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節(jié)
黎輝被問住了。 撒謊,他做不出來;如實說,說不出口。 “三哥,有些事別人是不能替的,我覺得道歉算是其中一種?!?/br> “三妹,大姐是一時糊涂了?!?/br> “一時糊涂?”喬昭笑了,“今年的花朝節(jié)上,大姐一時糊涂弄丟了我,又一時糊涂嚷得人盡皆知,現(xiàn)在還是因為一時糊涂讓我當(dāng)替罪羊嗎?” “三妹——” 喬昭語氣依然是平淡的,仿佛說著與己無關(guān)的事:“三哥知不知道,我被拐后是什么樣子?你們好像都沒問過我細節(jié),是怕我回憶起往事難過嗎?” 黎輝身子一顫。 喬昭目光投向糊著碧紗的窗欞,上面投著她與黎輝的影子。 “三哥知道,我不是好脾氣的,落入人販子手里怎么會甘心。我一次次逃跑,又被捉回來,每次捉回來,三哥知道人販子會怎么教訓(xùn)我嗎?” 黎輝緊緊抿了唇,手心濕漉漉全是汗水。 少女清冷的聲音仿佛是從天邊而來:“南方的二月,路兩旁的柳樹已經(jīng)抽出枝條。他會隨手折了柳枝往我背上打。他說,柳條細,抽在人身上又疼又不會落疤。我不認命,繼續(xù)跑,他就餓著我,讓我沒力氣逃。三哥一定不知道餓肚子的感覺吧?胃里好像燃著一把火,燒得我每一寸肌膚都在痛——” “三妹,你別說了,別說了!”黎輝面色煞白,一把抱住了喬昭,冷汗從他額頭滾落,落在喬昭濃密的發(fā)絲間。 喬昭耳根微熱,推開了黎輝。 雖然他們?nèi)缃袷菍嵈驅(qū)嵉挠H兄妹,可畢竟沒有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比起兄長喬墨,還是不同的。 話已經(jīng)開了頭,喬昭沒有停下來:“后來我就不敢逃了,因為再逃可能真的就要死掉啦?!?/br> 是啊,小姑娘黎昭,就是這樣死掉啦。 小姑娘黎昭再嬌蠻,再任性,終究沒做過什么十惡不赦的事。 可她就這么死了,那些痛恨她的人也就罷了,可是深深愛著她的,比如何氏,永遠不會知道她摯愛的女兒早已不知魂歸何處。 “三哥也不喜歡以前的我吧?任性又嬌蠻??墒撬械亩?,都是因為知道疼了,所以才長大了?!?/br> “三妹,我以后會保護你的,我保證?!崩栎x不敢看meimei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 他總覺得以前的meimei死去了,重獲新生,卻不再需要他們的彌補。 “大姐的事,我會告訴祖母。”喬昭平靜道。 黎輝怔了怔。 他一開始的打算里,是想要大姐向三妹道歉,私下說開了,以后姐妹二人能好好相處。 他相信大姐向三妹道歉后,三妹不會鬧到長輩那里去的,也算給大姐留了臉面。 可是此刻,聽完三妹這一番話,反對的話卻說不出口了。 “多謝三哥來看我。夜深了,三哥早點回去歇著吧?!?/br> 喬昭沒有問黎輝會不會怪她。 該說的已經(jīng)說了,如果黎輝想不通,任她舌燦蓮花,也是沒用的。 “三妹也別看書了,傷眼睛?!?/br> 黎輝從西跨院走出去,直到回到自己屋子里還是渾渾噩噩的。 “公子,您可算回來了,小的擔(dān)心死了。” “給我準(zhǔn)備熱水,我要沐浴?!?/br> “噯?!毙P青吉應(yīng)了,顛顛跑進去拿出一個白玉盒子遞給黎輝。 “這是什么?” “是太太讓人送過來的云霜膏,說是公子摔著了,涂抹傷口用的。公子,您摔哪了?讓小的看看!” 黎輝握著云霜膏,心中滋味莫名。 翌日,府上男人們該上衙的上衙,該上學(xué)的上學(xué),女眷們則例行往青松堂給鄧老夫人請安。 黎皎一夜未睡好,拿煮熟的雞蛋敷了眼,又涂上厚厚的脂粉,才遮住了濃重的黑眼圈,早早來到了青松堂。 “皎兒今天來得早。” “天熱了,躺不住,還不如早早來陪祖母?!崩桊ㄐθ萏鹈?,哄起老太太來得心應(yīng)手。 她現(xiàn)在有些拿不準(zhǔn)三弟心思了,三弟讓她好好想想,難道一定要她向黎三道歉不成? 好在三弟一早去了國子監(jiān),再緩這一個白天,氣頭說不定就過了。到時候她再好生說說,這件事應(yīng)該就能過去了。 讓她向黎三道歉,是絕對不行的。黎三是什么人,知道真相后定然會鬧得人盡皆知。 來請安的人陸續(xù)齊了。 鄧老夫人掃視一圈,問何氏:“昭昭呢?” 昨天昭昭用銀針把傻子治好,太過驚人,只是當(dāng)時不便細問,她可一直好奇著呢,就等著孫女好好歇一晚上再盤問的。 何氏一臉茫然:“兒媳也不知道啊,是不是睡過頭了?” 二太太劉氏低頭偷樂。 這個棒槌大嫂啊,她真是服了,怎么就生出三姑娘那樣的伶俐人呢? “三姑娘來了?!闭驹陂T口的大丫鬟青筠喊。 喬昭走進來,向長輩們請過安,看了黎皎一眼。 黎皎莫名生出不祥預(yù)感。 “三丫頭臉色不大好,昨天沒睡好?”鄧老夫人問。 “孫女是沒睡好。祖母,我知道了誰是打傷長春伯幼子的真兇!” 第240章 真兇是黎皎 此話一出,滿室皆靜。 二太太劉氏不由屏住了呼吸。 她就說,連長春伯府那個二傻子都成了京城的大笑話,三姑娘怎么會讓真正的行兇者好過呢! 黎皎咬著唇,手指節(jié)隱隱發(fā)白。 難道三弟真的告訴了黎三? “是誰?”鄧老夫人放下茶盞,坐直了身子。 喬昭目光落在黎皎面上,不疾不徐道:“就是大姐啊?!?/br> “什么?”鄧老夫人直接把茶盞打翻,茶水灑了一身。 二太太劉氏嘴巴張大忘了合攏。 何氏更是騰地站了起來:“誰?” “是大姐,真正進入碧春樓打傷長春伯府幼子的人是大姐?!?/br> 眾人都看向黎皎。 “不是我,不是我——”黎皎面色青白交加,看著喬昭眼淚直流,“三妹,你怎么能胡說呢?” 就算黎三聽三弟說了,也沒有任何證據(jù)。 這件事她是絕不會承認的,大不了就以死逼三弟站在她這一邊好了。只要過了這一關(guān),她相信與三弟的姐弟之情早晚會修復(fù),可要是讓祖母知道了她做的事,才是徹底完了。 喬昭看向黎皎的目光帶了無奈。 都這個時候了,居然還能矢口否認,這樣的臉皮,她也是甘拜下風(fēng)了。 懶得多費口舌,喬昭淡淡道:“那個閑漢,我已經(jīng)叫晨光找到了,大姐可敢與他對質(zhì)?” 黎皎腦子嗡了一聲。 閑漢?黎三怎么能找到那個閑漢? 不能慌,說不定黎三是詐她的。 “還有你回府的路線,夜香郎走的巷子……” 接連拋出來的消息徹底摧垮了黎皎硬扛到底的決心。 她步步后退,最后跌坐在地上,掩面痛哭:“三妹,我知道我錯了,本來想好了今天私下找你道歉的。你……你一定要逼死我才行嗎?” “原來真的是你!”何氏氣得跳腳,“你差點害死昭昭,你還有臉哭,看我不撕爛你這張嘴!” “何氏,你先安靜點。”鄧老夫人目光緊盯黎皎,“皎兒,究竟是怎么回事兒?” 黎皎抽泣著道:“昨天早上我看三妹出門,有些不放心就跟了上去,結(jié)果誤入了碧春樓,然后就遇到了賈疏?!?/br> “你跟著你三妹做什么?” “我,我擔(dān)心她年紀小,被人哄騙——” 鄧老夫人皺了眉:“你三妹出門有丫鬟和晨光跟著,能受什么哄騙?” 沒有確鑿的證據(jù),黎皎自是不敢把晨光扯進來,眼珠一轉(zhuǎn)道:“我無意中見過三妹和陌生男子在一起喝茶,所以怕她被人哄了……” 既然長容長公主府的公子會在眾目睽睽之下站出來給黎三作證,可見他們見了不是一次兩次了,她這么說,不會有破綻。 “那你也不該冒冒失失進了青樓,更不該拉你三妹當(dāng)替罪羊。皎兒,你太讓祖母失望了!” “老夫人,您可一定要好好處置她,她這是黑了心肝啊,連親meimei都往死里害?!焙问蠚獾貌恍?,恨不得沖上去狠狠抽黎皎兩個耳光解氣,觸及到女兒平靜的神情,生生忍住了。 黎皎跪著撲到鄧老夫人腿上:“祖母,您罰我吧,是我一時鬼迷心竅,是我該死,我應(yīng)該早點跟三妹道歉的,而不是等到今天——” 她哭得凄慘,淚水沖刷掉厚厚的脂粉,露出濃重的黑眼圈,瞧著很是可憐。 鄧老夫人一雙手不停抖著,下意識抬手想摸摸黎皎的頭,伸到一半無力落了下去。 這孩子,被她慣壞了。 怎么就變成這樣了呢? 鄧老夫人努力回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