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這倒不是……”朱弦訥聲道,“不過,二小姐可怎么辦呢?” 郭賢妃淡淡抬眸,“事到如今,珊兒的太子妃之位是指望不上了。也罷,天底下多少好男兒,何必硬要在一棵樹上吊死,郭家這樣的門第,盡可以由她挑揀,讓她另覓良配去吧?!?/br> 她心下不無唏噓,這兩年為了太子妃之位,下了多少工夫,使了多少算計,到頭來連自身榮辱都賠上了,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她究竟值不值得? 罷了,罷了,她也懶得再為郭家cao心了。說到底,郭家也不曾為她這個賢妃cao心過。她幽居這么久,郭家可曾遣人探問一聲么? 郭叢珊也是如此,這個一貫溫柔和順的女子,現(xiàn)在想起來卻只會令她膽寒。自上回那樁事后,郭賢妃才察覺,這位侄女并不如她想象中那般柔弱——或者說,她所謂的柔弱,不過是用來達到目的的手段而已。 朱弦瞧她這副模樣,想來無心再為此事籌謀,只好訕訕出去,心下不禁猶豫:二小姐要她設法,現(xiàn)在賢妃都無能為力,她究竟該如何才好呢? 朱弦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去信告知一聲——趙皇后明面上并未說是禁足,只是幽居養(yǎng)病,自然也未禁止書信來往。 郭叢珊很快就來了回應。 朱弦看著郭叢珊寄來的書簡,臉上不禁勃然色變。點翠瞧見她的異樣,詫道:“jiejie,怎么了?” “沒什么,家里出了點事?!敝煜倚χ?,趁人不備,將帛書塞進香爐里。 出了事倒好笑得出來,點翠嘀咕著,到底不關她的事,也就丟開手,忙自己的任務去了。 朱弦抹了把額上的冷汗,心中思緒翻騰。這位二小姐的膽子也太大了,居然讓她做這樣的事,萬一被人發(fā)現(xiàn),這可是死罪! 可是……萬一成功了呢?朱弦想到郭叢珊允諾的條件,又不禁有些心動:郭叢珊不僅允她萬金,還答應若自己成為太子妃,就找機會同太子說明,將她也納為孺子。 可以侍奉太子,這是何等的榮耀。 朱弦回憶起元禎英俊的輪廓,含笑的眉眼,臉上情不自禁紅上來。 若能嫁給那樣的男子……真是此生也無憾了。 這一夜她輾轉反側,始終沒有睡好。 * 元禧傷好之后,依舊常出來閑逛,但自從挨了那一頓板子,比之前可老實多了?,F(xiàn)在他不怎么鬧騰別人,一個人自得其樂,眾人都覺得松快許多。 這日午后,他原打算趁著起風好放風箏,豈料風箏的線斷了,風箏搖搖飄起,不知掛在哪一座宮殿的屋檐上。元禧便暴躁起來,跺著腳讓他們快去找尋——這位小爺?shù)钠猓娙四睦锔业米?,只好撇下他,急急地四處奔走?/br> 元禧卻在原地踱著步子,思量該換個什么新花樣。 朱弦覷著機會出來,笑道:“世子爺,您是不是覺得乏悶得厲害?” 元禧翻起一只眼睛看著她,“你是何人?” 這瓜娃子果然傲慢,朱弦暗道,依舊陪著笑臉:“奴婢可聽說那邊御湖里新喂了一波錦鯉,世子爺若有興,不妨過去看看,晚了就被別人撈走了?!?/br> “真的?”元禧眼睛一亮。 “我騙你做什么,世子爺若不信,自己去瞧瞧不就知道了?!敝煜艺f著,賭氣跑開。 元禧在原地躊躇一回,到底經(jīng)不住誘惑,起身向御湖方向走去。朱弦躲在一棵樹后,也忙暗地跟上去。 御湖里果然有幾尾錦鯉隨波游動——當然是朱弦一早放進去的。 元禧面露喜色,想抓住這些漂亮的小玩意兒,奈何既沒有釣竿,也沒有漁網(wǎng),他只好趴在岸上,也不怕衣裳弄臟,努力伸手去夠那些錦鯉。 豈料湖邊本就泥污苔滑,加之水草絆手,輕易掙脫不掉,元禧一個不慎,整個身子便落入水中。 元禧雖喜歡玩鬧,對水性并不熟悉,撲騰了幾下,怎么也上不來——湖岸都是淤泥,抓也抓不住。好在水不算太深,還能扎掙一會兒。 朱弦看看時候差不多,便悄悄離了湖岸,來到柳樹林邊的小亭里:傅瑤正在里頭看書,秋竹為她打著扇子。 朱弦匆匆上前,斂眉說道:“傅良娣,誠郡王世子落水了,您快過去看看吧?!北慵奔彪x去。 傅瑤驟然聽得這一句,好生驚訝——她本是在這里等元禎,好跟他一塊回去用午膳,不想?yún)s撞見這一幕。 秋竹看著朱弦的背影,咦道:“這丫頭好生古怪,說話也不看人,還甕聲甕氣的?!?/br> 她卻不知,朱弦就是怕她認出,才故意低著頭,還刻意掐著嗓子說話。 秋竹躊躇道:“良娣,你看這丫頭的話做的準么?” 傅瑤也覺得可疑,但人命關天,萬一是真的,她們不成了見死不救么?便說道:“不管怎樣,先看看再說吧。” 她挽著秋竹的手快步來到御湖邊,遠遠就見湖中有一個身影在撲騰,看樣子那人說的是真的。 秋竹瞇起眼睛辨認,“仿佛是誠郡王世子?!?/br> 這熊孩子雖然可恨,也不見得非要他死,傅瑤果斷吩咐,“你速去叫人來營救,這會子大約都在歇晌,你往勤政殿方向去,看到當值的,不拘是誰,就跟他說一聲,諒來王世子的性命也無人敢輕忽?!?/br> 秋竹有些猶疑,“那么良娣你……” “我就在這里看著,”傅瑤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放心,我不會傻到自己下水去救。” 秋竹答應著離去。 傅瑤隔得遠遠看著,那孩子仍在湖水中撲騰,小臉憋得青紫,動作也漸漸遲緩下來。哪怕是頭畜生,那也是一條性命,何況他還是個人? 傅瑤猶豫片刻,還是慢慢朝岸上走去,她在路上尋到了一根粗壯的柳枝,便將其拾起。 近看之下,元禧的模樣還要可憐,身上衣衫盡皆濕透,累贅的貼在身上,嘴唇一張一合,眼睛都疲倦地有些睜不開了。 傅瑤將柳枝遞給他,想看看能不能將他拉上來。誰知元禧人小力弱,抓住了也使不上力,傅瑤作為一個孕婦又處處掣肘,怎么也不能成功。 無奈之下,她只好將柳枝扔掉。算了,她憑一己之力也救不了這孩子,還是等人來了再說吧。這河岸格外濕滑,萬一站久了,連她自己說不定都會掉下去。 何況,她對這孩子到底也沒有多少同情心。就算有,也抵不過她對自身生命的愛惜。 傅瑤正待轉身撤回,忽覺背后傳來一股大力,仿佛有人將她推了一把,她甚至來不及控制身體的平衡,就因去勢甚急跌入水里。 湖面濺起一大片水花。 * 朱弦躲在一棵寬大的柳樹背后,緊緊地捂著嘴,努力不讓粗重的喘息聲被人聽到。 她臉上有興奮,但更多的則是惶然。事情分明在依照計劃進行,可是為什么、為什么她的心卻這樣不安定呢? 或許因為她辦了一件天大的錯事,為了那唾手可得的錢財和榮耀,她將賠進兩條人命——不,或許還是三條。 這樣得來的一切,果真能問心無愧么? 朱弦抱著頭,又是哭又是笑,臉上近乎癲狂。她覺得她瘋了,郭叢珊也瘋了,一個人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真能狠心到如此地步? 可是她已經(jīng)無路可退了,做錯的事無法挽回,只能極力遮掩——就好像這皇宮,經(jīng)歷了許多腌臜事,不還是照樣光鮮亮麗么? 不,她不能倒下,她得照常回到披香殿,清理掉那些可能引人懷疑的痕跡,譬如鞋底的泥印。 她只想要活著,像其他人一樣活得好,僅此而已。 朱弦最后看了湖面一眼,一大一小兩個身影都在水里泡著,仿佛腫脹的浮尸。 她不由打了個寒噤,努力將這恐怖的一幕抹去,快步離開湖岸。 第40章 主謀 從未有過這樣的混沌, 傅瑤腦中沉沉一片, 仿佛充塞了一切, 又仿佛盡是虛空。 自從穿越以來, 她總是刻意保持清醒, 連夢里也帶了三分警惕, 這令她覺得安全——同時也覺得疲累。 現(xiàn)在卻難得放松下來。 真的,她覺得這樣挺好, 沒有爭執(zhí),沒有算計,遠離宮中紛擾, 遠離所有的人和事——也包括遠離元禎。 她常在想,假如她可以逃出宮去的話,她是愿意逃的。盡管宮外的生活不見得舒服, 但至少她擁有貧瘠的自由, 而在宮里這種沉悶的空氣下,只會一日日消耗她的生命。她必須極力討好,必須媚笑逢迎,必須爭權奪利——人人都是這樣過過來的, 沒有例外。 可是她不能出宮, 出宮就只有死路一條,連傅氏全族都不能幸免。倘若不能活著,那自由還有什么意義? 真累啊。 要是她一睜眼,發(fā)現(xiàn)自己回到原來的家中,那該有多好。那個家雖稱不上溫馨, 但令她覺得踏實。 懷著強烈的希冀,傅瑤慢慢睜開眼皮。 她對上的卻是元禎焦急的目光,“阿瑤,你醒了?!?/br> 原來還是在宮里。 兩行眼淚漸漸下來,傅瑤顫顫巍巍的抓住元禎的手,“殿下,孩子呢?” 一種強烈的恐懼攫取了她的心神。 既然她還是那個懷著身孕的傅瑤,她腹中的骨rou……傅瑤緊張地看去,想掀起棉被一探究竟。 元禎忙安撫地拉住她,“你放心,孩子沒事。太醫(yī)說多虧救得及時,你只是嗆了點水,并無大礙?!?/br> 原來秋竹趕到勤政殿時,元禎恰從里頭出來,來不及細問就速速跟她來到岸邊,將人救起。 傅瑤松了一口氣。若按宮斗劇里演的那樣,恐怕她已經(jīng)早產(chǎn),甚至難產(chǎn)。還好現(xiàn)實沒那么殘酷。 也多虧她勤于走動,這具身子才強健了些。 元禎握著她的手嗔道:“你膽子也太大了,就算看到元禧落水,也不該不顧自己的身子去救,若真出什么意外,誰擔得起這個責?” 傅瑤臉上一僵。 敢情元禎以為她是為救元禧才落水的。不,不止元禎,恐怕所有人都這么想。旁人又不知有人暗地搗鬼,落水的就只有他們兩個——總不可能是那位頑劣的王世子主動救她。 這真是個美麗的誤會。 傅瑤勉強一笑,“郡王世子情況如何?” 元禎嘆道:“他溺水的時候久些,現(xiàn)在仍昏迷著,不過太醫(yī)已將腹中積水控出來了,說需要一段時間休養(yǎng),總之于性命無礙。” 這樣看來,那人的算計竟樣樣落空了,傅瑤暗道。她真是福大命大。 元禎在她額上親了一口,起身道:“孤去看著她們煎藥,也好放心些?!?/br> 傅瑤點了點頭,“殿下安心去吧?!?/br> 元禎去后又是秋竹進來,她將一個燒得暖烘烘的手爐塞到傅瑤懷中,“那湖水甚是冰冷,良娣別著了寒氣?!?/br> “良娣您不是遠遠看著就好么,怎么自己跳下去救人了?那誠郡王世子跟咱們又沒有多大交情?!鼻镏裾Z聲似有不滿。 傅瑤凝眸看著她,“連你也相信我在救人?” “不是么?”秋竹納悶。 “當然不是,我是被人推下水的?!备惮幚淅渫侣丁?/br> 現(xiàn)在她看得很清楚了,那人原來還留有后路。她正奇怪,元禧雖然頑皮,不見得真有人要他的性命,現(xiàn)在看來則是有兩層用意:一是將她引到湖邊,好趁機動手;二來,無論此事結果如何,眾人都會以為她是為救人而獻身,就算她活轉來,為了保住自己的名聲,自然也不好追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