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外頭的晨光扭頭，笑瞇瞇喊了一聲：“三姑娘，您坐穩(wěn)了，我把車趕到二門口去。”

    “好。”車廂內(nèi)的喬昭應(yīng)了一聲。

    馬車重新動了，沒行多久又停下來，外面?zhèn)鱽沓抗獾穆曇簦骸岸?，您怎么站在這兒啊？”

    聽到二太太劉氏站在外面，喬昭忙掀起車窗簾，果然就見劉氏站在大門處，身后丫鬟替她擎著一把傘，但看濕漉漉的發(fā)梢與裙擺濺上的泥點子，還有地上融化的一小片積水，可以得知她定然站在這里許久了。

    “三姑娘回來了?！眲⑹闲α诵?。

    大概是在外面呆久了，劉氏原本爽利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發(fā)僵。

    喬昭當然不會坐在馬車里與劉氏對話，忙鉆出車廂下了馬車，問道：“二嬸，您怎么站在這里？”

    晨光一言不發(fā)，忙撐開傘替喬昭遮著，腹誹道：將軍大人過分了啊，哄著三姑娘出去連個丫鬟都不帶，害他總干丫鬟的活，這像話嗎？

    “三姑娘，你快回去吧，外頭冷?！眲⑹享樖职咽种械男錉t塞給喬昭，笑道，“我等人呢?！?/br>
    手爐已經(jīng)沒有那么熱，再次證明了劉氏出來已久。

    喬昭心中一動，問道：“您在等二叔嗎？莫非二叔是今天回來？”

    一聽喬昭提到數(shù)年未見的夫君，劉氏眉梢眼角不自覺染了笑，并無尋常婦人的羞澀靦腆，快言快語道：“是呀，一大早接到消息，你二叔今天就能到家了。管事已經(jīng)去郊外等著了，我在府里閑不住，干脆出來看看?！?/br>
    一句輕松的出來看看，實則是在冰天雪地里小半日的苦等。

    喬昭伸手握住劉氏的手，入手似冰塊一般，不由在心中輕嘆了一聲，勸道：“二嬸，咱們進去吧，讓門房留意著，一見到人來立刻知會你就是了?！?/br>
    劉氏擺擺手：“不用，反正我回去也是無事，還不如站在這里等著來得安心。三姑娘，你快進去，這里風大，當心著涼?！?/br>
    “那我和二嬸一起等二叔吧?！睂⑿谋刃?，喬昭能感覺到劉氏對她的友善，這個時候自是做不出自己進去，留長輩在外面挨凍的事來。

    劉氏心中一暖，不由笑了：“陪我在這里挨凍干嘛呀，你兩個meimei我都不許她們出來呢。你們小姑娘家和我們不一樣，可不能挨凍，不然將來要吃苦的?？炜爝M去，你娘今天滑了一跤，雖然沒有大礙，但你還是趕緊去陪陪她吧?！?/br>
    喬昭一聽何氏滑了一跤，心中猛地一跳，但見劉氏的語氣應(yīng)該問題不大，緩了口氣道：“那我進去看看我娘?！?/br>
    她轉(zhuǎn)身回到馬車上把自己的袖爐拿下來塞給劉氏，又從荷包里拿出一個小瓷瓶來：“二嬸，這是我制的驅(qū)寒丸，你吃上一顆就不會覺得太冷了。”

    “噯，多謝三姑娘了。”劉氏很是痛快，當著喬昭的面就打開瓷瓶，取出一枚驅(qū)寒丸吞下，而后催促道，“快進去吧?！?/br>
    喬昭欠欠身，這才進了府，直奔青松堂給鄧老夫人請安。

    鄧老夫人正在堂屋內(nèi)來回踱步，聽到動靜猛然回頭，見是喬昭，眼中的光芒暗了暗，嗔道：“你這丫頭進來也不吭聲，祖母還以為你二叔回來了呢?！?/br>
    喬姑娘默默翻個白眼，迎上去道：“讓祖母失望了，孫女該打?！?/br>
    鄧老夫人撲哧一聲笑了，伸手點了點喬昭光潔的額頭：“你呀，還跟祖母貧嘴。你二叔好幾年沒回來了，也不知道是胖了還是瘦了。他去的地方不大好，日子定然沒那么舒坦的，說不定瞧著比你父親還老呢。”

    正走進來的黎光文摸了摸鼻子。

    他哪里老了？今天照鏡子明明還是玉樹臨風呢！二弟還沒到家，老母親就開始偏心了。

    “你二弟這就快到家了，你一大早跑到哪里去了？連你媳婦今天跌了一跤都找不到你人——”

    鄧老夫人話音未落，就見黎光文面色大變，轉(zhuǎn)身就往外跑，然后砰地一聲傳來，黎大老爺差點把門框撞散了架。

    “你慌什么！”鄧老夫人氣得拍桌子。

    黎光文卻猛然回過身來，那架勢把老太太都唬得忘了反應(yīng)。

    “老大，你抽風呢？”

    黎光文一個箭步上前，拉著喬昭飛一般跑了。

    留下鄧老夫人差點氣暈。

    這個混賬，自己跑了不算，還把孫女給拐跑了，她后面的話還沒說完呢！

    何氏雖然跌了一跤，但一點事沒有，反倒把正巧路過的劉氏養(yǎng)的那只肥貓給壓暈了。

    黎光文拉著喬昭直接闖進了何氏的屋子：“何氏，你沒事吧？”

    靠著床頭正吃烤紅薯的何氏一臉懵：“什么事？”

    一見何氏顯然很健壯的樣子，黎光文恢復(fù)了冷靜，忽然覺得在女兒面前表現(xiàn)出這般急切不大像話，輕咳一聲道：“紅薯甜嗎？”

    喬昭：“……”

    “甜?！焙问细吲d回道。

    黎光文點點頭，自言自語道：“嗯，甜就好，二弟快回來了，我去前頭看看。”

    黎大老爺落荒而逃，喬昭抿唇偷笑，陪著何氏說了好一會子話，母女二人一同去了青松堂。

    兩房的主子都聚在了青松堂里等著，不多時一個仆婦跑進來道：“老太太，出事了！”

    第568章 寒心

    鄧老夫人手中茶盞一抖，險些把茶水潑出來。

    “出了什么事？”老太太到底是見慣風浪的，把茶盞放穩(wěn)問道。

    仆婦神情古怪抹了一把臉：“二太太跟二老爺打起來了。”

    “什么？”鄧老夫人以為聽錯了，強忍住掏耳朵的沖動。

    自從得知老二要回京敘職，老二媳婦整天神采風揚的，今天一大早就跑出去等著，攔都攔不住，怎么好不容易把人盼到了，兩口子卻打起來了？

    “大老爺沒攔著？”鄧老夫人一邊往外走一邊問。

    仆婦神情更加古怪：“大老爺攔了，沒攔住，還被二太太給誤傷了。大老爺一生氣，和二太太一起把二老爺給打了，現(xiàn)在三人正在門口混戰(zhàn)呢……”

    “什么，大老爺受傷了？”何氏騰地站了起來，抬腳就往外走，“不行，我瞧瞧去！”

    鄧老夫人臉色鐵青：“老大媳婦，你給我站??！外面下著雪呢，你要是再摔一跤該如何是好？”

    何氏腳步一緩。

    鄧老夫人趁機對喬昭使了個眼色：“三丫頭，陪你娘在這里坐著。”說完抬腳往門口走去。

    何氏撫著肚子琢磨開了：“昭昭啊，你二嬸干嘛和你二叔打起來了呢？他們打架也就罷了，還把你父親給誤傷了，真是煩人！”

    喬昭聽說有了身孕的婦人性情都會古怪些，自是順著何氏說：“娘別擔心，二嬸畢竟是女子，能有多大力氣啊?！?/br>
    何氏扯了扯帕子：“你父親也是，怎么還能讓人給打了呢，要是我在就好了……”

    何氏一臉遺憾的樣子令喬昭哭笑不得：母親大人一副沒加入戰(zhàn)局的遺憾表情是怎么回事？

    喬昭一邊安撫何氏，一邊往門口處張望，很快就見一群人走了過來。

    走在前頭的是鄧老夫人。

    老太太步履生風，一手拎著大兒子黎光文的耳朵，一手拎著二兒子黎光書的耳朵。

    喬昭扶著何氏起身，目光飛快在黎光書身上掃過。

    比起父親大人的人清如玉，這位在小姑娘黎昭腦海中幾乎沒有了印象的二叔就顯得滄桑多了，濃黑的眉，繃直的唇部線條，下頦蓄的短須，都讓他看起來比兄長還要成熟沉穩(wěn)。

    喬昭視線再往后落，就是鬢發(fā)散亂的二太太劉氏。

    劉氏的一左一右是四姑娘黎嫣與六姑娘黎嬋，兩個小姑娘明顯嚇壞了，神情惶然，淚水漣漣。

    再往后……

    喬昭眼神一縮。

    再往后的人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一名梳婦人頭的年輕女子懷中抱著個約莫兩三歲的幼童，稚子可愛，一雙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好奇地四處打量著。

    年輕婦人容貌之美令喬昭都暗暗吃驚。

    她以為真真公主已是絕色，沒想到這年輕婦人竟不遑多讓，甚至因為正值桃李年華，比之青澀未脫的真真公主多了一份成熟秾麗的風韻。

    喬昭一顆心莫名沉了沉。

    這女子如此姿色，西府以后恐怕要不太平了。

    她冷眼觀察著女子，發(fā)現(xiàn)女子初入黎府這樣的環(huán)境竟絲毫不顯局促，抱著孩子就那么柔婉乖順立在人后，有種靜若處子的美好。

    “都給我跪下！”鄧老夫人往太師椅上一坐，一聲冷喝打斷了喬昭的思索。

    地上黑壓壓跪倒了一片，站著的喬昭瞬間成了最顯眼的人，連二老爺黎光書都忍不住向她看來。

    喬昭松開何氏的手臂，默默跟著跪下來。

    “三丫頭，你又沒像這些不成器的混賬讓祖母生氣，跪著干什么？起來！”

    鄧老夫人聲音微沉，含著火氣，喬昭識趣站起來，默默退到何氏身后站定。

    鄧老夫人沉著臉看著兩個兒子：“兩個畜生，大過年的就在家門口大打出手，不嫌丟人嗎？”

    黎光文神情忿忿，很是委屈：“娘，兒子只是拉架的！”

    只不過拉著拉著出手了而已，可是二弟這么欠揍，他有什么辦法呀？

    鄧老夫人額角青筋跳了跳，目光越過大兒子，看向黎光書。

    黎光書表現(xiàn)就比大哥沉穩(wěn)多了，沖鄧老夫人結(jié)結(jié)實實磕了幾個頭，口中道：“娘，兒子不孝，回來了，您老人家身體可還安好？”

    居高臨下看著臉被抓花的二兒子，鄧老夫人一個白眼翻出來，冷冷道：“托你的福，我這老不死的還活著?！?/br>
    “娘——”

    鄧老夫人一拍桌子：“早知道你這么混賬，還不如別回來，大過年給我添堵！你說說，后面的人是怎么回事兒？”

    黎光書扭頭，表情和語氣不自覺柔和下來：“冰娘，快來拜見老夫人?！?/br>
    冰娘立刻跪著上前幾步，抱著幼童給鄧老夫人磕頭：“賤妾見過老夫人?！?/br>
    鄧老夫人唇角緊繃，打量著冰娘。

    黎光書討好笑道：“娘，這是兒子在嶺南納的良妾，叫冰娘，這是您的孫子浩哥兒，今年三歲了?！?/br>
    他說著伸手撫了撫浩哥兒的頭，柔聲道：“浩哥兒，喊祖母——”

    浩哥兒畢竟年幼，乍然見到這么多生人心中不安，扭身撲進冰娘懷里不語。

    “容mama，帶冰娘與浩哥兒下去歇著?！编嚴戏蛉说_口。

    待冰娘母子退下，鄧老夫人這才看向二太太劉氏，嘆道：“老二媳婦，你起來坐吧。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說嗎，非要當著兩個女兒與一眾小輩的面廝打，能解決什么問題？”

    或許是老太太面對浩哥兒時的面無表情隱隱給了劉氏一絲安慰，從進屋后面色慘白若鬼的劉氏這才沒有崩潰，默默起來向座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