下不來。加之臉色酡紅,傅瑤更不肯出去——連那碗醪糟都是最后元禎端進來,一口一口喂給她喝的。 元禎卻還是神采奕奕,心滿意足地將她摟在懷中。 傅瑤覺得這簡直不科學。 以往臨睡前,傅瑤總會讓乳母將孩子抱來看看,才肯安心入睡?,F(xiàn)在則不得不省去這步驟——她不能提早教壞了孩子。 但總之,夜生活的和諧是很有作用的。元禎自不必說,傅瑤自己也偷偷暢意——老實說,懷孕那幾個月,她自己也有些憋得厲害。 元禎很想做一個好父親,可惜缺乏對應的才能,在他嘗試為皎皎換尿片而惹得皎皎嚎啕大哭后,傅瑤便義正辭嚴地禁止他這種近乎謀殺的舉動。元禎只好趁人不備,才偷偷在女兒臉頰上香一口——前提是女兒熟睡著。 傅瑤答允江太后常去看望她,但每天去顯然是做不到的,一來孩子太小,怕路上吹風不好;二來,她自己也發(fā)現(xiàn)看孩子是個體力活,能偷懶一會是一會兒。 因此傅瑤每隔四五日才去一趟壽康宮,有時也把孩子帶著。江太后為人自持,對誰都沒有太大熱情,即便是看見曾孫女,臉上也只是保持克制的微笑。然而傅瑤瞧得出來,她是喜歡孩子的,所以傅瑤才放心讓孩子跟她親近——總比趙皇后要好。 七月流火,天漸漸涼下來。傅瑤吩咐給皇女孫加一件小襖,這才領著幾個得力的宮婢乳母,輕裝簡行往壽康宮來。 江太后正在喝粥,服侍她的卻并非常日所見的曲嬤嬤,而是一個身穿鵝黃綾裙的少女。 傅瑤上前施了一禮,“太后娘娘?!?/br> 少女聞到動靜,含笑轉身行禮,“臣女見過傅良娣?!?/br> 臣女? 那就是外頭來的了。 傅瑤探尋著問道:“太后娘娘,這位是……” 江太后仍在默默喝粥,少女見狀,只好自報家門,“臣女衢州江氏,名誠如,太后娘娘乃臣女的姑祖母?!?/br> 怎么宮里人人都有一家子親戚? 傅瑤看著這眉目清麗的少女,微微皺起眉頭——經過郭叢珊之事,她對年輕的女孩子難免有些警惕。 傅瑤正要細問,就聽襁褓里的嬰孩放聲大哭起來,連忙上前查看。 秋娘急道:“一路上本來睡得好好的,不知是被哪里的行動驚醒了,良娣莫慌,我這就哄小主子睡著?!?/br> 卻不知是她的經驗不到家,還是皎皎對壽康宮的風水不適應,哭聲竟連綿不斷。 傅瑤也不知如何是好,論起哄孩子,她比秋娘還要不如。 江誠如款款上前,從秋娘懷中接過孩子,“我來吧?!?/br> 秋娘愕然,向傅瑤投去請示的目光,傅瑤點了點頭,示意她松手——就讓江誠如試試,說不定能好呢。 江誠如看來并沒有說大話,她將孩子放在臂彎里輕輕顛著,嘴里柔聲哼唱些什么,想必是些助眠的歌謠,不一會兒,就見皎皎閉上眼,安然睡去。 她這才重新將孩子交還給秋娘,向傅瑤一笑,“好了。” 傅瑤也回以她感激的一瞥。 江太后喝完粥,旁邊的曲嬤嬤忙上前收拾碗碟,太后拿凈帕揩了揩嘴,說道:“來,讓哀家看看孩子?!?/br> 傅瑤便令秋娘將孩子抱給江太后看,自己卻和江誠如走到一邊,趁機問道:“江姑娘年紀輕輕,怎這樣會看孩子,其中有什么訣竅嗎?” 她也想學學。 “良娣不用著急,沒什么難的,多練練就好了?!苯\如笑道。 她一個未婚姑娘家,怎么練的? 似是察覺到傅瑤的疑惑,江誠如笑道:“江家的家境不算殷實,我們這一房更加落魄,太太孩子多,個個都是小的,雖然也請了幾個乳母,到底忙不過來,再一個也不放心,所以讓我?guī)椭疹櫋!?/br> 但就算這樣,讓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子來做這種事,也太…… 江誠如臉色平靜說道:“她不是我娘,我娘早去世了,這一位是我父親的續(xù)弦。” 怪不得江誠如只愿稱她太太。 傅瑤有些同情,也有幾分尷尬,更不好細問別人的家務事,不過她倒是差不多摸清江誠如的來意了:搞不好是來打秋風的。 這個她倒是無所謂,只怕江家還有什么別的用心,那她倒不能不防。 江太后在那頭喚道:“你們快來看看,這孩子好像尿了?!?/br> 眾人忙追過去,果然看到棉褥子下邊一塊洇濕水跡,傅瑤就令秋竹取出備用的尿片子換上,又朝江太后笑道:“太后娘娘,這身上沾了贓物怕不舒服,臣妾還是先回去為皎皎清理一下吧?!?/br> 太后揮了揮手,“去吧?!?/br> 傅瑤看了神色平靜的江誠如一眼,試探問道:“太后,既然有江小姐侍奉,那臣妾以后便少來了,省得這孩子鬧騰您?!?/br> 她想知道江誠如可能在宮中呆多久。 太后頷首,“也好,你這樣跑來跑去的也累?!?/br> 看樣子江誠如會在宮中久住了。 傅瑤不敢多留,陪笑著轉身,“那臣妾先行告退?!?/br> 江誠如的到來并未在宮中引起軒然大浪,太后年老寂寞,留一兩個本家的女孩子在身邊陪伴也不是稀罕事。只是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又長相秀麗,很容易讓人生出做媒的欲望。 但在宮里,這條定律并未成立。宮里的男子就那幾個,他們的婚事首要考慮的絕非女孩子本身,而是與其牽連的整個家族,以實現(xiàn)最大限度的利益交換。 連趙皇后都興致缺缺,她早已打探清楚,衢州江氏十幾年前就已落魄,又沒有有頭有臉的人物在朝為官,縱然江誠如容貌美麗,知書識禮,在趙皇后心上的重量也未增加半分。 趙皇后這邊放了心,傅瑤又去打聽江太后那邊的情況,結果也令她滿意。原來江太后雖許這位侄孫女住下,也讓她伺候,對江誠如的態(tài)度卻未有多熱情——據(jù)說江太后昔年為昭儀時,曾因小產失掉一個孩子,娘家非但不想著撫慰,還急急想將幾個庶出女兒送進宮來,雖說最后沒有成功,可江太后同娘家的恩義也斷了。后來她成了太后,也未曾有所恩恤,眼看著江家一日比一日窮愁潦倒,她只冷眼旁觀。 傅瑤不禁暗暗慶幸,看來不用她費事,第二個郭叢珊也不會再出現(xiàn)了。 元禎瞧她每日汲汲營營,四處奔走打聽,不禁起了好奇,“你最近神神叨叨的忙些什么?” 傅瑤哪肯告訴他實情——若讓元禎知道她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女人擔憂,他尾巴不得翹上天去了? 所以傅瑤只神秘地一笑,“秘密。” 引來的卻是元禎一頓咯吱窩,撓著撓著就到床上去了,傅瑤只能后悔自投羅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