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邶國公,我這位世侄行事可還穩(wěn)妥?”安德裕笑著與葉知秋拱一拱手。 “穩(wěn)得過了?!比~知秋點點頭道,“這幾日才有些鋒銳氣?!?/br> “如此便好,我也不擔憂他年少氣盛了,只安安心心地等著品美酒,吃佳肴就是了。” “若是崔德華年少氣盛,東翁難道還不吃他的酒席了不成?” “那當然更得吃,吃得好才能好好指點他一番。”安德裕理直氣壯地回答。 “如此先吃些茶,等酒菜上桌吧?!比~知秋抬手斟了盞六安瓜片給兩人,請他們入座品茶道:“這也是我那東翁新制的,帶著三四個力役從采摘到烘制,整花了三四天功夫,味道還是不錯的?!?/br> “唔,青青嫩的,就是不知道為什么叫瓜片,叫松針更合適些?!卑驳略G浦铚瑩u頭道:“怎么用壽窯的瓷碗,粗粗笨笨的,黃的碗也不襯茶湯,顯的臟,就算不用邢窯的霜白也該用景德的如玉,若是換個碗,怕是這三家只用炒茶方子也能打發(fā)了。也罷,柳林,咱們也不白喝他一回酒,回去之后讓人送一套邢白過來?!?/br> 三人說說笑笑,不一會兒四碟八碗上了桌,醒酒器與高腳杯也擺上了。 “世伯請上坐,篷門敝戶的,地方小,湊合一下吧?!贝掮虑傅溃骸凹依锏鬲M人少,沒備上足夠的案幾,委屈世伯與我等共桌而食?!?/br> 這個時代有些地位的人家還是分餐而食,即使到了清代,正式的朝宴上人們也是分餐甚至分桌而食的。此時只有平民寒戶才沒法講究,一小碟子菜誰夾到算誰的,顯得沒那么等級森嚴,從某種意義上還是挺怠慢貴客的。 但崔瑛從后世而來,更喜歡炒菜,也喜歡幾個人圍坐桌邊,氣氛和睦地吃吃喝喝,再加上他很少在家里宴客,所以他家里就沒打上十個八個的分食餐桌備用。 “無妨,合餐飲酒更有感覺?!卑驳略5幕暝绫荒欠旁谛丫破髦械拿谰乒醋吡?,說話時連看也不看崔瑛一眼。 “多倒點,多倒點,你這酒杯燒得好,不似小兔毫盞喝不痛快?!卑驳略T诖掮寰茣r催促道。 “這安知州果然名不虛傳?!比~知秋嘆為觀止地對一旁的柳林說。 “等他三杯酒水下肚就好,就好?!绷钟行擂蔚?。自家這東翁什么都好,與養(yǎng)父家處得好,兒子就比他晚一期中進士,家里夫妻舉案齊眉,為人也肚量寬宏,熱愛提攜后進,只一條,嗜酒,碰見好酒連禮儀人情都不大顧得上,因此即使身為狀元,也依然仕途坎坷,也經(jīng)常會讓柳林覺得尷尬。 崔瑛一邊斟酒一邊又將當初與趙家主所說的那些理論拿了出來,看在安德裕是個酒癡的份上,還拿出一些后世品酒的理論和他共享。安德裕統(tǒng)共也沒吃上三筷子菜,美酒卻喝下了半斤多。 葡萄酒度數(shù)不算高,可后勁兒卻不小,安德裕一時有些微醉,半躺在寬大的椅子上,他半瞇了眼,“德華啊,你~不錯,年少之時不爭強好勝就穩(wěn)了一半,又能不傲上也不凌下,是個好孩子。” 崔瑛被他夸得一愣。 “你不知道,你往這六安一赴任啊,囑咐叫我照顧你的文書是一封封的來,你義父就不用說了,送了我兩壇劍南燒春;柳林他弟捎了一斗新豐;連陛下與太子都賜下了兩斛貢酒?!?/br> “您不是把酒喝完了才想起小侄來的吧?” 安德?;腥粑绰?,又自斟了一杯,微晃酒杯,聞香,觀色,嘗味。 崔瑛乖乖閉嘴,覺得自己真相了。 “你那小徒弟張雷是個好苗子,明年讓他應發(fā)解試去。”安德裕又飲了一杯酒,突然說道。 “是?!贝掮斎徊粫r著弟子上進,干脆將飲酒那篇揭過,應聲道。 “將你在六安用的這一套什么‘積分’還有‘規(guī)定’之類的東西整理出來,我想辦法在其它地方試試,若成了就可以正式向陛下推薦了?!?/br> “是?!?/br> “你這縣里的娃娃借我?guī)滋?,放心,絕對給你養(yǎng)得白白胖胖的送回來,合肥周圍的路也得好好修?!?/br> “是。” “葡萄美酒送我一車,酒具給我一套,我在大同有一百頃地,是這幾年攢下來的,都給你?!?/br> “是,哎不對,”崔瑛突然反應過來道:“世伯,小侄沒有那么多酒,再說,這一車酒也不值百頃地???” “沒事,反正那地周圍都是煤石,也就能燒燒火,還容易有炭毒,我早想脫手,卻也不想坑人,反正你腦袋里鬼主意多,說不好還能想出點法子來?!?/br> 崔瑛腦子一轉,便明白那是一處地表煤礦,激動的心嘣嘣跳,有煤礦,許多的化工產(chǎn)品可就有著落了。甚至酒,崔瑛狠狠心想道:就留兩壇做個念想吧,其它的都送給這位世伯好了。 事情交待清楚,酒足飯飽,話題才漸漸轉向了日常的施政。 “夏稅眼看著要收齊了,后面打算做什么?” “梳理一下工作吧,最近忙得很了??h學整治得差不多了,由成教諭盯著應該沒事了。各村今年過年的糧食應該存夠了,可以計劃一下把水渠清一清方便灌溉……” 崔瑛正將自己的計劃和安德裕這個上司報告,就聽見一個小仆役在門外輕聲道:“東家,陳大郎在門廳候著呢,說是您要的提香器做好了?!?/br> 第39章 蒸餾 “提香器?提什么香?酒香?”安德裕對酒的敏感超乎尋常。 “呃,也算是吧?!贝掮q豫了一下,“不過不是增加酒香,而是增加酒的精純程度?!?/br> “像燒酒或三勒漿?” “這個小侄都沒喝過,不確定?!?/br> “也是,你一個小毛孩子,當然不可能喝過,”安德裕略帶鄙視地說:“要不是是你釀葡萄酒的手藝不錯,我都不跟你談酒精?!?/br> “世伯,要不您隨我一起去竹山村看看?”雖然已經(jīng)時近傍晚,但崔瑛在竹山村就有住處,夏稅收取也進入正規(guī),不太需要崔瑛時時注意了,在竹山村住一夜也沒什么問題。 “罷了,老夫就去幫你品鑒品鑒新酒吧?!卑驳略C菜撇磺樵傅卣f道。 崔瑛特別想說不用,然而他慫,不敢懟自己的頂頭上司兼義父的好友,只能咽下一口氣,貌似誠懇地感謝道:“世伯愿意賞臉是再好不過的事了,免得小侄年紀不到,不識酒的好賴?!?/br> 崔瑛引著安德裕與柳林,帶著葉知秋去見陳柱子。 陳柱子已經(jīng)十八了,不似在撫孤院時眼中常常帶憂慮,他從幫崔瑛打理著竹山村的造紙作坊開始,一邊學習認字和算術,一邊和陳石頭根據(jù)崔瑛那點模糊的現(xiàn)代知識琢磨各種技術;之前的琉璃器就是他倆的成果,這才沒兩天提香器也做成了。 “柱子哥,這么快就弄好了?”崔瑛一邁進門就驚喜地問道。 “東家,”陳柱子看見崔瑛身后那一串人,不自在地站了起來,兩手在袖籠里捏了兩下,“你說要一個能把酒或花露里的水蒸掉,收集精華的東西,對吧?” “是啊,怎么?有什么問題嗎?”崔瑛看陳柱子臉色有點奇怪,“是不是做出來的效果不好?那也沒事,慢慢試就是了,用沒用杜仲膠什么的封閉一下邊緣?” “不是,”陳柱子連忙說道:“我們用大鹿角藤汁調的膠涂了細絹,密封地很好?!?/br> 他躊躇了一下道:“前些天你忙夏稅的時候,有個大食商人帶了些花露想換紙和油印機,我們覺得他們用的那個東西應該就是你要的了,正打算與他套套話,誰知劉爺爺說那種提香器他祖上就有,他曉得怎么造?!?/br> “劉爺爺?濟慈院的糖畫劉?”安德裕最近在六安縣轉得比較多,幾個著名的手藝人他比崔瑛都熟悉。 “是糖畫劉爺爺?!标愔狱c頭道。 “劉爺爺怎么曉得造這個的?”崔瑛奇怪道,花露精酒肯定是暴利產(chǎn)品,會這東西不至于窮困潦倒到需要住濟慈院還天天去擺攤賣糖畫??? “那個,劉爺爺說他祖上是好方術的漢淮南王劉諱安的,他曾經(jīng)用一種甑來燒取仙露,能提出和那個大食商人所帶花露一樣甚至更好的東西來?!标愔佑悬c局促地說:“魏晉之時劉爺爺?shù)淖嫔弦恢笔菐湍隙傻氖雷遄龌ㄋ戕沟模疤茣r也是替五姓郡望做事的,就是這百十年世族樹倒猢猻散,大家族有地都種糧食,也沒那么多花啊朵啊的來弄花水了,劉爺爺他家就被打發(fā)出來,在兵荒馬亂里討生活了。但東西他小時候見過,也擺弄過的,我們就照劉爺爺?shù)姆愿来蛄艘粋€銅的出來?!标愔釉秸f聲音越小,不知道為什么有點心虛。 崔瑛一瞬間有那么一點尷尬,他以為提取酒精的設備非常難做,事先跟陳柱子陳石頭他們做了好久心里建設,讓他們慢慢弄不著急,因為崔瑛是真不會弄這個,感覺將蒸汽導出并冷卻的儀器需要非常高的密封條件。然后,他被告知這玩意兒最晚在東漢就出現(xiàn)了,還是那個著名的豆腐劉安發(fā)明的。 “還是一起去竹山村看看吧,我得看看那東西合不合用?!贝掮鴱娦姓依碛裳陲椬约旱臒o知道。 “好的,劉爺爺正在作坊里看著酒呢。”陳柱子強行覺得氣氛一切正常,同手同腳地向外走。 “老夫去看看,什么提香器這么神奇?!卑驳略W鳛橐粋€古人并不覺得費事制作一個東漢就有的東西是什么奇怪的事,有儒士崇古習慣的他覺得這件事若真成了,應當是一件美談——就像現(xiàn)代人修復了一樣文物似的。 有馬,有修好的水泥路,去竹山村的速度變得非???。太陽還沒落山,一行人便帶著被夕照曬得通紅的臉到了崔瑛的作坊。 還沒進作坊的門,安德裕就聞到了一股直插腦門的酒氣。再仔細一看,一個老翁在爐前守著火,一個黑壯的壯小伙子正抱了一只甕替換竹管下的另一只甕。 “這是好酒,”安德裕見獵心喜,緊上兩步奪過那個小伙子懷里的酒甕便要往嘴里灌。 崔瑛連撈帶抓沒拽著安德裕,等崔瑛到他身邊時,他已經(jīng)咕嗵下去了兩大口酒了。 “嘶~火刀穿腸啊,這酒~~”安德裕話沒說完,就晃了幾晃,軟軟地坐到了地上,兩眼發(fā)直,“酒~~好酒~~~” “那個,柳先生,世伯醉了,小侄先安排你們休息一下?” 柳林無奈地點點頭,還叮囑道:“看來這提香器確實得用,但你年紀還小,不要沉緬于酒色之中?!?/br> “這真不是用來喝的酒?!贝掮鵁o奈地承諾道。 柳林招來一直跟著他們的衙役,一起將安德裕扶進住處,而崔瑛則留下來,與陳柱子和糖畫劉一起研究這個提香器。 “蒸幾次了?” “這是第三次了,一會兒就打算按你之前囑咐地摻上灰石再蒸一次?!碧钱媱⒍⒅鵂t子,嘴角含笑回答。 “你趕快去和剛才扶著安知州回去的柳先生說,”崔瑛一聽已經(jīng)三蒸了,嚇了一大跳,連忙對陳柱子說:“讓柳先生想辦法幫安世伯催吐,然后讓他多喝水,一定要這樣做,要不然明天安世伯肯定起不來,會耽誤事兒的?!?/br> 陳柱子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連忙向客房跑去。 “你就別湊熱鬧了,這是能喝的嗎?”崔瑛劈手奪過不知什么時候被葉知秋摸到手里的酒甕,無奈地說。原來葉知秋也被那辛辣的酒氣勾得心癢,特別想喝一口嘗嘗。 葉知秋狀似無辜地看了崔瑛一眼,“別那么小氣,最多糧食錢我出就是了?!?/br> 崔瑛氣結,直接抽了一根柴火從灶下點燃,將燒著的柴火向葉知秋懷里的酒甕表面一放,一片藍幽幽的火苗就飄在了酒面上。 葉知秋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這、這是?” “你以為世伯剛才說的火刀穿腸是說著玩兒的?”崔瑛頗為嘲諷地瞪他一眼。他是一點也不擔心會出危險,現(xiàn)代那幫熊孩子可沒少在實驗桌上鋪上酒精燒著玩兒,只要及時用濕抹布一蓋就沒事了,當然生物或者化學老師的一頓臭罵是跑不掉的。 葉知秋有點蔫,他喃喃道:“你造這么可怕的東西做什么?” “改善惠醫(yī)署的現(xiàn)狀,”崔瑛說道:“惠醫(yī)署里據(jù)說疫癥橫行,這個能減少疫癥傳播,還能降低受傷后傷口化膿的可能性,還減少產(chǎn)婦得產(chǎn)后風的可能,這是藥,又不是飲品?!?/br> “惠醫(yī)署?夏稅還沒收完?!比~知秋有些不解。 “雖然義父和吏部的前輩都告訴我,身為知縣,掌控百里,只要勸課農(nóng)桑,平獄決訟,再多培養(yǎng)幾個舉子進士就行,但我這些天仔細查閱了一下卷宗,覺得還有很多事值得一做。”崔瑛從身上摸出一個小冊子向葉知秋解釋,這是最近逐漸養(yǎng)成的習慣,因為葉知秋需要經(jīng)常將崔瑛的施政所做所為、所思所想記下來,寄到京城,崔瑛也不想與兩代帝王弄出什么隔閡來,所以常常知無不言。 “朝廷任命官員,不過是代朝廷牧民,先使百姓人口繁衍,民無饑饉;再使百姓知禮守節(jié),淳化風俗;若能使少有所依,壯有所勞,老有所養(yǎng),則近乎道矣?!?/br> “不錯,但和這酒?” “要做到這個,不光要與民休息,朝廷還要做更多的事,我讓縣學生去村里教孩子甚至大人認字是一件事,讓蒙學生指導并推廣脫粒機也是一件事,我覺得讓百姓能受到一定的醫(yī)護救治同樣也是一件事。讓百姓為治病而賣房賣地,可不是什么好事情?!?/br> 其實酒精還有很多其它的用途,比如做為各種有機溶劑的底液什么的。但目前為止,崔瑛最看重的還是它的消毒功能。崔瑛知道古代醫(yī)療條件很差,一個小小的傷寒在這個沒有抗生素時代里就是能要人性命的絕癥。發(fā)個高燒把人燒成傻子都不算什么新聞,三五個村莊中有一兩個這樣的人實在太正常不過了。所以崔瑛在到任的最開始,就將酒精做為緊急時刻救命的東西來進行研究了。 “是個好東西,就是太費糧食了?!碧钱媱⒁贿厽鹨贿吙上У溃骸坝姓艟频募Z食都夠一家子吃飽的了?!?/br> “劉爺爺,我從蜀中商人那里收來了蜀黍,下個月就能收了,雖然口感不好,但釀酒卻是一等一的。而且蜀黍的桿兒還能熬糖,產(chǎn)量還高,不用擔心?!贝掮参康?。 “熬糖?”糖畫劉一下子精神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蜀黍就是高粱,據(jù)說是北宋時期從南邊印度一帶傳入的 本來是想查查蒸餾的技術難度的,然后就查到漢代就有蒸餾器,再看穿越小說里的白酒,emmmm 發(fā)現(xiàn)美洲的條件真是太優(yōu)越了,沒發(fā)展出黑科技絕對是上帝的鍋——所有高產(chǎn)作物都是美洲的,本來想用木薯釀酒的,一查原產(chǎn)巴西;橡膠也是美洲的,鐵礦煤礦什么的南美也多得很,真是…… 第40章 酒精立功 熬糖是門手藝,糖畫是門藝術,糖畫劉是掌握了一門好手藝的藝術家。 糖畫這個東西對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孩子應該是很有趣的童年回憶,公園的一角,總有那么一個老爺爺面前擺著一個小糖畫攤,有一個小轉盤,底下畫著十二生肖,五角錢一塊錢就能轉上一次,轉到什么那個老爺爺就給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