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叫朕過來做什么?朕事務繁忙,你們兩個自己樂呵不就行了,老來鬧朕做什么?”偽帝不耐煩地擺手,嫌惡地看著坐在端妃身邊的見貴。 端妃和見貴同時抬頭看著偽帝,兩人的目光都是前所未有的溫和,讓偽帝心中莫名的升起一種怪異的感覺。 “暄兒,過來?!倍隋瘋蔚蹞P了揚手,偽帝有一剎那的恍惚,似乎這個被他稱為母親的人上一次這么溫柔的喊他,已經(jīng)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下意識的,他竟然真的聽話地走到了端妃面前,看端妃示意他坐下,他也乖乖坐了下來,恰好就坐在端妃與見貴的中間。 端妃抬起手,朝著偽帝的臉伸過來,似乎想要撫摸他的臉頰。 偽帝卻仿佛受到驚嚇一般,眼睛緊盯著端妃手上精致卻尖銳的指甲套,頭猛地向后一仰,匆忙躲避,端妃的手尷尬地停在了半空。 “暄兒,這些年是母后沒有好好教導你,母后對不起你?!本従彿畔率郑隋辉僭噲D靠近偽帝。 偽帝卻是皺起眉頭,狐疑地看看端妃,又看看見貴,“你們是不是又想要什么東西?御璽不是都在你們手上嗎?不必跟朕來這套。” 端妃聞言無奈苦笑,“暄兒,你可知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什么樣的局面?” 偽帝抬手不耐煩地掩住一個呵欠,“什么局面?” “炎威軍已經(jīng)攻到京城城下,隨時都可能破城而入?!币娰F在一旁冷聲說道。 偽帝一臉不滿地扭頭看他,“段正弘是廢物嗎?他不是有十萬禁軍嗎?還有這么高這么厚的城墻,怎么可能擋不住幾萬炎威軍?昨天順王軍不是敗得挺慘么?” 見貴看著面前這個明明才十七歲卻被一身惡習磨害得矮小精瘦的少年,突然覺得在他臉上竟是一點也看不到自己少年時的影子。 這個少年真的是自己的兒子嗎? 他的目光緩緩地移到端妃的面上,她入宮后曾經(jīng)得了很長一段時間皇帝的專寵,那么她又是怎么能夠那么肯定這個孩子一定是他的?這個從來沒有被他懷疑過的問題,突然間就躍上了他的心頭,并且再也揮之不去。 “暄兒?!币娰F突然開口直呼偽帝的名字。 偽帝被他叫得一愣,隨即大怒:“賤婢,哪個允你直呼朕的名字的?” 一邊怒斥,一邊站起來作勢還要向見貴動手。 端妃看著頓時大急,趕緊一把抱住偽帝,“暄兒,他是你的親生父親!” 偽帝聞言微微一愣之后,猛地一下踹開抱住自己的端妃,怒道:“你在胡說什么,朕的父親自然只有先帝,怎么可能是這個死太監(jiān)!” “不!你的父親真的是他,當年……”端妃正想要細說當年舊事,卻被偽帝無情打斷。 “朕知道你想說什么,不就是當年你跟他其實有過私情,他半路才凈身入宮的,這些事朕早就已經(jīng)知道了?!眰蔚劾湫?。 震驚的反倒是端妃和見貴。 “朕最開始也以為自己是你和這賤婢的私生子,不過,自從進了天元宮看到太祖和太宗皇帝的畫像,朕就知道朕身上流的真龍血脈,看見朕這對眉毛沒有?跟太祖太宗皇帝是一模一樣的!還有,還有朕的手指,父皇的中指和食指幾乎一般長短,朕的也是,你再看看這賤婢,他又有哪一點跟朕相像?” 端妃萬沒想到偽帝居然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而見貴也是滿面震驚,但震驚之余,似乎又有些意料之中的釋然。 他的目光緩緩轉向端妃,端妃也正驚恐地看向他,他沒有再問端妃,但是從她驚慌又羞愧的神情中,他還是看出了偽帝的話是真的。 “難怪……” 他突然間明白為什么端妃會那么不喜歡尚暄,幾次發(fā)起脾氣來甚至毫不在乎尚暄的生死。 原本,他只以為是因為宮中生活太過壓抑,讓她性情大變,所以,才會對孩子那么沒有耐心,誰知道卻原來是因為,這孩子根本不是她想要的,尚暄根本不是他的種。 他突然間有些恍惚……他突然間覺得什么都沒意義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這一生到底做了些什么?他好像付出自己的全部,可是到頭來似乎什么也沒有得到。 “見貴,你別聽他瞎說,他還是小孩子,懂個什么?那些個畫像什么的,都是美化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東西,哪有半點與真人相似,見貴,你相信我,你相信我,他真是你的兒子,他真的是,他一定是……他不可能是他的種,他一定是你的……”端妃撲過來緊緊地抱著見貴,淚流滿面地試圖向見貴解釋。 見貴掙扎著想從她的擁抱里掙脫出去,端妃卻將他抱得死死的,怎么也不肯放手。 見貴見掙扎不開,半晌也就放棄了。 隨后,他卻突然轉頭看向偽帝,“皇上,京城汲汲可危,我和你母后打算離開京城,你要不要一起走?” 偽帝和端妃均是一怔,端妃哭聲驟止,“見貴,你……你真的要帶我走?” “城破在即,現(xiàn)在不走,恐怕就再也走不了了?!币娰F很是平靜地說道。 “好,好,我們馬上就走,馬上就走,你看,我東西都收拾好了?!倍隋颐δǖ魸M臉淚痕,松開見貴轉頭又去清點她準備帶走的東西。 而就在她轉身的剎那,一聲悶哼從她背后傳來—— 她僵立轉頭,入目卻是一片腥紅…… “這個孩子既不是我的,便不該存在。”見貴冷冷地將一把短劍緩緩地從偽帝腹中抽出。 偽帝蜷縮在地上,掙扎著想要說話,張口卻只有一股股鮮血涌出,喉間只能發(fā)出汩汩的水聲,卻是喊不出半點聲音。 端妃雙腿一軟跌坐在地,偽帝的血如細泉般緩緩流淌到她的腳邊,她努力地想縮回腳,卻動彈不得,那似乎仍舊帶著偽帝體溫的血液,瞬間沾濕了她的鞋襪。 她顫抖著身子,使盡全身力氣發(fā)出最后一聲尖叫,徹底昏死過去。 “偽帝死了,似乎是那個叫見貴的大太監(jiān)殺的,他也當場自殺了?!?/br> “jian妃呢?” “還活著,不過好像瘋了,不管看見誰都只有一句話:他是你兒子,他真是你兒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br> 第122章 又見故人 京城平定已經(jīng)是半個月之后的事情了。 段正弘和端妃合謀毒害先皇在幾名太醫(yī)和阿西的指證下,證據(jù)確鑿,被判凌遲,誅九族。 跟隨段家和林家的勛貴,包括偽帝的帝師趙家被抄家,家中十二歲以上男子梟首,十二歲以下男子與女子發(fā)往軍前為奴。 余者林林總總,反正有功的賞,有罪的罰,光是為了訂封賞和訂罪責,新任的大理寺與刑部幾位主事,就好幾次差點打起來。 但無論如何,半個月后,大事情基本都算是辦妥了,接下來,就是新皇即位的問題。 值得一提的卻是在清理皇宮的過程中,居然發(fā)現(xiàn)了陸朝忠和沈有民兩位閣老還有幾個幾乎已經(jīng)被遺忘在暗牢深處的老大臣。 陸朝忠和沈有民都已經(jīng)瘦得幾乎不成人形,沈有民被人摻扶著走到牢門口,第一眼看見外面的陽光,竟然直接就昏死了過去。 “好好安置幾位老大人,每人府上都派位太醫(yī)過去,精心照料。”尚昕吩咐,命令立刻傳到太醫(yī)院并被按部就班地執(zhí)行下去。 尚昕并沒有入住皇宮,一來宮中尚未清理干凈,二來他作為大家均已默認的下一任皇帝,再次入宮就應該是正式舉行登位大典的時候,而在此之前,他暫時住在了令無爭在京中的將軍府里。 令無爭的將軍府從建成到現(xiàn)在差不多已經(jīng)二十年,期間除了令無爭打發(fā)過來養(yǎng)老的幾個老仆,就從來沒有入住過主人,卻沒料到空置二十年的府邸第一次迎接主人竟然是如此盛大,而且除了自家主人,竟還有未來新帝,可以預見,等新帝入宮后,這座宅子必然又會暫時空置下來,因為它將會成為形式上的新帝潛邸,從此后除了新帝的后人,普通人再不可入住。 本來令無爭也是應該跟尚昕一起入住將軍府的,但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偏偏要擠到隔壁衛(wèi)隱家去,據(jù)可靠消息稱,是因為令大將軍在某個時候說錯了一句話,惹惱了衛(wèi)先生,衛(wèi)先生當時什么也沒說,但是進了京城之后直接就回了自己家,再不肯見令大將軍。 令大將軍對衛(wèi)先生那向來是千依百順,莫敢不從的,一見衛(wèi)先生真的惱了,哪還顧得上臉面和規(guī)矩,當天晚上就爬墻翻進了衛(wèi)先生家的院子,而自從那天晚上開始,他就直接住在衛(wèi)先生家,再不肯走了。 反正對于尚昕來說,他家舅舅是住在自己家還是住在衛(wèi)先生家也沒什么差別,左不過是多走一道門的事,當然也就由著他們去。 大仙又被抹了一身的血,雖然現(xiàn)在大仙已經(jīng)可以自由幻化成人形,但是為了替尚昕省點血,他還是會在以血沐身之時化成貓形。但是尚昕表示,平時可以,但是最后一次以血沐身時必須化成人形,否則可能會前功盡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生受了尚昕太多心頭血的原因,每次看到尚昕拿出那枝特制的長針扎進心口抽血放血時,大仙的心就會跟著抽痛起來,尖銳的足以讓他抽搐的疼痛,可是看著尚昕面帶笑容的樣子,他也只能強作平靜,乖乖地等在旁邊。 待到尚昕抽完血,他便立刻撲上去,用靈力快速治療他的傷口。只是,每次,他都會故意留下淺淺的一個傷疤。 “大仙,你的氣還沒消啊?做什么每次都還給我留個疤?”尚昕無奈地看著自己胸口上又新添上的那個淡粉色的圓印,這一個個麻麻點點的,可著實不怎么好看。 大仙卻是湊過去,伸出帶著倒鉤的小舌頭在尚昕胸前那個淡粉色的傷疤上輕輕舔了舔,“這不是留給你的,這是留給我的,這樣,只要每次看到,我就會記得,為了我,你受了多少苦。” 尚昕胸口的肌rou在大仙舌頭輕舔過來時,猛地縮了一下,但是聽到大仙的話后,他卻是若有所思地輕笑起來:“每次看到么……” 大仙被他笑得有點莫名,但很快便反應過來,仍舊抵在尚昕胸前的舌頭,立刻換成了獠牙。 尚昕卻是根本不在乎,只堅持說道:“疤是你留下的,也是你說要看的,以后可得每天晚上都看一遍啊,我保證天天脫光了給你看?!?/br> 聽到這樣不要臉的話,大仙連爪子尖都露了出來。 “殿下,有故人求見?!?/br> 尚昕正與大仙玩鬧,卻聽見門外有人傳報。 故人? 尚昕和大仙同時望向門外。 尚昕在京中舊識確實不少,但是到了現(xiàn)在這個時候,還敢在他面前自稱故人的應該不多,“是誰?” 待聽到來者報上的名姓,尚昕簡直驚喜萬分,立刻忙不迭地命人將那位故人請進來。 那人跟著通傳的侍者急匆匆地走進門來,將要進門的時候卻險些被門檻絆個跟頭,大步迎過去的尚昕一個探身,一把將他扶住,攙了起來。 待到那人微躬著身子,抬起頭來,兩人四目相對,面上都是難抑激動之色。 “奴……奴婢……給小……給小王爺請安……”蒼老干啞帶著些怪異的聲音憋在喉嚨里反復了幾次才發(fā)出來,而話未說完,面上已經(jīng)全被淚痕沾滿。 “福……福叔,快,快起來,快起來!”見到面前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的老人還要雙膝下跪,尚昕趕緊拉住他,“坐下,坐下說話。” “福叔,這些年,你在哪里?暗衛(wèi)怎么一直都沒有尋到你的消息?!?/br> 這位故人卻是落燈節(jié)當夜留在宮中未能與尚昕一起離開京城的福臨。 “殿下,其實,奴婢這些年就一直藏在京中,只是奴婢是個不全人,做不得什么營生,容易被人認出來,所以,只能裝個天聾地啞的乞丐,走街串巷,討口飯吃?!?/br> 聽到福臨這么說,尚昕心中一慟,他拉起老福臨粗糙的雙手,“福叔,這些年苦了你了。那阿東呢?不是說阿東一直跟著你的么?他人呢?” “阿……阿東……”老福臨微微一怔,隨即卻顯出一臉茫然,“他沒有跟我在一起啊,落燈節(jié)那夜,我是跟他一起出了永善宮,但是興德宮出事后,我就讓他趕緊想辦法出宮去給你報信,怎么?他沒找到殿下么?” 尚昕輕輕搖搖頭,“沒有?!?/br> 既然沒有找到他,也沒有回到老福臨的身邊,那阿東去了哪里似乎已經(jīng)是個可以猜測的結局…… 大仙一直蹲坐在不遠處的八仙桌上,剛開始看著尚昕和福臨兩個人就那樣站在門邊,你一言我一語說得熱鬧也沒去打擾,但眼看著說著說著氣氛就不對勁起來,便“喵”地一聲跳了出來,三下兩下就順著尚昕的衣擺爬到了他的肩膀上,居高臨下地看著福臨。 “老福臨,你還沒跟朕請安呢?!?/br> “大——大仙!”老福臨被大仙突然躥出來嚇了一跳,待到定睛看時卻是一臉驚喜。 “這么多年不見,大仙還是這么伶俐精神?!崩细ER看著大仙笑得眼睛都瞇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久沒見,他總覺得大仙比以前看起來更漂亮更神氣了,全身的毛簡直像是緞子一樣,連毛尖上都泛著光,眼睛更是亮得像夜里的星子,愣是讓人看了第一眼就再不敢看第二眼,只生怕被那對眼睛看得將魂攝了去。 “朕當然是伶俐精神的,可是你……看起來可是老了不少啊。”大仙對尋常人說話從來都是筆直筆直的,看著老福臨幾乎已經(jīng)白光了的頭發(fā),他忍不住搖頭嘆了口氣。 尚昕揚手輕拍了一下大仙的頭,“福叔年紀大了,這些年又吃了不少苦,自然顯老,等過些時日回了宮,我且給您老安排個好去處,到時候好湯好水地養(yǎng)上一段日子,自然能恢復過來?!?/br> 福臨聞言感動地又是涕淚縱橫,“殿下,奴婢雖然年紀大了,但是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要繼續(xù)伺候小主子,奴婢命賤,能跟著殿下就是奴婢最大的福氣,只求殿下繼續(xù)把奴婢放在身邊使喚,奴婢便是死也心甘了。” 福臨一邊說著一邊又要向尚昕跪下叩頭。 “福叔,好好好,快起來,不管你在哪里,你都是我的福叔,你和陳阿娘曾經(jīng)是我最信任,最親近的人,現(xiàn)在陳阿娘不在了,只剩下你,以后可萬萬不要再輕易說‘死’,我可是希望你能長命百歲地活著。” “是,是,殿下,老奴……老奴一定長命百歲地活著,一定好好地活著,將來,將來老奴不止要伺候殿下,還要伺候殿下的孩子,伺候諸位小殿下,老奴一定要好好活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