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元禎思忖了一回,“那就還是男孩吧,父皇也很想要一個皇孫?!?/br> 果然還是為了討皇帝的歡心,傅瑤腹誹道。也是,元禎身為太子,自然志在皇位,博得成德帝的喜歡才是最要緊的,至于她的顧慮又值得什么? 大概皇后殿下的愿望,才是與她真正一致的。傅瑤暗道?;屎髴?yīng)該不愿她生下男兒,這是她與這位婆婆唯一的共性。 元禎默默地看著懷中人,從他這里望去,只能望見一個鴉青色的頭頂,黑鬒鬒的頭發(fā),以及兩片飛速撲閃著的長睫毛——表明這女孩子正在胡思亂想。 他甚至可以猜到這女孩子在想什么:她一定在祈禱生下的是個女兒,這樣可以免去許多麻煩,她這人天生懶散。 可是她卻不知,元禎的確希望她生下一位皇孫:不是為了他的以后,而是為了她的以后。 他希望她成為他的妻,不是良娣,而是名正言順的——妻。這個過程或許麻煩,可他會盡力去做,而一個皇長孫的誕生,無疑會使這一關(guān)更加順當(dāng)。 傅瑤在胡思亂想中竟然睡著了。 元禎將她的頭頸輕輕挪開,放到枕上,一壁替她掖好被子。自己卻躺到一旁,以手支頤,看著沉睡中的容顏。 在夢里她很平靜,也很生動,嘴角甚至輕輕勾起,帶點狡猾的笑意——這比她平時故作溫順的模樣來得老實。 元禎不禁露出微笑。 第31章 白鹿 自打郭賢妃作出那樁事來, 傅瑤對梅子湯有了心理陰影, 從此忌憚萬分, 再也不喝。她現(xiàn)在改吃旁的酸酸甜甜的東西。 柑橘類水果成了她的首選。 她才剝了一個柑子, 就覺苦得厲害, 忙呸的一口吐出, 喚道:“小香,取點蜜餞出來。” 卻是秋竹閃身出來, “良娣,您要什么?” 傅瑤詫道:“小香呢?”往常有點什么差事,這丫頭可是最殷勤的, 一有什么就跑不迭,今天怎么倒躲起來了。 “良娣您忘了,您讓她去浣衣坊取衣裳去了。”秋竹笑道。 傅瑤拍了拍頭, “是了, 我倒忘了,是我差她去的?!?/br> 心下不禁有點懊惱,難道懷孕了,記性也會變差不成? 誰知一直到傍晚時分, 還是不見小香蹤影。傅瑤有些沉不住氣了, 到底是她的人,她可不愿出什么亂子,便把秋竹叫來,細(xì)問究竟。 秋竹支支吾吾不能作答。 傅瑤不覺起了疑心,“失蹤了?” 秋竹忙道:“不是, 就在暖閣里呢。” 她只好去把小香叫來。 小香進來的時候縮著脖子,聲若蚊吶:“良娣找婢子有何事?” “也沒什么,今兒一天都沒見你,怎么了?”傅瑤瞅著她。 小香囁喏說道:“婢子今日身子有些不快,所以取了衣裳就回來歇下了?!币琅f垂著頭。 她平時愛笑愛鬧,光是路上的見聞就能說一大堆,今天倒像個鋸了嘴的葫蘆。 傅瑤沉吟半晌,忽然說道:“抬起頭來?!?/br> “良娣……”小香意不自安。 “抬起頭來。”傅瑤厲聲說道。 小香只好顫顫巍巍地抬首,左右臉上各有五個鮮紅的指印,一看便知是被人打的。 傅瑤默默看了片刻,說道:“秋竹,剝一個熱雞蛋過來?!?/br> 熱雞蛋取來,傅瑤將小香拉到一邊,親自給她在臉頰上揉拭。 “良娣……”小香瑟縮著,眼淚忽然就這樣流下來。 “別亂動。”傅瑤說道,一面替她將淚水揩去,“這樣漂亮的一雙眼,哭腫了就不好看了?!?/br> 小香破涕為笑。 “現(xiàn)在告訴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傅瑤嚴(yán)肅地看著她。 小香被她盯得受不住,只好一五一十地講出來。原來晌午她奉命去取換洗的衣裳,誰知就在浣衣坊撞見了崔嬤嬤,崔嬤嬤故意將趙皇后的一件衣裳掉在地上,誣陷是她弄臟的,小香與她爭辯,因此挨了她兩巴掌。她又羞又氣,加之臉上的紅印實在礙眼,所以一天都沒有出來。 “你怎不早點稟報我,讓我替你做主?”傅瑤靜靜說道。 小香聲帶哽咽,“良娣與皇后娘娘的關(guān)系好不容易緩和了些,若因此再生齟齬,只怕皇后又會給您氣受,婢子不想因為自己的一點委屈,引得良娣你為此心煩……” 傅瑤感慨萬千地看著眼前這個丫頭。 她一向覺得小香不怎么伶俐,卻未想到她這樣忠心,寧愿自己受些閑氣,也要設(shè)身處地為她這個良娣考慮。 傅瑤拉起她的手,感觸說道:“難為你了。” 她只能這么說,不能為小香強出頭。的確,如小香所言,趙皇后好不容易對她有所改觀,她又懷著身孕,這個時候正該收斂,不好去觸趙皇后的霉頭??墒侨踢@個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還真是難呀。 晚間就寢的時候,她到底按捺不住,將此事稍稍透露給元禎,雖不指望元禎替她做主——她不該挑撥趙皇后與太子的母子關(guān)系——可是,能有個人分擔(dān)一下也是好的。 元禎卻只是“哦”了一聲,徑自埋頭睡去。 傅瑤心下不禁氣悶,果然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就算不能為她出氣,說幾句安慰之語也好啊!這人卻好像沒事人般。 沒心肝! 傅瑤憤憤地扯著被子,也自顧自睡去。 誰知次日就聽秋竹說起,崔嬤嬤被趕去圊廁行了。 “為的什么緣故?”傅瑤忙問道。 “說是太子殿下去皇后宮中請安,那崔嬤嬤不知怎的老眼昏花,原想著上來討好,卻弄污了殿下的一雙皂靴,殿下一怒之下就將她趕出了椒房殿,撥去圊廁行了。” 傅瑤聽得心下了然。 原來元禎昨晚并非沒聽進去,今天就是特意去為她出頭的——想不到他堂堂太子,也會耍這些陰謀詭計,那老嬤嬤算是倒霉遇上了他。事情發(fā)生在元禎身上,連趙皇后也不好說什么,她總不能為了一個下人貶斥自己的兒子。 雖說崔嬤嬤當(dāng)初被趕去椒房殿,一大半出自傅瑤等人的設(shè)計,如今她報復(fù)回來也是應(yīng)該??筛惮幝牭竭@老貨落魄的消息,心中還是感到很解氣。 她這個人,本來就不講什么道理。 晚上元禎回來,傅瑤便很狗腿的上前迎接,給他解下外裳,還親自端茶遞水忙個不停。 元禎在她額頭戳了一下,沒好氣說道:“馬屁精!只有得了我的好處,你才肯自降身份,平時懶得一根手指都不動一下?!?/br> 傅瑤露出逢迎的微笑,“誰叫殿下是我命里的貴人呢?跟著貴人,我只求混口飯吃得了,哪里還敢時時刻刻在您跟前礙眼?!?/br> 她的口齒伶俐,一向連元禎都沒辦法。元禎哼了一聲,“油腔滑調(diào)!” 這種話多數(shù)是女子用來形容男子的,元禎倒把自己變成了小媳婦模樣。 傅瑤巴著他的肩膀,耍賴般問道:“還不都怪殿下您,您要是早說清楚了,哪來這些誤會??赡銋s一言不發(fā),自顧自睡去了,這不叫人生怨才怪呢?!?/br> 元禎哭笑不得,“我是因為這幾天實在累得慌。您不知道,父皇天天要我見那些各部大臣,光應(yīng)酬都應(yīng)酬出了一身汗。” 但這是好事呀,起碼說明成德帝對太子的重視。 傅瑤試探問道:“那么二皇子呢?” “二弟也在?!痹澇烈髡f道。 他只說了這一句,便不再往下說,傅瑤也只問了這一句——再細(xì)問下去,便有干政的嫌疑。 不過她已從中攫取到有用的信息,二皇子元祈仍得皇帝看重,但風(fēng)頭已不如先前那般強勁了——他讓元禎與元祈一同面見大臣,已經(jīng)表明了他的態(tài)度。長幼有序,君臣有別,元禎一定是排在元祈前頭的。 傅瑤稍稍放心,看樣子元禎的太子之位仍是穩(wěn)的。 皇位之爭不比其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容不得半分謙讓。她既然認(rèn)定了太子,從此二皇子一系便也是她的敵人,這是既成的事實,無從更改。 孰料平靜中亦會生出波瀾——那頭象征著祥瑞的白鹿,竟莫名其妙地暴斃在假山后。 張德保伏在傅瑤座前,滿臉是汗地向她細(xì)述來龍去脈,“那白鹿本來好好養(yǎng)在園子里,不知是否忘了上鎖,加之宮人們看管不嚴(yán),竟自己跑了出來,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是辰時三刻。宮人們費了大半天找尋,結(jié)果在假山后發(fā)現(xiàn)了白鹿的尸首,頸子上滿是血污,旁邊還放著一把匕首……” 秋竹小香聽得駭然,都掩著嘴不敢作聲。 傅瑤皺起眉頭,“這與太子殿下有什么關(guān)系?” 張德保小心翼翼地抬頭,“可是……有人看見太子殿下午后去過假山附近……” “看見他親手殺的嗎?”傅瑤干脆問道。 張德保連忙搖頭,“這倒不是,那兩個宮人的證詞也不定做得數(shù),他們自己也說,或許是眼花瞧錯了也說不定……” 虛虛實實,才更讓人擔(dān)心。傅瑤煩惱說道:“那匕首呢,可有什么異端?” “這倒沒有,”張德保忙說道,“那就是一把普通的匕首,并非殿下特有之物?!?/br> 傅瑤問了這一連串問題,自己倒有些好笑,這根本就不是偵探破案劇,她又充什么福爾摩斯呢? 可怕的是,這些證據(jù)根本定不了元禎的罪,卻樁樁件件都指向太子?;蛟S對方要的,也根本不是制裁元禎的罪行,而僅僅借著流言的散播,在眾人心底種下三分疑心而已。 疑心最能傷人,甚至殺人。 白鹿是二皇子元祈帶來的,且昭示著祥瑞,是舉國之福。旁人都沒理由傷害它,唯獨太子,可能出自對皇弟的嫉恨,作出這有損國祚之事——人一旦瘋狂起來,什么事做不出呢? 傅瑤自己絕不信這個,卻保不齊別人不亂想啊。 更怕的是,成德帝也這么想。倘若他認(rèn)準(zhǔn)了元禎是一個狹隘偏私、且行為暴戾的人物,那么元禎的太子之位,也很難坐下去了。 元禎近來常回來用午膳,可今日,一直等到黃昏時分,也不見元禎的蹤影。有消息說,皇帝將太子叫去了御書房問話。 傅瑤起先坐立難安,后來卻漸漸鎮(zhèn)定下來,吩咐小廚房傳膳。菜多而人少,她就讓小香和秋竹坐下一起享用。 傅瑤吃得津津有味,那兩人卻食不下咽。 秋竹憂心忡忡地看著她,“良娣就不擔(dān)心么?” “擔(dān)心有什么用,我總不能餓著肚里的孩子。”傅瑤平靜說道,伸筷夾了一大箸紫菜。 她照例吃了一頓飽飯,待要吩咐收拾桌子,就見皇后宮里的人來傳訊,說趙皇后要見她。 “替我更衣吧。”傅瑤振衣而起。 秋竹替她裹緊披風(fēng),小香為她端著手爐,一行三人徑自向椒房殿而去。 她在路上遇見了元祈。元祈獨自站在晚風(fēng)里,他那與元禎有幾分相似的面容原是相當(dāng)俊秀,此刻看著卻只覺得無比惡心。 元祈含笑喚道:“皇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