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當真?”盛夫人盯著他的眼睛,“難道你不想將她納為妾室?” “當然不想!”盛森淵回答得更快也更果斷了,他搖頭說道,“我喜歡她,這話不是騙您,不過這種喜歡跟喜歡花花草草也沒分別。我以前養(yǎng)的那些花草,貓狗,很快就會死,只有她一個人活到現(xiàn)在,我當然對她另眼相看。但我不可能將她納為妾室……這……這多丟人??!她又呆又傻的,怎么適合做我的如夫人?” 盛夫人疑惑地問:“你當真是這么想?” “我……”盛森淵只遲疑了一瞬,“當然!” 元娘抱著書,愣在原地,盛森淵的那番話不斷在她心中回蕩。 原來他也覺得她是傻子,原來他說要同她做夫妻的話都是騙她的,原來…… 元娘抱緊那本書,踉踉蹌蹌地走回臥房,忽然感到眼前一片模糊。她鼻子酸了片刻,很快臉上滿是淚水。元娘顧不上擦拭,她抱著書,無聲地落淚,哭了好久。她鼻酸不已,她也不明白為什么她的心會揪得難受,她心中滿是不解,她要去問誰呢? 少爺說,如果她感到鼻酸,就去找他; 他還說過,如果她有任何疑難,也要去找他。 可是,他當真愿意被她煩嗎? 他對她說了那么多話,有那么多叮囑,到底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只是逗她玩? 他對她說謊了。 一句謊言,便擊潰了她脆弱內(nèi)心的一切信任,如果連做夫妻這種話都是騙她玩的,他說的其他的話,還能夠相信嗎?她的內(nèi)心充滿不解,可唯一能相信的人,已經(jīng)不可信了。元娘的哭泣,從無聲到嗚咽,她背對著門,哭到臉也濕透,臉頰漲紅,雙眼酸澀,即便如此,她的眼淚依舊如同瀑布一樣止不住,停不下。 她邊哭邊拿手絹抹眼淚,柔軟的絹布都濕透了,越擦越痛。 咸咸的眼淚滾過皮膚,灼得rou疼。 又委屈又痛,元娘哭得更大聲了。 嗚咽良久,忽然有一道陰影從頭頂降下,盛森淵的聲音在她背后響起:“元娘?” “?。 ?/br> 元娘猛地聽到這個聲音,嚇了一跳,手一松,將一直抱在懷里的書砸在地上。 “你沒事吧?”盛森淵疑惑地幫她撿起書,扭頭就看到了她的臉,“?。 ?/br> 他叫得比元娘還大聲。 “元娘,你的臉!”驚嚇后,盛森淵捧起她的臉,滿目擔憂,“來人!古列!去請大夫!” 清涼院被這聲大叫鬧得雞飛狗跳。 盛森淵所說的大夫只有一人,姓林。 林大夫不是外面的坐館大夫,住在盛府,只為盛家人服務(wù)。他被盛老爺請到盛府工作已有二十余年了,來得比元娘還早。他很注重身體鍛煉,雖然年過五十,依舊精神矍鑠。盛森淵作為讀書人卻并不像同窗一樣身嬌rou貴,反而身強體健,既因為祖上曾是武將,更多還是受了林大夫的影響。 他對這位老人一向敬重,這次卻難得地魯莽了一回。 聽他到了清涼院外,盛森淵立刻沖出來迎接,拽著他趕路。 神情惶然,舉措失當,可謂失常。 “你……看起來挺好的?!绷执蠓虼蛄克麅裳?,說道。 古列來找他的時候,沒說清楚是誰生病,他見古列神情緊張,還以為是盛森淵。 可盛森淵現(xiàn)在哪像個病人? “不是我,是元娘。”盛森淵邊走邊說。 “她病了?” “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生病,總之她需要您的治療。”盛森淵急切地拉著他走。 幸好林大夫不曾疏忽鍛煉,換作一個普通老人,不是被他扯個趔趄,也很難跟上他的腳步。 古列走在另一邊。 元娘病了?桃花和芙蓉對視一眼,也悄悄跟上。 一行五人,浩浩蕩蕩進了元娘的臥房。 元娘捂著臉,背對著門,渾身發(fā)抖。 “元娘別怕,林大夫已經(jīng)來了?!笔⑸瓬Y安慰她,拖著凳子在她身邊坐下。 古列也趕緊搬一張凳子給林大夫擺上。 “究竟出了什么事?”林大夫溫和地問。 盛森淵輕輕抓住元娘的手腕,溫柔地說:“不要擔心,大夫懂這個,你抬頭給他看看。這是林大夫,你認識的,平時你有什么不舒服,都是他給你治,你應(yīng)該記得?!彼麆裾f元娘慢慢將她捂住臉的雙手拿下,他不敢直接接觸她的臉頰,只捧起她的下頜輕輕轉(zhuǎn)動朝向林大夫。 見她一直捂著臉,林大夫心里有數(shù)。 可饒是做好心理準備,當他看清楚元娘的臉時還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林大夫身后,是古列,桃花和芙蓉。當元娘露出臉的一瞬間,不止是林大夫,他們也全都看見了。古列死死地咬緊牙,他正對著盛森淵可不敢讓少爺看到他驚恐的樣子。桃花飛快地抬起手捂住嘴,將驚呼聲吞下肚。芙蓉似是不忍,扭頭回避,然后邁開腿飛快地朝外走——她怕她再不走,會當場笑出來。 離開書房,走到院子里,芙蓉終究沒忍住,翹起一邊嘴角。 芙蓉回頭看了一眼,書房里無比寂靜,有人不想說話,有人不敢說話。她扭回頭,滿面笑容,若不是她走得還不夠遠,她真想痛快地大笑幾聲。沒了這張臉,一個腦子有問題的白癡還憑什么能騎在她頭上?回想著這段時間里盛森淵對她的冷待,她將所有賬都記在了元娘頭上。 雖然她剛才轉(zhuǎn)開了臉,只有一眼,可她也看到了。 那一剎那,她所見到的元娘,根本就是從地獄中走出來的羅剎。 元娘的臉毀了! …… 臥房內(nèi),元娘咬牙忍耐。 桃花深恨自己沒學芙蓉及時跑路,作為臥房里唯一的女人,她得捧著手絹幫元娘接眼淚,得不斷盯著那張扭曲的臉。嚇死人了!桃花心里又怕又氣,可當著盛森淵的面,還得表露出十足的擔心,她自己都惡心她自己。 林大夫從隨身帶的藥箱里拿出一盒藥膏,調(diào)了點東西,攪拌均勻后涂在元娘的臉上,抹了厚厚的一層。每次藥膏從元娘的皮膚上擦過,都帶起一陣刺痛。元娘可以忍住不動,但生理性的眼珠卻本能地往外滾,林大夫只能叫人把這些眼淚接住。 這個倒霉的人就是桃花。 桃花又不敢看元娘的臉,礙于盛森淵的觀感還得裝出很擔心的樣子,矛盾重重的內(nèi)外壓力,逼得她幾次想把手帕砸到元娘臉上。不過,看久了有點習慣,她又忍不住盯著元娘的臉看了一會兒,像芙蓉一樣翹了翹嘴角。這么美麗的臉,竟然毀了啊。 沒有這張臉,元娘還有什么能讓少爺另眼相看呢? “你別再哭了?!绷执蠓蜻呁克庍厙@息,“這眼淚就是害你的臉受損的主要原因,我這藥膏也不一定管用,敷一陣可能會發(fā)麻,再過會就會發(fā)癢,但你千萬不能撓,要不,就請神仙來救你吧?!?/br> 盛森淵忙在一旁替她擔保:“我會看著她,絕不讓她撓壞傷痕?!?/br> 林大夫點點頭,接著講解傷情,這次的話就是對盛森淵說的了,他猜元娘也聽不懂。 按照林大夫的推測,之前元娘應(yīng)該是哭過。這流淚本來就傷神,哭久了更是傷身,哭的時間太長,臉頰發(fā)燙,還會發(fā)紅發(fā)腫。臉上的皮膚本來就特別薄,她哭腫了臉,居然拿手絹隨意亂擦,簡直是胡來,手絹把泛紅的皮擦破,在她臉上造成了一道道紅痕,這些傷痕經(jīng)過手絹的反復(fù)摩擦,終于發(fā)炎,淚水再往上一浸,這效果基本等同于往傷口上撒鹽。 林大夫還有句話憋著沒說,元娘這張臉會毀,基本是她自作自受。 “將養(yǎng)著吧,還好元娘年紀小,恢復(fù)快,不過能恢復(fù)成什么樣,我也不敢保證。”林大夫道。 說完,林大夫便潤筆開單,兩副藥,內(nèi)服外敷。 盛森淵隨他些,不斷建議他開些大補的藥,人參鹿茸盡快煮,他絕不心疼。 “人參鹿茸?”林大夫白他一眼,“你想吃死她?” 林大夫本來要走,又不走了,坐下來狠狠給盛森淵惡補了一通知識,教他是藥三分毒的道理,以及不是什么病和傷都可以靠嚼人參來治。這世上,除了盛老爺,盛森淵就怕林大夫的嘮叨,經(jīng)此一役,他更加深了這點認知。 “這個……元娘嘛……”林大夫朝元娘仔細端詳了片刻,搖搖頭,“元娘這個情況,有些嚴重,最好給她罩一塊面紗,把臉蒙住?!?/br> 他自問是出于好心。以元娘如今的尊榮,上街晃悠一圈,堪稱毀壞市容了。雖然她不會上街,但總不能一直關(guān)在清涼院,就算真的肯在清涼院里待著,但也不會一輩子不出臥房。清涼院的小丫鬟不少,哪天有個膽小的路過看到她的臉,被元娘嚇死、嚇暈、嚇得大病一場……哪樣都不是小事。 林大夫的話并非沒道理,可他習慣性地忽略了病人的感受。 他一直給元娘看病,隱約能察覺到她的“與眾不同”,簡單來說,就是腦子不好。 可是,腦子不好與真正的癡兒仍有不同。 元娘也有心。 她聽得懂林大夫的話。 重傷之后,元娘勉強拼得歪七扭八的心重新崩碎,爆成了渣。 ☆、兩面話 “桃花,送林大夫回去?!笔⑸瓬Y把藥單交給古列,叫他跑腿去熬藥。 臥房里清空三人,只剩下他和元娘相對而坐。 元娘很沉默,呆呆的低頭盯著地板,安靜的樣子與平時似乎沒兩樣。 可他偏偏覺得她不對勁。 “你剛剛真的……哭了?”盛森淵想起林大夫的推測,擔憂又不解,“為什么要哭?” 明明她從書房離開時還高高興興,怎么突然就大哭一場,還……哭出個毀容? 元娘依舊不吭聲。 無論盛森淵怎樣追問,她都堅決地保持了沉默,絕不張口。 視而不見,充耳不聞——這是對她不感興趣的人,何時連他也被劃入了這個范疇? 盛森淵想了想,猜她是因為臉上的傷。 對,她又痛,又難過,怎會有心情說話呢? 盛森淵輕輕摸了摸她的頭,低聲道:“回頭我找塊面紗來給你遮著,免得傷口見風,如果有人對你說難聽的話,你覺得不舒服,就告訴我,我把她們趕走,絕不讓你不痛快。你現(xiàn)在最要緊的就是靜心養(yǎng)傷,其他事都不要管?!?/br> 元娘的眼睛又紅了一圈。 “你,你別哭!”盛森淵慌忙找手絹,“林大夫說了你不能再哭,這才剛涂上的藥……” 他翻到手帕,立刻往元娘眼睛上糊,總算在淚珠滾落前及時截住。 元娘抓住手絹,終于說了第一句話:“我自己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