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無梅師太伸手接過,愛惜地摩挲著佛經(jīng),隨后沖黎嬌笑笑:“小施主上前來?!?/br> 黎嬌一下子緊張起來,忙給無梅師太見禮。 無梅師太笑笑:“不必多禮,貧尼沒有想到,你這樣小。” 她忽地指了指手中佛經(jīng),問黎嬌:“這是小施主手抄的?” 黎嬌心跳急促,鼓足勇氣吐出一個字:“是?!?/br> 無梅師太望著她,目中有她看不懂的情緒在流淌。 室內(nèi)無聲,黎嬌甚至有一種錯覺,面前這位師太,曾經(jīng)的大長公主,會這樣長長久久看下去。 她悄悄攥緊了拳,手心全是濕漉漉的汗水。 “雖是正書,卻難掩其疏放妍妙?!睙o梅師太喃喃道。 世間能做到如此的,她只識得一人。 黎嬌在這樣的贊美下忍不住抬頭,大著膽子端詳無梅師太的樣貌。 無梅師太眉眼冷凝,豐姿出眾,眼角細(xì)細(xì)的紋路給她平添了歲月的靜美,讓人瞧不出年齡來。 無梅師太年輕時一定是萬里挑一的美人。黎嬌忍不住感慨。 公主之尊,風(fēng)華絕代,這樣的人怎么會落發(fā)出家呢? 這樣的感慨中,黎嬌聽無梅師太問:“小施主,會背青蓮居士的《將進酒》嗎?” “會的?!崩鑻扇滩蛔∥⑿Α?/br> 這樣流傳千古的佳作,但凡讀書之人誰不會背? “來?!睙o梅師太起身。 黎嬌隨之進了里室。 室內(nèi)雪洞一般,只有一榻一案并數(shù)把椅子。 無梅師太指了指桌案:“小施主,貧尼想請你給貧尼寫一篇《將進酒》,不知可否?” 黎嬌頓時愣住。 無梅師太目光淡淡望著她,平淡如水的目光下,卻有暗流淌過。 黎嬌臉上血色褪得干干凈凈,一張嬌美的臉比雪洞還白。 “我——”她張了口,可喉嚨中好似塞了棉花,后面的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無梅師太沒有出聲催促,可她的眼神太悠長,讓黎嬌深深意識到,她是不可能找理由推脫的。 無梅師太之所以見她,就是想看她寫字,而不是見她后忽然生出讓她寫字的興趣! 在那樣的眼神下,黎嬌硬著頭皮提筆,筆尖遲遲不落,終于一滴墨把鋪在桌案上的白紙暈染成一團黑。 隨著墨落下的,還有她的冷汗。 無梅師太輕輕擰眉,忽地就明白了。 從黎嬌進來到現(xiàn)在,她一直平和的神情終于有了變化。 冰雪迫人。 黎嬌執(zhí)筆的手開始抖,到最后渾身抖若篩糠,再無書香貴女的半點氣度。 無梅師太失望地嘆口氣,吩咐侍立在外的尼僧:“靜翕,把這位小施主領(lǐng)出去吧,告訴大福寺的師侄,他們領(lǐng)錯了人。” “是?!敝心昴嵘匆谎鄞羧裟倦u的黎嬌,暗暗搖頭,“女施主,走吧?!?/br> 黎嬌仿佛失了魂,渾渾噩噩跟著尼僧往外走,身后忽地傳來無梅師太的聲音:“靜翕,把對的人領(lǐng)來見我?!?/br> 靜翕渾身一震,恭聲道:“是。” 疏影庵的路很快就走到了盡頭,等候在外的知客僧迎上來。 靜翕皺眉:“師弟,這不是寫那本佛經(jīng)的女施主,你們領(lǐng)錯人了?!?/br> 知客僧一臉震驚看了黎嬌一眼,那一眼讓她無地自容,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這……這真是想不到……”好一會兒,知客僧才擠出一句話來。 “師弟快些回去吧,師伯還等著呢?!?/br> “等著?”極度震驚之下,知客僧反應(yīng)慢了許多。 靜翕無奈解釋:“自然是等著師弟把真正抄寫佛經(jīng)的女施主領(lǐng)過來?!?/br> 師伯這么多年才見一次外人,結(jié)果出了這種紕漏,還真是讓人不快。 知客僧肅容保證:“師兄放心,這一次絕不會再領(lǐng)錯了。” 靜翕點點頭,轉(zhuǎn)身進了庵里。 黎嬌心里好似破了一個大洞,呼呼漏風(fēng),深一腳淺一腳仿佛走在冰天雪地里。 回去的路上,再無人出言寬慰,就連幽靜的山風(fēng)似乎都停止了。 “黎二姑娘回來了——”寺內(nèi)傳來陣陣sao動。 觸及黎嬌異樣的神態(tài),眾人更是好奇,方便的直接去了姜老夫人所在待客廳,不方便的亦派出下人去打探消息。 知客僧領(lǐng)著黎嬌一進廳門,廳內(nèi)頓時一靜,隨后歡聲笑語再次響起。 “哎呦,我們的二姑娘回來了,快過來,快過來。”李夫人笑著喊道。 旁邊的太太笑著打斷:“就你嘴快,二姑娘就是來也該來鄉(xiāng)君身邊啊,咱們今天有福氣聽二姑娘講講庵里的見識就該偷笑了。” 姜老夫人聽了難掩笑意,直到知客僧到了近前才察覺出不對勁來。 知客僧向姜老夫人見禮,念了一聲佛號:“老夫人,這其中恐怕出了什么差錯,疏影庵的師太要見的并不是這位姑娘。” 此話一出,廳里廳外,針落可聞。 第49章 涼薄 姜老夫人一張臉慢慢變了顏色。 廳內(nèi)最初的靜默過后,陡然響起竊竊私語聲,好似無數(shù)只蚊蟲在姜老夫人耳畔盤旋飛舞。 她努力睜了睜眼,右眼迷霧重重,更生煩躁。 姜老夫人用那只清明的左眼看向黎嬌。 黎嬌頭皮一炸,強自抑制住恐慌,磕磕巴巴解釋:“師太讓我……寫詩……” 她一雙漂亮的鳳眼睜得很大,滿是祈求與不安。 是祖母讓她站出來的,祖母一定有辦法吧? 黎嬌的話讓室內(nèi)一靜,隨后私語聲更大,已經(jīng)能清晰聽到嗤笑聲。 姜老夫人太陽xue突突直跳,頭痛欲裂。 這個蠢貨,這樣一說豈不坐實了冒名頂替被當(dāng)場拆穿的名聲! 她咳嗽一聲,一臉嚴(yán)厲:“嬌嬌,祖母眼神不好,當(dāng)時見那冊佛經(jīng)放在最上面,就以為是你的。你這孩子,先前高僧問起,怎么不留意一下就冒失跟著去了,竟鬧出這般笑話來!” 黎嬌腦袋嗡了一聲。 祖母在說什么?她怎么一點都聽不明白? 什么叫她沒留意?明明是祖母—— 黎嬌下意識看向姜老夫人,就見一向慈愛的祖母眼中沒有一點溫度,冷得能結(jié)冰。 她打了個哆嗦,恍惚明白了什么。 “嬌嬌,你可知錯了?”姜老夫人重重拍了拍桌子。 桌面上的茶杯震了震,發(fā)出不小的聲響。 黎嬌目光游移,看到了鄧?yán)戏蛉诉駠u的神情,又撞見了西府二太太劉氏幸災(zāi)樂禍的眼神。 周圍的議論聲嘈雜無比,黎嬌再也抵抗不住這種無形的沉重,膝蓋一軟跪了下來:“祖母,我……我錯了……” 姜老夫人心下一松。 知道把事情攬下來,這丫頭總算懂事。 一直冷眼旁觀的鄧?yán)戏蛉诵闹虚L嘆一聲:姜氏這樣一說,二丫頭的名聲以后就完了! 在場的太太姑娘們又不是傻子,仔細(xì)一琢磨,誰相信二丫頭當(dāng)時沒有留意啊,都會明白是二丫頭為了才名起了冒名頂替的心思。 她看向姜老夫人的目光更冷了。 對一直當(dāng)作掌上明珠的孫女都能如此,可想而知這人有多么無情,以后且要小心些。 “阿彌陀佛——”當(dāng)面鬧出這么一出戲,知客僧頗為尷尬,打斷了正準(zhǔn)備教訓(xùn)孫女的姜老夫人,“老夫人,不知那冊佛經(jīng)是府上哪位姑娘寫的,疏影庵的師太還等著見她?!?/br> 廳內(nèi)頓時安靜了,夫人們悄悄交換眼神。 原來還真是某位黎姑娘寫的?到底是誰呢? 她們不由看向角落里的黎皎。 黎皎眉眼低垂,一顆心急跳起來。 難道說被無梅師太看中的佛經(jīng)是她寫的,被伯祖母李代桃僵安在了黎嬌頭上? 一定是這樣,她就奇怪今年她明明全力以赴,寫的字絕對比黎嬌漂亮,被選中的人怎么就成了黎嬌呢! “皎表姐——”杜飛雪低聲喊,捏了捏黎皎的手。 比起交情淡淡的黎府二姑娘,她當(dāng)然盼著好事落到自己表姐頭上。 姜老夫人有些尷尬:“這個老身還真說不好。老身近來老眼昏花,一只眼睛已經(jīng)看不見了。丫頭們的手抄經(jīng)文收起來后只是匆匆掃了一眼,并沒細(xì)瞧,這才弄錯,讓各位見笑了?!?/br> “哎呀,這也是難免的,鄉(xiāng)君就別往心里去了?!崩罘蛉嗣Υ蛑鴪A場。 其他人雖沒多說,目光卻在黎嬌身上打轉(zhuǎn)。 黎嬌跪坐在地上,冰涼如水的地板刺得她透骨寒,淚水瞬間濕潤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