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陳輕看了她一會,慢慢對她笑了起來。 似乎胸有成竹,似乎是玩味而饒有興致的,又似乎……是什么呢?荊秀看不懂,只覺得這個女人很好看,宮里的奶娘說:宮里沒有單純的女人,越好看就越危險。 這個人這么好看,一定危險極了。她再遙望一眼席上已然沉醉的楚王,心里涌起不安的感覺。 秦翰林立刻揚手,一臺機位鏡頭往后拉,陳輕看著荊秀,荊秀看著楚王,三個人正好形成一個三角形,鏡頭定格在這里。草蛇灰線,伏延千里。 陳輕的視線在荊秀身上停留了片刻,又收了回去。 陳輕是光腳站在一面大鼓上的,小腿勻稱筆直,腳背光潔如雪,十根腳趾根根分明,每一下跳動便有一聲悶響傳出。 咚——咚——咚—— 她的動作越來越快,鼓點越來越急,樂聲越來越激蕩高亢,所有人都放下了酒樽,屏住呼吸,看著鼓面上的身披輕紗的美人急速旋轉(zhuǎn),白紗飛舞,在殿中如同一道明亮的月光。鼓點扼住了眾人的心跳,他們呼吸加速,隨著陳輕的動作不斷睜大著眼睛。 一道妖冶的艷紅色云紋從陳輕雪白的腰間一閃而過,耳后面具的系帶悄然解開,陳輕墨發(fā)一甩,青銅面具從她的臉上飛出,在空中劃出一道青光,當(dāng)啷落在鼓面上—— 鼓點、樂聲、鈴鐺聲隨之戛然而止。 在座眾人心中一空,心臟都突兀地感覺到了一陣輕微的疼意,那是刺激過后毫無征兆的中止造成的。 鏡頭推在夏以桐的背影上,長發(fā)繾綣,慢慢調(diào)轉(zhuǎn)一百八十度,定格到夏以桐的臉上。 那面具掩蓋下的是怎樣的一張臉啊? 秀眉淡雅,幽瞳如夜,長睫如扇,貌比芙蓉。更令人驚奇的是她左半張臉眼角畫著的那只蝎子,蝎尾高掛,將她原本的丹鳳眼勾得更加奪人,蝎子張牙舞爪地趴在她的眼角,生動得要立刻鉆出來奪命。 ——沒有比她再高傲再像神祇的妖精了。 不知道是誰打翻了手里的酒樽,“登楞”一聲,酒液傾瀉在桌面上。 楚王回過神,撫掌大笑:“好,重賞!” 他望向姑臧的使臣:“孤好久沒見過這么特別的美人了,告訴你們的王,陳妃——孤收下了。來人,帶陳妃娘娘去玉秀宮!從今天起,那兒就是陳妃的住處了?!?/br> 陳輕撿起面具,重新扣在臉上,跟著人出殿。 經(jīng)過的時候,荊秀聽見她身邊座位上幾個貴族子弟在小聲爭吵。 “看見沒,美人方才是在看我。她又看我了。” “是在看我才是?!?/br> “看的是我,也不看看你們倆什么德行……” 荊秀給自己斟了盞酒,望著陳輕離開的背影,眸子沉了沉,慢慢飲下。 美人都是禍害,這個是特別大的禍害。 第43章 秦翰林豎起大拇指:“卡,過了?!?/br> 夏以桐提著裙子,丁零當(dāng)啷地跑到監(jiān)視器前面看回放,陸飲冰接過方茴手上的衣服,從后面給夏以桐披上。 “謝謝?!?/br> “不客氣?!?/br> 夏以桐以為是方茴,然而一具熟悉而陌生的溫?zé)嵘眢w隨之貼了過來,愛馬仕大地男香隨著動脈的跳動發(fā)酵,這是陸飲冰為了演荊秀特意換的香水,已經(jīng)到了后調(diào),甜椒、安息香、西洋杉等混合的味道很好聞。 夏以桐轉(zhuǎn)過頭:“陸老師。” 陸飲冰淡淡地“嗯”了一聲,說:“看回放吧?!?/br> 夏以桐不著痕跡地挪開了一點位置,不知道為什么她感覺陸飲冰靠著她的距離有點近,胸都要貼上她的手臂了,雖然并沒有什么胸,但那也是胸的位置啊。然而她挪開了一點以后,陸飲冰又假裝不經(jīng)意地靠了過來。 夏以桐奇怪地望了她一眼,但陸飲冰沒看她。 秦翰林來回看了兩遍,對夏以桐說:“把樂聲去掉,再來一條,行不行?” 夏以桐:“行?!?/br> 于是把樂聲去掉,夏以桐直接在鼓上跳,第一聲出來的時候,秦翰林就覺得效果比奏樂的似乎要好,后期再試試配點純音樂的背景音,再挑一條出來。 然而重來到陸飲冰的時候,和前一次卻有些不同了。 夏以桐帶著半張青銅面具,和陸飲冰含笑對視的時候,陸飲冰眼里居然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驚艷,稍縱即逝,快得幾乎讓人察覺不到。秦翰林捏著下巴,看一眼場上被命運之線牽連的兩個人,陷入了思索當(dāng)中。 第二次夏以桐狀態(tài)依舊保持得很好,秦翰林說:“卡,過了?!?/br> 秦翰林打開了回放,在陸飲冰那里按了暫停,一看,果然是那種情緒。幾分鐘后,秦翰林補拍了幾個配角鏡頭,這場徹底過了。 攝影組、道具組和場務(wù)在收拾東西去新的拍攝場地,就在這宮殿不遠(yuǎn)的花園。 夏以桐要換新的戲服和妝容。 陸飲冰則被秦翰林叫過去了。 秦翰林指著畫面上她的眼睛,說:“你看這個鏡頭?!?/br> 陸飲冰眸子微震,她不記得自己有露出這樣的神態(tài)! 陸飲冰:“秦導(dǎo),我……” 秦翰林打斷了她:“本來我是想,六殿下心地純善,但是心機也不淺,對一個舞女是不會露出被驚艷的表情的。但是陳輕那么美,他一個正常的男人,看到好看的人,表達(dá)出一點欣賞也無可厚非,而且你的重頭戲是放在后面那個笑容上的,不注意的人根本察覺不出來,更顯得荊秀的人性化。他越柔軟,將來的冷硬就會更打動人心。還有啊,這場戲既然是初見,總要展現(xiàn)出一點不一樣的火花對不對?!一對視就噼里啪啦冒火花,多棒!我說你怎么忽然這么演了,你是不是臨時想到了來不及跟我說?” 看著秦翰林興奮的臉,陸飲冰面不改色地吞下了之前要說的話,鎮(zhèn)定道:“是的,忽然對角色有了新的理解?!?/br> “那你拍完了戲也該告訴我一聲,要不是我來回看,都不太確定這個眼神的意思?!?/br> “好的,我下次注意?!?/br> “尤其是那種會火花四射的,必須告訴我,我看著可以多來一條。” “……好的?!?/br> 陸飲冰下場戲是去花園,不需要換裝束,她一個躲去角落去看劇本,然而十分鐘過去了,一頁紙都沒翻動。小西看著她的眼睛,雙目失神,稀奇了,陸影后居然在發(fā)呆! 半邊冰冷半邊妖冶,榮光如月,裙琚蜂蝶,鼓聲沉沉,鈴聲泠泠。 夏以桐舞動的身影仿佛還在她眼中熱切地旋轉(zhuǎn),眼瞳中劃過一道青光,青銅面具當(dāng)啷一聲,在鼓面上顫動,空洞的眼睛冰冷地望著她,猶自顫動不休。 陸飲冰用力閉了一下眼,想把夏以桐那個煩人精眨開,卻于事無補。 一會兒柔曼的腰肢,一會兒是纖白的手臂,一會兒是她眼角凌厲的蝎尾。一會兒是鼓聲,一會兒又是鈴鐺聲,在她腦子里跳個不停、響個不停。 夏以桐真是個禍害。 今天的劇本啪的一聲被拍在桌子上,陸飲冰猛地站了起來。小西趕緊望過去,陸飲冰說:“我去一下化妝間?!?/br> 小西:“好的,需要我跟著么?” 啊啊啊啊啊吃糖了吃糖了。 陸飲冰冷聲道:“不用?!?/br> 她不用化妝,去誰的化妝間,當(dāng)然是夏以桐的。 敲門,方茴在里面說:“請進(jìn)?!?/br> 夏以桐沒回頭,問:“誰?。俊?/br> 方茴回答的:“陸影后。” 夏以桐轉(zhuǎn)過頭,道:“陸老師好?!彼畚驳男右呀?jīng)被擦掉了,那股子“妖里妖氣”——陸飲冰這么形容——的氣質(zhì)消減了不少,眉眼溫順,一貫的清潤。 陸飲冰盯著她看,一言不發(fā)。 夏以桐被她看得毛骨悚然:“……” 十秒鐘后,她低頭看自己包裹得嚴(yán)實的領(lǐng)口,惴惴不安道:“陸老師?” 陸飲冰收回目光,淡道:“沒事?!比缓笸赃叺囊巫由弦蛔?,“我來歇會兒?!?/br> 果然,她不穿那身衣服,不化那個妝,自己就沒什么反應(yīng),看來是入戲了。 陸飲冰演戲有個缺點,容易過分代入自己的感情,喜人物之喜,悲人物之悲,這種現(xiàn)象在她剛演戲的時候特別明顯,幸好當(dāng)時沒演什么愛情戲,否則在拍戲中動真感情不是什么好事。近年來隨著她演技的提高、經(jīng)驗的增長,已經(jīng)能夠很好地駕馭各類角色,而不必將自己深陷進(jìn)去。代入是好事,但是過度代入,則會適得其反。 現(xiàn)在居然又出現(xiàn)了這種人戲不分的現(xiàn)象,陸飲冰想:“我真的該好好反思一下自己了。” 望著身邊一言不合陷入沉思的陸飲冰,夏以桐不明所以,但她知道問了陸飲冰也不會說,只好閉著眼睛繼續(xù)讓化妝師繼續(xù)給她卸妝。 陸飲冰在她這坐了一會兒,其中數(shù)次轉(zhuǎn)過臉認(rèn)真地看她,最后才起身,如釋重負(fù)地說:“我去看劇本了,晚點見?!?/br> “晚點見?!?/br> 陸飲冰拉開門,走了。 夏以桐望著鏡子里的自己,許久,問化妝師:“小e,我今天長得和昨天難道不一樣嗎?” 小e看看鏡子,看看手下的那張精致無暇的臉,感慨地笑道:“夏老師比昨天更好看了?!?/br> “剛才陸老師是不是一直看我?” “是的。” “為什么?” “可能……找戲感吧?”小e說,“我也不知道。” “是嗎?”夏以桐喃喃道,那她最后那個如釋重負(fù)的表情是什么意思?戲感找到了?對著她這張卸了一半妝的臉能找到什么戲感? 還有剛才看回放時她暗暗蹭過來的身體,都讓夏以桐覺得陸飲冰今天怪怪的。有那么一瞬間,她都要以為陸飲冰暗戀她了。 奇怪歸奇怪,戲還是要拍。 上次拍過一次落水戲,夏以桐發(fā)現(xiàn)自己對著戲中的陸飲冰還是很能調(diào)戲得下去的,所以并不太擔(dān)心今天的感情代入。但是前兩天和陸飲冰對的那次戲,讓她覺得忐忑,她的調(diào)戲太流于表面了,稍有不慎就會變成輕浮,輕浮對上禁欲,固然能有很好的爆炸點,但對于荊秀那樣思想正直身體保守——用現(xiàn)代化來說就是冷淡禁欲系——的皇子,輕浮只會讓他看不起,更談何吸引他的目光。陳輕如果輕浮,就會愧于她將來的智囊稱號,人設(shè)直接崩壞。荊秀若是心悅這么一個人,簡直是在侮辱觀眾的智商。 不知道秦翰林會怎么說戲。 比起來想象這場戲的難度,夏以桐更期待秦翰林要對她說的話,就像他之前說的,好的導(dǎo)演比演員更重要,他才是這部電影的靈魂人物,她們是稀有的顏料,秦翰林是拿畫筆的畫家。 夏以桐過去的時候片場還在架機器,調(diào)軌道,副導(dǎo)演在指導(dǎo)著燈光師打光,兩個光替正在提前給陸飲冰和夏以桐走位,節(jié)省正式拍攝調(diào)整光度的時間。 大風(fēng)扇呼啦呼啦轉(zhuǎn),花園里草叢底下全是吸人血的蚊子,秦翰林再怕熱也換上了一身長袖長褲,這里蚊子個大而且毒,咬一口不僅癢還疼,皮都要撓破一層。 深吸一口氣,滿場的六神花露水味道。全黑的天色里,只有燈光照耀著工作人員熱汗淋漓的臉,這人啪一聲拍自己手臂上,一個大血點,再高高招一下手,嚷:“嘿,花露水,這邊,遞過來?!?/br> 秦翰林忍住把褲腿挽上去的欲望,把夏以桐和陸飲冰叫過去說戲。 說戲之前,更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