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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籠中雀在線閱讀 - 第23節(jié)

第23節(jié)

    她想的事情有千千萬,譬如朱太后的病情好些了沒,太子妃的孕況可還穩(wěn)妥,jiejiemeimei又是否懂事了些??墒沁@些事,便是在最貼心的婢女面前,她也不曾講過。

    蕭駿馳微愕。漸漸的,他流露出了一絲笑意,反手握住了姜靈洲的手掌,道:“王妃的家便在此處?!?/br>
    他的手極暖,驅(qū)散了一絲冬日的嚴寒。

    夜深了,姜靈洲守不住夜,犯起了困,便回房休息了。她在妝鏡前拆發(fā)時,白露笑嘻嘻湊上來,一邊替她梳著頭,一邊擠眉弄眼道:“我看王爺待王妃愈來愈好了,王妃心里可歡喜?”

    “歡喜什么?”姜靈洲打了個小呵欠,問。

    “歡喜王爺呀!”白露說。

    “……別渾說。”姜靈洲低垂了眼簾。

    她盯著鏡中的自己,面色淡若流水,口中低聲道:“蕭氏子,怎可為?”

    |||

    大年初一,姜靈洲帶宋采薇出城,打算去廣果寺燒一柱頭香。

    宋采薇行路不便,因而傅徽也來護行。再加上跟著姜靈洲的婢女、侍衛(wèi),浩浩蕩蕩好大一支隊伍,極是壯觀。

    姜靈洲從前在齊時,多多少少也要循禮節(jié)而避外男。自她嫁到了魏,這些從小學(xué)到大的規(guī)矩便全都被她拋到了腦后。又不如說,她本就不喜齊國那一套禮教。

    魏人多信佛,魏國上上下下,不知興建了多少寺廟佛院。單單是這競陵郡的郡府四周,便有三四所香火極旺的名寺,廣果寺便是其中之一。

    這廣果寺本就香火極盛,今日又是初一,想來必有無數(shù)百姓來燒頭香,姜靈洲已想到了寺里人挨人、腳擠腳的畫面。

    熟料,待她到了廣果寺前,卻見到了截然不同的景象。

    偌大一個寺廟,冷冷清清,毫無香客。但見藤黃高墻積著未融的薄雪,花青屋瓦后逸開一縷裊裊素?zé)?。幾名僧人立在廣果寺階前,斜披□□的肩上竟有著星點雪粒,竟是已在雪中待了許久。

    姜靈洲微楞,想到蕭駿馳說他會“知會寺里和尚一聲”,便想通了其中緣由。

    “王爺著實有些過了,”姜靈洲道:“我要來這廣果寺,驅(qū)散一二成的人也就罷了。從前我在華亭,但凡有名門女眷造訪佛寺,便都是這般做的??赏鯛斁菇腥丝粘鲑即笠粋€廟來,還是初一這樣的時候,豈不給人平添麻煩?”

    宋采薇聽了,柔聲解釋道:“王妃良善心腸,可這些事,怕是也不能怪王爺?!?/br>
    “怎說?”姜靈洲不解。

    “競陵王妃要來寺里,哪家寺院敢不凈場?”宋采薇輕聲說:“怕是王爺隨口提一句,他們便都會這般做?!?/br>
    姜靈洲歪頭,心里覺得宋采薇說的也有道理。

    廣果寺門前的僧人見到姜靈洲車架,便迎了上來。為首的僧人雙手合十,淺淺一禮,道:“貧僧清悟,見過競陵王妃?!?/br>
    姜靈洲還了禮,道:“麻煩清悟大師了?!?/br>
    她是來燒頭香的,便攜著宋采薇進了寺里。廣果寺里極靜,除了木魚聲外便再無其他聲響。宿在寺里的齋客,也都閉門不出,只偶爾會有小窗推開一線,似乎是房中客人在窺視著外頭模樣。

    想來,是在好奇競陵王妃究竟生得如何模樣吧。

    寺里別無香客,上香便快得很。不過一盞茶功夫,姜靈洲便在三寶殿里求了來年好運,又在竹筒里抽了一支上簽。

    她仔細看了看簽文,寫得是“霧中朝花水中月,遠在天邊近眼前。門前桃李一卷畫,柳暗花明更成書”;宋采薇則抽到了“幾番風(fēng)雨春又落,深宵盡處披雪歸;東風(fēng)裁繩催人去,何須強留江上音”。

    清悟大師看了簽文,便和藹笑說:“王妃這支簽抽得好,是吉兆。宋家小姐這支,雖有兇句,卻也是風(fēng)雨終消、波平浪靜之象。”

    宋采薇有些好奇,道:“王妃,我抽的簽文上寫了些什么?”

    姜靈洲剛想念那簽文,傅徽便插口道:“討個彩頭罷了,你也不用當(dāng)真。和清悟大師說的一樣,寫的是‘幾番風(fēng)雨春又落,深宵盡處披雪歸’,大抵是說你這些年沒白挨那些糟心事兒,往后自會有好事等著你。”

    宋采薇是極相信傅徽的,他這樣說,宋采薇就信了。

    “好,”她笑說:“是我沾了王妃的喜氣了?!?/br>
    看天色還早,姜靈洲便讓幾個小婢女也去求了簽。四個婢女的簽文都是不錯,宋采薇的丫鬟阿茹卻求了一張“財運開來”。只可惜阿茹不識漢字,橫豎扯了半天簽文,都讀不懂簽上意思,還差點將簽文揉作一團廢紙。

    姜靈洲在寺里用了齋菜,這才與宋、傅二人一起出了廣果寺。因為是初一,郡府里熱鬧得很,四下都有喧鬧廟會和開市的炮仗聲。姜靈洲特意在集市前停了停,讓白露下車去買了支金糖人來玩。

    這街市上的金糖人做的別有心意,她看著很喜歡。待快要到競陵王府了,她就毀尸滅跡,叫白露把金糖人吃了,免得蕭駿馳看到了,又借機說她是個還未長大的小孩子。

    離競陵王府只一條街的時候,馬車外忽而起了喧鬧。

    繼而,傳來傅徽的低喝聲。

    “大膽!竟敢攔競陵王妃的車馬!”

    好一陣sao動后,車簾外傳來了傅徽頗為為難的聲音:“王妃,前頭被一個瘋子纏住了,抓不得,打不得,怕是要耗費點時間才能回去了。”

    傅徽一說,姜靈洲便想起那天遇到的瘋子來了。

    她和蕭駿馳自鐘家回來的那天,便被一個瘋瘋癲癲的男人沖撞了馬車。那男子又哭又笑的,只盯著蕭氏的車紋看,口里還喊著“阿云”什么的,也不知是誰的名字。

    想到此處,她便撩起車簾,仔細一看。

    果真是那個瘋子。

    這頭發(fā)亂糟糟的男子,臉上一團漆黑,叫人看不出原本容色來,身上散發(fā)著一股怪味兒,刺鼻的很,看樣子就是個風(fēng)餐露宿的流浪瘋子。

    他原本正直勾勾地盯著車壁上的蕭氏族紋,此刻看到了姜靈洲自車簾下露出的臉,便眼光一亮,癡癡地喊了起來。

    “阿云!阿云!”

    幾個侍衛(wèi)面色一凜,立刻將他架開了。

    被這瘋癲男子傷到自己就算了,若是驚嚇了競陵王妃,那便糟了。

    熟料,那男子的力道卻大得很,硬生生從侍衛(wèi)之中掙脫了。幾個侍衛(wèi)意欲拔刀嚇一嚇他,男子卻高聲嚷道:“你若傷我!便是違律!縱是天子,也須得與庶民同罪!”

    這聲音好不高亢,讓侍衛(wèi)們面面相覷,不得不停下了刀。

    就在此時,宋采薇也自簾后露出了小半張憂慮的臉。原本盯著姜靈洲的男人立刻將目光移到了宋采薇身上,聲音愈發(fā)尖銳地喊起來:“是阿云!是阿云!”

    宋采薇被嚇了一跳,面色微微一白。繼而她輕撫著胸口,問:“王妃,阿云是誰?”

    傅徽的面色極不好。他為人儒雅溫和,可從沒露過如此可怕的神色?!澳憧芍?,這是競陵王府的車馬?”他大步跨到那自稱“均芳”的男子面前,肅聲問道:“若是再有冒犯,怕是你會被治個失敬之罪。”

    他大抵是怒極了,這才忘了,同瘋子是無法說理的。

    那男子聞言,竟目光炯炯地將視線轉(zhuǎn)到了傅徽臉上。他盯著傅徽白皙俊俏的臉,古怪地嘻嘻笑了一陣,隨即興奮大喊道:“這是阿云!這才是是阿云??!阿云,你不認得我了?我是均芳?!?/br>
    侍衛(wèi)們都安靜了。

    姜靈洲也安靜了。

    傅徽是最安靜的。

    那男子渾然不知周圍寂靜緣何而起,竟還要伸手去摸傅徽的臉頰。眼看著男子臟兮兮的手就要拍到傅徽干凈俊俏的面孔上,傅徽“啪”的一聲抓住他手腕,死死扣住。

    姜靈洲扯著車簾,心下有些哭笑不得。

    想來這男子是得了瘋病,見到誰都喊“阿云”。

    于是,她道:“這般放了他也不是個辦法。傅將軍,你且問問他要做甚?!?/br>
    傅徽忍氣吞聲,頂著對方雀躍欣喜的眸光,仔細詢問起來。

    “你是何人?從何而來?‘阿云’又是何人?”

    那男子神志不清,顛來倒去只會說幾句話,又時不時怪叫凄笑,令人背生寒意。傅徽忍著性子,仔仔細細聽了幾遍他顛三倒四的胡亂言語,這才回去稟報姜靈洲。

    “這男子叫張均芳,她的妻子便喚作‘阿云’。那阿云生得貌美動人,又擅長吹篪,因而被豪門瞧上了,硬生生奪了去。那阿云被奪時,似是上了王妃所坐的馬車?!?/br>
    “我所坐的馬車……?”姜靈洲微惑。

    “徽以為,并非同列馬車,只是同有著蕭氏族紋的車馬罷了?!备祷盏溃骸叭绱艘粊?,但凡是皇室中人,便有可能是那奪其妻子之人?!?/br>
    姜靈洲點頭。

    前些時日,這張均芳在鐘府外攔馬車時,她坐的便是另一輛馬車。這兩輛馬車只有一處相同,那便是車壁上的蕭氏族紋。

    “這人也怪可憐的,找個人替他瞧一瞧吧?!苯`洲垂下了車簾,道:“興許他清醒了,便能記起到底是誰奪走了他的妻兒。”

    “是?!备祷照f道。

    張均芳還在原地又跳又叫,高喊著愛妻之名。姜靈洲見此瘋態(tài),心生憫意,說道:“你認錯人了,我不是阿云,傅將軍與宋小姐亦不是。你若真想尋回阿云,便去醫(yī)館里抓幾服藥,好好養(yǎng)養(yǎng)身子吧?!?/br>
    她的聲音清雅柔善,似清水入溪。原本瘋瘋癲癲的張均芳聽罷,面上竟然露出悵然若失之色來。不一會兒,他勾起背來,失魂落魄地側(cè)過身去,朝著巷子另一頭走去。

    “送他去醫(yī)館吧?!备祷丈狭笋R,對其中一個侍衛(wèi)說道:“錢便先記在我賬上。”

    侍衛(wèi)應(yīng)聲說是,隨即匆匆追去。

    |||

    姜靈洲回到王府時,已是點燈時分。

    傅徽辭了別,她便去見了蕭駿馳。

    蕭駿馳坐在桌案后,批著面前厚厚一疊文書。他桌案上總疊著那么一大堆文書,雖然他每日都在批,可文書的厚度卻不見減。

    他聽見通傳聲,才抬起頭來,隨口問:“王妃回來了?清悟師傅可還好?”

    “尚好?!苯`洲答:“妾還求了一支好簽?!?/br>
    “簽文寫的什么?”蕭駿馳擱筆,問。

    “門前桃李一卷畫,柳暗花明更成書。也許是妾要行好運了。”她說著,又想起了王府外遇到的張均芳了:“只是妾今日著實不好運,又遇到了上回那個瘋病之人。”

    蕭駿馳眉頭一皺,費了好久才想起她說的是何人?!八譀_撞了你?”他的聲音沉了下去:“縱使他是個瘋子,這也算是一樁罪了?!?/br>
    “噯,王爺且慢?!苯`洲拽住他袖口,道:“那瘋子也是個可憐人。我聽傅將軍說,他的妻子叫人奪了去,這才變得瘋癲起來,四處尋妻。我已叫人帶他去了醫(yī)館,興許他馬上便清明起來了?!?/br>
    蕭駿馳瞥她一眼,說:“王妃倒是好心腸?!?/br>
    “也算不得好心腸,只是那瘋子有些癡情,看的人怪可憐的?!苯`洲嘆道。

    “癡情?”蕭駿馳不解,問:“如何癡情?”

    姜靈洲懶得解釋。

    王爺這樣不懂女人心思的家伙,說了也白說。

    蕭駿馳本想再多說些什么,只是姜靈洲拽著他的袖子輕輕晃著,他便又將那些話吞了回去,改說起了旁的事。

    “過一段時日便要回太延去了。我叫蘭姑姑好好打點打點行李。”他說著,翻開案上一小疊文書。視線掃過紙上字,他登時笑起來:“我那賢侄兒,正在埋汰我不去陪他過年呢?!?/br>
    姜靈洲有些好奇,想看一看那紙上寫的什么。她方抬高了眼簾,又想起面前這位可是大魏的攝政王,他桌案上的東西是不能亂瞧的,尤其不能讓齊國的公主亂瞧,這才收回了視線。

    蕭駿馳看出她心底躊躇來,便主動將那紙書湊過來,說:“王妃若是想看,便隨便看。只怕武川這行文遣句,王妃還看不上?!?/br>
    蕭駿馳的說辭,令姜靈洲心底有些驚疑——全天下的人都避著陛下的諱,他卻直呼其名,還指摘今上文采差強人意。

    她可想象不出來,齊國上下,誰敢呼一聲她父皇的名諱。

    姜靈洲自蕭駿馳手里接過了那捧紙書,放到面前。紙上字跡尚算清秀,看得出是練過的;只是和蕭駿馳那一筆千金的字比來,便遜色了十二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