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三姑娘?”門子一愣,下意識反問,“哪個三姑娘?” 年輕人同樣一愣:“這不是黎府?” “是黎府啊?!?/br> “你們府上的三姑娘沒有走丟嗎?” 門子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好一會兒猛然跳了起來:“啊,你等等!” 他砰地一聲把門關(guān)上,一陣風(fēng)般沖了進(jìn)去,邊跑邊喊:“三姑娘回來了!” 消息如插了翅膀,很快傳遍黎府。 青松堂里,鄧?yán)戏蛉顺粤艘惑@:“三丫頭回來了?” 她沉下臉,問前來稟告的人:“在哪兒呢?” 進(jìn)來報信的婆子欲言又止:“還在大門口……門子說是由一位先生送回來的……” “先生?”鄧?yán)戏蛉瞬蛔兩?,騰地站了起來,“那還不讓人進(jìn)來!杵在外面丟人現(xiàn)眼呢!” 三丫頭竟然是被男人送回來的,以后—— 鄧?yán)戏蛉诵刂袣庋v,深深吸了一口氣才保持著不失態(tài),吩咐道:“快去翰林院把大老爺叫回來!” 黎府上下一陣兵荒馬亂,門子得到吩咐,把側(cè)門打開:“請進(jìn)來吧。” 青帷馬車沒有動靜。 門子一臉疑惑。 站在馬車一側(cè)請示過的年輕常隨走過來,清清喉嚨開口道:“先生說,請府上老爺來接人。” “大哥不是開玩笑吧?我們老爺上衙去了。再者說,就算大老爺在府上,哪有來門口接人的道理?請你家先生隨小的進(jìn)去就是了?!?/br> 年輕常隨冷笑一聲:“貴府書香門第,我們先生千里迢迢送貴府姑娘回來,這就是貴府的待客之道?” 門子翻了個白眼,小聲嘀咕道:“誰知道是不是來騙錢的啊。” 再者說,三姑娘失蹤多日,主子們想不想她回來還難說呢,三姑娘本身又是個貓嫌狗厭的…… 他這樣想著,忽覺頭皮發(fā)麻,就見那年輕常隨冷著臉,目光仿佛能把人穿透了。 門子腿發(fā)軟,忙道:“小的再去稟告一下。” “來人真這么說?”等在客廳里的鄧?yán)戏蛉顺林?,讓人瞧不出喜怒,站起來道,“去大門口?!?/br> 她并不是看不起人,無論三丫頭怎么樣,人家能把人送回來,該有的謝意是不會少的。只是她原想著讓來人低調(diào)進(jìn)府,省得引起四鄰八方的注意,不然三丫頭被男人送回來的消息傳揚(yáng)開來,那名聲就更臭了。 對方這樣大張旗鼓,是什么意思? 鄧?yán)戏蛉颂_匆匆往外走,才到門口迎面撞上一個婦人。 婦人二十八九歲的模樣,穿了件豆綠色提花褙子,下著淺咖色馬面裙,顯得身姿窈窕,美麗動人。 “老夫人,是不是我的昭昭回來了?”婦人顯然是急匆匆趕來的,氣息急促,滿臉是淚,一把就揪住了鄧?yán)戏蛉说囊滦洳环拧?/br> 鄧?yán)戏蛉四抗獬脸翉膵D人揪著自己衣袖的那只手上掃過。 粗俗! 老太太不動聲色抽回手:“何氏,你且莫急,三丫頭就在大門外,你隨我——” 話未說完,何氏已經(jīng)一溜煙跑了。 鄧?yán)戏蛉俗旖浅榱顺椋衷谛睦锾砹恕盁o禮”二字。 何氏提著裙子一口氣跑到大門口,惹得一路上遇到的仆從側(cè)目亦不在意,剛剛站穩(wěn)就問:“姑娘在哪兒呢?” 察覺四鄰八方躲在不遠(yuǎn)處看熱鬧,門子擦了把冷汗,小聲道:“三姑娘在車上呢,大太太您——” 何氏繞過擋路的門子,奔到馬車前。 “夫人請留步!”兩名護(hù)衛(wèi)跨步上前,擋住何氏不讓她靠近馬車。 兩名護(hù)衛(wèi)面容普通,可眉眼間的煞氣能把人逼退三丈。 何氏大驚:“你們是誰?不是說把我女兒送回來了嗎?嘶——莫非是強(qiáng)盜,找上門來要贖金的?” 門子扶額。 馬車?yán)?,李神醫(yī)眼神復(fù)雜問喬昭:“那真的是你娘?” 他這擺著架子想替小丫頭撐場子呢,好昭告世人小丫頭是白胡子神醫(yī)送回來的,這位當(dāng)娘的居然嚷嚷強(qiáng)盜上門要贖金? 這是生怕黎丫頭名聲太好吧? 喬昭一臉淡定頷首:“是親娘沒錯?!?/br> 小姑娘黎昭的記憶里,一直很嫌棄這位出身不高的母親,認(rèn)為是母親的出身害她被人瞧不起,對親娘一直冷冷淡淡的。喬昭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梳理黎昭的記憶,卻看得出來何氏對女兒是真心疼愛的,就是……才智方面有些著急。 喬昭不由想到了自己的母親。 她的母親是真正的大家貴女,幼時她感受最多的是母親的嚴(yán)厲,偶爾才流露出些許溫情,等她隨著祖父母常住后,那就更淡了。 “娘,我在呢?!崩钌襻t(yī)攔著不讓喬昭掀起窗簾,她就在馬車?yán)镎f了一聲。 何氏一愣,哽咽道:“昭昭,我的昭昭啊——” 她再也顧不得護(hù)衛(wèi)們散發(fā)的寒氣,就要去掀車門簾。 喬昭聽了,心中輕嘆。 她的母親啊,從來沒有像何氏這樣,喊“我的昭昭”。 “何氏,你過來!”一個老婦人的聲音傳進(jìn)馬車?yán)?,“老身聽說先生送我孫女回來,萬分感激,還請先生入府一敘。” 四周靜了靜,就連四鄰八舍都探頭踮腳盯著那輛青帷馬車。 一名年輕常隨上前挑開車簾,從中走出一位老者。 老者瞧著有六七十歲了,須發(fā)皆白,腿腳卻很利落,下車后以審視的目光打量著鄧?yán)戏蛉恕?/br> 看清老者模樣的瞬間,鄧?yán)戏蛉舜蟠笏闪丝跉狻?/br> 太好了,這位先生夠老,老得足以堵住四鄰八舍的嘴! 很快又是人影一閃,從車?yán)锾鲆粋€十四五歲的粉衣丫鬟來,不卑不亢向鄭老夫人行禮:“婢子阿珠,給老夫人請安,給大夫人請安?!?/br> 阿珠行完禮,轉(zhuǎn)身伸出手:“姑娘,請下車?!?/br> 第20章 睿王 馬車?yán)锵壬斐鲆恢皇?,纖細(xì)白皙,猶如最水靈的青蔥把人的目光吸引過去。 那只手沉穩(wěn)有力搭上阿珠的手,少女起身、邁步、下車,每一個姿態(tài)都從容優(yōu)雅。 少女生得嬌柔,身形單薄如脆弱潔白的玉蘭花,仿佛被人輕輕一觸就會折斷,可她一身青色衣裙無端把天生的柔弱壓下去三分,有那么一瞬間,倒讓人覺得那是一株挺拔的白楊,青翠、傲然,不畏任何風(fēng)霜。 有些習(xí)慣是融入骨子里的,喬昭跟著名滿天下的喬拙先生學(xué)會了灑脫從容,可同時也受到了祖母與母親最嚴(yán)格的淑女教導(dǎo)。 她理了一下衣裙,疾走幾步,屈膝便要沖鄭老夫人行禮,何氏從旁邊沖過來,一把把她抱住了。 “昭昭,我的好囡囡,娘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嗚嗚嗚嗚——”何氏緊緊抱著喬昭,放聲大哭。 喬昭被何氏摟得死緊,勉強(qiáng)抬頭,沖目瞪口呆的鄧?yán)戏蛉寺冻鰝€歉然的笑容。 鄧?yán)戏蛉诵念^升起一抹異樣。 這個丫頭自小刁蠻任性,還學(xué)了很不好的攀高踩低的習(xí)氣,連自己親娘都看不起,曾幾何時有過這般嫻雅適度的姿態(tài)? 她出身雖一般,可畢竟活了這么大歲數(shù),剛剛?cè)绢^下車疾走數(shù)步,別看步伐快,可行不露足,連垂下的珍珠耳墜都只是輕輕晃動,這樣的儀容她只在東府那位挑剔苛刻的老妯娌身上看到過,就連那位老妯娌精心教導(dǎo)的孫女都做不到這般自然,仿佛是把教養(yǎng)融到了骨子里。 眼看何氏抱著喬昭大哭,很不像樣子,鄧?yán)戏蛉税堰@些想法壓下,沉著臉冷聲道:“還杵在大門口干什么,還不快帶三丫頭進(jìn)去。”說完又沖李神醫(yī)見禮,“讓老先生看笑話了,請老先生移步寒舍,老身已經(jīng)命人薄備酒水,答謝老先生對那孽障的救命之恩。” 李神醫(yī)暗暗點(diǎn)頭。 沒想到黎丫頭有個不著調(diào)的娘,當(dāng)祖母的還算靠譜。 “不必了,我還有事,不便久留。”李神醫(yī)沖喬昭招手,“丫頭過來?!?/br> “娘——”喬昭提醒了一句。 何氏萬分不舍松開手,哭得滿眼是淚。 喬昭看不過去,抽出帕子遞給她:“娘先擦擦臉吧?!?/br> 何氏接過手帕,怔怔望著喬昭,忽然掩面大哭:“嚶嚶嚶——” 女兒居然拿帕子給她擦臉,不行了,女兒這么懂事,一定是因?yàn)樵谕饷嬖饬舜笞铮?/br> 何氏越想越心疼,揪著帕子哭得更慘。 喬昭:“……” 她錯了,她有罪! 不敢再刺激何氏,喬昭趕忙走向李神醫(yī)。 李神醫(yī)抬手,拍了拍喬昭的頭,轉(zhuǎn)而對鄧?yán)戏蛉说溃骸袄戏驈娜素溩邮种芯认逻@丫頭,瞧著她很投眼緣,已經(jīng)認(rèn)了她當(dāng)干孫女,老夫人不介意吧?” 鄧?yán)戏蛉艘徽?,忙道:“怎么會,這是三丫頭的福氣?!?/br> 這老者氣勢不一般,連跟著的下人都不同尋常,可見是個有身份的,他能認(rèn)三丫頭當(dāng)干孫女,三丫頭以后總算還有條活路。 想到才回來的孫女,鄧?yán)戏蛉艘魂囋阈摹?/br> 再怎么不待見這個孫女,她也盼著家中子孫好好的。 喬昭同樣是頭一次聽李神醫(yī)這樣說,把詫異遮掩在眸底,心中一暖。 她沒想到,李神醫(yī)會為她這般打算。 是因?yàn)槔先思以谛」媚锢枵训纳砩峡吹搅藛陶训挠白訂幔?/br> 只是這樣一想,長久以來把所有情緒都壓抑在心底的喬昭忽覺眼眶一熱,無聲落淚。 無論如何,“喬昭”沒有徹底消失在這世上,總會有些人記得她曾活過。 見她落淚,李神醫(yī)有些意外,很快就用笑容把詫異遮掩,抬手慈愛地拍拍她:“丫頭,等李爺爺忙完這陣子,就來看你。到時候誰若欺負(fù)了你,告訴爺爺!” 喬昭恢復(fù)平靜,沖李神醫(yī)一福,一字一頓道:“昭昭知道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