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他四處一望,見前面有一處店鋪,賣油紙傘,帷帽之類遮陽的東西,他便轉頭簡短的說了一句:“站在這里別動,等我回來。”而后就快步的往那間店鋪而去。 片刻之后他回來,手里就拿著一頂帷帽。 他幾步走到沈沅的面前,伸手將這頂帷帽遞了過來,只有簡短的兩個字:“戴上。” 沈沅看著他手里的帷帽。 竹葉棕絲的寬檐笠帽,帽檐一周垂下來的白色面紗薄且軟。 其實本朝民風較為開放,女子是可以隨意出家門的。且出家門了也不用將全身都包裹的嚴嚴實實。至少沈沅就很少在街上看到有女子會戴帷帽,但這會…… 她想了想,還是開口道了謝,然后伸手接過了李修堯手里的帷帽,戴到了頭上。立時她嬌美的容顏便被帽檐處垂下來的白色面紗給遮擋住,旁人再看不清了。 李修堯見了,這才覺得心中熨帖了一些。 他滿意的輕點了點頭,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愉悅:“往后你出門都要戴著帷帽。” 是那種命令的口氣,絲毫沒有商量的余地。 他實在是不喜旁人的目光落在沈沅的身上。看到那些人的目光,他心中竟然止不住的就生了幾分暴虐,想要過去將那些人的眼珠子都給摳出來。 沈沅沒有說話,不過她心中覺得李修堯實在是有些多管閑事,而且方才他那句話說的也實在是強勢。但轉念又想著李修堯現在身處高位,想必平日對人發(fā)號施令慣了,所以同她說話的時候不自覺的就會帶一些命令的口氣,倒是可以不用同他過多計較,還是找尋沈湘要緊。 于是她就又說了一遍:“請問李公子是在何處看到舍妹的?煩請帶小女過去。若李公子有事,不方便帶小女過去,便請指個方向,小女自去找尋舍妹?!?/br> 這話雖然說的委婉,但已是催促的意思了。 不過李修堯見她剛剛很乖巧的戴了帷帽,又對他說的那句往后出門都要戴著帷帽的話沒有提出異議,想必就是同意的意思,于是他覺得心情忽然就好了起來,唇角帶了淺淺的笑意:“我沒有什么事?,F在就帶你過去?!?/br> 說著,就轉過身,抬腳往先前他看到沈湘的那間茶肆走去。沈沅落后他約五步遠的距離,跟在他身后。 一路過去,就見空中的云層慢慢的多了起來,遮擋住了日光。只不過卻絲毫不見涼意,反倒覺得越發(fā)的悶熱了起來。 及至等到了那處茶肆,里外都找尋遍了,卻不見沈湘的身影。 沈沅讓采薇過去同茶博士打聽。采薇向那茶博士描述了沈湘的身高,相貌,問他剛剛可有見過這樣的一位姑娘。茶博士想了想,點頭說道:“方才是有這么一位姑娘來過。同來的還有一位年輕的公子,兩個人坐在靠窗的那張桌子旁很說了一會兒話。不過剛剛離開了?!?/br> 沈沅聽了,就要帶著采薇和青荷追出去。 不過她尚且還未出門,只見外面忽然狂風大作。一道極大極亮的閃電仿似要劈開天地一般的閃過,隨后就是一道悶雷轟隆隆的猛然炸起。 沈沅嚇了一跳,面色發(fā)白的往后退了兩步。 她是極怕打雷的。以往若遇到打雷的天氣,她總會躲到床上去,放下床帳,用被子緊緊的包裹住自己,然后閉著雙眼,抬手捂著耳朵,仿似這樣就能看不到外面的閃電,也聽不到外面的雷聲。但是這當會…… 空中烏云聚集,天色盡暗。閃著白光,長長寬寬的閃電不時的在空中亮起,暴烈的雷聲不斷,窗欞,地面,仿似都在震顫著。然后大雨傾盆而下。 外面有人在雨中奔跑。都是方才在池岸上觀賞荷花的人??吹铰愤叺木茦遣杷?,就紛紛的跑進去躲雨。 這間酒肆里也有人跑了進來,挨挨擠擠的,眼看就要碰撞到沈沅。 慌亂中,沈沅就察覺到有人握住了她的胳膊,將她拉到了一張靠墻的條凳上坐下。 外面天色漆黑如濃墨,茶肆中自然也昏暗。沈沅坐在椅中,雙手捂著耳朵,低著頭坐著。 她想起上輩子她失明的那一年。也是這樣的一個盛夏,外面雷聲大作。她盤膝坐在墊著厚實軟墊的地上,頭枕在膝上,也是這樣雙手捂著耳朵,怕的渾身都在發(fā)抖。不過后來她卻漸漸的不怕了。因為玉郞坐在她身邊,伸了手輕握著她手。 他的手溫暖干燥。她可以感受到他手指上的薄繭,還有手掌心中一道縱橫的細微刀傷。 她問過他,知道這道刀傷是他用手握住敵人劈過來的長刀時留下來的。她還記得當時她伸手輕輕的摸著那道刀傷,輕聲的問他:“痛不痛?” 察覺到他的手抖了一下,隨后他另一只手伸過來緊握住了她的手。沙啞的聲音低低的響起:“早就不痛了?!?/br> 想到這里,沈沅只覺眼眶發(fā)熱。 自重生之后她也根據上輩子的一些細節(jié)推敲過玉郞的身份。但除卻知道他是個武人之外,其他的她卻是什么都不知道了。玉郞他實在是心思縝密,做事又細致,將他自己的身份隱瞞的那樣的滴水不漏。 這輩子她卻要怎么去找尋他呢?沈沅心中嘆息著。又想著,若找尋不到玉郞,她是寧可再不嫁人的。 夏日的雷陣雨來的快,去的也快。不過須臾的功夫,雷聲便慢慢的小了,天也漸漸的放亮,雨雖然沒有停住,不過已是淅淅瀝瀝的小雨。 茶肆中有性子急的人,見雨小了許多,便急著回家。又有兩三個文人雅士的模樣,說這雨后賞荷是最好的,便也相約著一道兒走了。剩下的還都坐著,正吩咐茶博士倒茶,拿糕點。 沈沅放下了捂著雙耳的雙手,然后一抬頭,就見李修堯坐在桌旁相鄰的一條條凳上,正伸手拿了茶碗在喝茶。 他微垂著頭,眉眼被杯中裊裊而上的水汽模糊了一些,看著倒較平日柔和了許多,再無冷冽之意了。 察覺到沈沅的目光,李修堯也抬頭望了過來。沈沅猝不及防,目光與他對上。然后她立時就轉過頭,看著窗外白霧稀薄中的西池。 池中的荷葉倒是越發(fā)的青翠了,荷花看著也越發(fā)的粉嫩了起來一般。 李修源看了一會兒她精致姣好的側臉,收回目光,又微垂了頭,慢慢的喝著杯中的茶水。 既是在此處沒有找尋到沈湘,而且方才一場大雨,沈沅也沒有再找尋沈湘的心情了。等雨再小一些,沈沅便起身同李修堯作辭。 但李修堯卻堅持一直送她到馬車旁。 臨上車的時候,沈沅伸手將頭上的帷帽取了下來,遞了過去:“不敢拜受,現還給李公子。” 這是想要和他劃清距離的意思。 李修堯沒有伸手去接,眉目之間依然淡淡的:“原就是特意給你買的,你留著罷?!?/br> 頓了頓,他又接著說了一句:“往后出門都戴著它?!?/br> 沈沅捏緊了帷帽的邊緣,微抿著唇,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她又開口:“李公子的好意小女心領了,但這頂帷帽……” 一語未了,就被李修堯給截斷了話:“先前令妹身邊的那位年輕公子,是令妹的什么人?” 沈沅回道:“他并不是舍妹的什么人?!?/br> 身為長姐,她總是要維護沈湘的名聲的。 見她回答的這樣的堅決果斷,李修堯望了她一眼,隨即又問道:“你認得他?他是你家的什么人?” 沈沅這樣著急找尋她meimei,到底是因著她meimei的緣故,還是因著那個年輕公子的緣故?那位年輕公子的相貌生的實在清俊…… 沈沅自然是不想家丑外揚的,當即就說道:“他算不得我家的什么人,不過是暫住在我們家罷了?!?/br> 薛姨娘只是沈承璋的妾室,她的娘家侄兒,若認真說起來,倒確實算不得是沈家親戚的。不過沈沅心中對李修堯這也究根問底的幾句話生了幾分不解。 印象中他是極冷漠的一個人,從來不關心與他無關的人或事的。 而李修堯此時心中在想的卻是,那位年輕公子算不得沈沅家的什么人,但卻住在她家,那想必沈沅和那人是經常相見的…… 想到這里,李修堯心中就覺得有幾分不自在起來。不過他也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對著沈沅點了點頭,然后看著她上了馬車,放下了馬車簾子。等馬車駛上了旁邊的大路,他這才轉身走了。 經過李修堯這樣的一番打岔,沈沅就忘記了要將帷帽還給他的事。等馬車都走出了一段距離,她看著手中還拿著的帷帽,這才后知后覺的想起了這事來。 心中就有幾分煩躁,她隨手將帷帽放在了身旁的長凳上。 她是不想和李家人多接觸的??墒亲詮乃尷钚迗虼盍怂拇黄鸹鼐┲螅S后她好像不時的就會遇到李修堯??赡苷且蛑谴瓮氖?,李修堯每次看到她的時候都會同她說幾句話,而且仿似對她還比較關照…… 沈沅就有些懊惱的想著,若早知如此,當初她也許就不應當一時心軟,想著要報答上輩子李修堯對她的那次恩情讓他搭船的。不然這當會即便是他們兩個人對面遇到了,依著李修堯的性子,想必都不會正眼看她一眼的。 心中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來,她就抬頭問采薇和青荷:“剛剛在茶肆里,許多人涌進來躲雨的時候,是你們兩個拉著我到條凳上坐下的?” 當時一片慌亂,又兼風雨大作,她就沒有想許多。但這會細想來,只覺那個人的手掌又大,又溫暖,又有力,應當不是采薇或者青荷的手。 采薇和青荷兩個人對望一眼,然后雙雙搖頭:“不是奴婢?!?/br> 當時茶肆里面昏暗,閃電雷聲一道接著一道,避雨的人也是不停的跑進來,采薇和青荷心中也害怕。一陣慌亂之后,她們兩個到處找尋沈沅的身影,然后就見她好好兒的坐在靠墻的一條條凳上,相鄰的條凳上又坐著李修堯。她們兩個人見了,便走到沈沅的身后站立著。 沈沅聽了她們兩個人的話,心中就覺得越發(fā)的煩躁了起來。 她是不認得茶肆中的其他人的,既然當時不是采薇和青荷拉她到條凳上坐下,那也就只能是李修堯了。難怪當時雷聲停歇后她抬起頭,就見李修堯正坐在她相鄰的那張條凳上。 等回到了沈府,沈沅下了馬車之后就立時讓青荷去綠綺苑看看沈湘有沒有回來。若她回來了,想法兒叫木蓮過來見她。 青荷答應著去了,沈沅則是帶著采薇回了漱玉院。至于那頂帷帽,她想了想,最后還是叫采薇拿了,一并帶了回去。不過等回到屋中,她就吩咐采薇將那頂帷帽放到箱子底下去。 今兒先是熱,身上出了許多汗,過后又是一陣大雨,雖然涼快了許多,不過身上到底還是覺得有些不舒服的。于是沈沅就吩咐豆蔻熱下水,她要沐浴。 等沐浴好,她換了家常的衣裙從屏風后面走出來,就見青荷已經回來了,正在外面等候著。 沈沅在炕沿上坐下,一面由著采薇用干布巾給她輕柔的擦著頭發(fā),一面問青荷:“如何,三姑娘可回來了?” 青荷垂手回道:“奴婢去綠綺苑的時候,就見木蓮正出來吩咐兩個小丫鬟去廚房提熱水過來,又吩咐兩個粗使的婆子去搬浴桶過來,說是姑娘要沐浴。奴婢就悄悄的招手叫她出來,問了幾句,才曉得三姑娘比咱們早到家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先前大雨,三姑娘是在一處酒樓里躲的雨。奴婢又跟她說了姑娘想見她的話,木蓮也應下了,只說待會兒她得空了就會過來?!?/br> 沈沅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采薇這時已經用干布巾將她的頭發(fā)都擦了一遍,正拿了梳子在給她梳頭發(fā)。 沈沅有一頭烏黑的秀發(fā),這會洗過之后垂在身后,看著如絲綢一般的柔順。 采薇心中一面贊嘆著,一面就叫豆蔻拿了鏡臺上放著的那一小瓶桂花頭油來,倒了一些兒在掌心里,細心的抹在沈沅還有些濕的頭發(fā)發(fā)尾上。鼻端立時就聞到了一股幽幽的桂花甜香。 正抹著,就見青竹掀開碧紗櫥上的簾子,木蓮走了進來。 木蓮進來就屈膝對著沈沅行禮,叫了一聲大小姐。 沈沅讓她起來,問了她一些話,知道今兒沈湘確實是同薛玉樹一道兒去西池賞荷花了。便是隨后大雨,兩個人也是一塊兒在酒樓里避的雨。 沈沅就問道:“今兒你一直跟在你們姑娘身邊?半步都沒有離開過?” 木蓮回道:“奴婢一直緊跟著我們姑娘,半步都沒有離開過。中間薛公子也有趁著給我們姑娘遞茶杯,或是并排著走路的時候,不小心的碰到了我們姑娘的手,我們姑娘也是立時就臉紅著抽回手。除了這個,再沒有其他旁的出格的舉動了?!?/br> 沈沅鼻中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她是不信薛玉樹這是不小心才碰觸到沈湘手的,定然是他故意的。他這樣的行為,實在是讓人不齒。 隨后沈沅想了想,到底也沒有去找沈湘質問今兒的事。若鬧大了,教父親得知了總歸是不好的。不過她心中也定了主意,后日要帶著沈湘一同去見一見那位宋成濟。 還是早早兒的將沈湘的親事定下來才是最緊要的。另外還要再想個什么法子,盡快的將薛玉樹攆離沈家。 而等到了次日,沈沅正坐在炕上給沈泓做夏服的時候,忽然就見青荷掀開碧紗櫥上的竹簾子走了進來。 不過她面上的神情有些古怪:“姑娘,前院的小廝過來稟報,說李公子要見您?!?/br> 第80章 到府求見 沈沅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李公子?哪個李公子?” “是李修堯李公子?!鼻嗪傻穆曇粲行┌l(fā)飄,“小廝說,他就在前廳那里。老爺正在陪著他?!?/br> 沈沅心中震驚,一個不小心,左手食指就被右手拈著的針給刺到了,立時就有一粒血珠冒了出來。 一旁站著的采薇見了,驚呼一聲,忙要轉身去拿干凈的手帕子來給她包扎,就聽沈沅叫住她:“不礙事的。” 隨后她就將食指放到口中吮吸了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