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他一看就是惜畫之人,打開匣子后用潔白帕子墊著把畫取出,小心翼翼在喬昭面前展開來。 一池碧水晚霞鋪展了半面,小橋矗立與倒影相伴,七八只鴨子活靈活現(xiàn),仿佛一揮動翅膀就能從畫中游出來,只可惜一團墨跡污染了畫作。 喬昭眸光一深。 果然是祖父送給池燦的那副畫。 祖父早年以畫鴨成名,因為畫鴨有童趣,她最開始學(xué)且畫得最好的,也是這個。 喬昭心里有了底,便道:“這個我可以畫。” 第9章 不信 “你可以畫?”池燦盯著喬昭,他眼尾狹長微翹,哪怕是絲絲嘲弄之意從中流瀉,都難掩容光之盛,“然后呢?你莫非要替我畫一幅,讓我回去交差?” 楊厚承站在喬昭身后,輕輕咳嗽了一聲,提醒小姑娘別亂說話。 真惹惱了那家伙,他可不管男女老幼,照樣趕下船去的,到時候小姑娘豈不可憐。 朱彥溫聲提醒道:“學(xué)過畫的人都會畫鴨,可這‘會’和‘會’是不同的——” 喬昭彎了彎唇:“朱大哥,我懂?!?/br> 她說完,又看向池燦,語氣平靜但滿是誠意:“我給池大哥畫一副鴨戲圖,就當(dāng)答謝池大哥的援手之恩?!?/br> 池燦本就心煩,喬昭的誠意落在他眼里,就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 他緊緊盯著她,不怒反笑,語氣卻是冷冰冰的:“那好,你畫吧?!?/br> 他頓了頓,接著說了一句:“若是讓我交不了差,等船中途靠岸你就給我下船去!” “拾曦——”朱彥輕輕拍了拍他,“這是不是有些……” 不近人情? 朱彥到底沒把這四個字說出口。 三人是自小玩到大的,他當(dāng)然明白好友的脾氣。 長公主與駙馬的事讓池燦性情改變不少,但那時還不至于如此偏激。隨著池燦年齡漸長,風(fēng)姿越發(fā)出眾,麻煩就越來越多了。 他還清楚記得,有一次池燦好心救了一位被惡霸調(diào)戲的姑娘,那姑娘死活要跟池燦回府,池燦自是拒絕,沒想到轉(zhuǎn)天那姑娘就在長公主府門外的樹上上了吊,還留言生是池燦的人,死是池燦的鬼。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此事瞬間傳遍了京城大街小巷,到后來誰還記得池燦救人,都在議論定是他勾了人家姑娘,結(jié)果不認(rèn)賬,才害那姑娘尋死的。 那年池燦才十三歲,人言可畏,如一座大山壓得少年喘不過氣來,而他的母親長容長公主則拿起鞭子,賞了兒子一身鞭痕。 自此之后,池燦性情就日漸乖戾起來。 說實話,那日黎三向好友求救竟沒被拒絕,他都覺得驚訝。 朱彥輕嘆一聲。 罷了,黎姑娘若真被趕下船去,大不了他暗中關(guān)照一下,總不能讓小姑娘真的沒法回家。 “你們都別摻合,這是她自找的?!背貭N冷冰冰道。 女人就是這樣,從三歲到八十歲,貪婪、虛榮、狂妄、沒有自知之明…… 池燦心中瞬間劃過十幾個形容詞,嫻熟無比。 喬昭眨了眨眼。 這人和她印象中不大一樣。 那時候他明明只是臉皮厚,看不出這么刻薄小氣呀。 “原來池大哥施恩不圖報?!眴陶颜f了一句。 池燦瞇了眼,一時有些不解她的意思。 朱彥旁觀者清,略一思索便聽明白了,不由低笑一聲。 楊厚承拉朱彥一下,低聲問道:“打什么啞謎呢?” 朱彥搖頭不語。 池燦看了二人一眼,再看表情波瀾不驚的喬昭,忽然明白過來。 小丫頭是說,他本來就答應(yīng)帶她回京的,她出于報恩替他作畫反而有了被趕下船的風(fēng)險,可見他不求她報答。 所以,這其實是在諷刺他為人刻薄吧? 池燦不由狠狠瞪了小姑娘一眼。 這丫頭有十三歲嗎?現(xiàn)在就這么一肚子彎彎繞繞的心腸,說句話都要人琢磨半天,以后還了得! 喬昭頗為冤枉,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望著池燦。 她只是實話實說而已,怎么又招白眼了? 池燦別過眼,冷笑道:“現(xiàn)在后悔也晚了,爺?shù)戎惝嬆?。?/br> 喬昭現(xiàn)在尤其聽不得“爺”這個字,壓下心中不悅道:“我祖父早已過世啦?!?/br> 池燦一怔,隨后大怒,伸手指著喬昭:“你——” “你”了半天,見她眼圈泛紅,愣是一句話也憋不出來。 朱彥和楊厚承聽出喬昭有意埋汰池燦,偏偏埋汰得巧妙,讓人有火發(fā)不出,忍不住低笑起來。 池燦聽了更生氣了。 喬昭臉皮素來不薄,此刻又頂著一張青澀的臉,就更無所謂了,淡定問道:“船上可有筆墨顏料等物?” “都有,我?guī)闳グ??!敝鞆┡職夥仗鲃宇I(lǐng)著喬昭進(jìn)了船艙客房。 這艘客船本來能載客十?dāng)?shù)人,三人財大氣粗,出手包了下來,便騰出一間客房專門充作書房。 喬昭隨著朱彥進(jìn)入,環(huán)視一眼,屋內(nèi)布置雖簡單,該有的書案、矮榻等物卻一樣不少。 “這些筆墨紙硯你都可以隨意用?!敝鞆┮贿咁I(lǐng)著她往內(nèi)走一邊道,“只是這些書不要亂翻,不然又要惹得拾曦生氣。” “多謝朱大哥,我知道了?!眴陶褯_他福了福,表示謝意。 “那我就先出去了?!?/br> 作畫之人一般不喜人在旁干擾,此外,畢竟男女有別,獨處一室不大合適。 喬昭微微頷首:“朱大哥請自便。” 見少女已經(jīng)端坐于書案前,鋪開宣紙,素手輕抬開始研磨,朱彥腳步一頓,輕聲道:“不要擔(dān)心,拾曦他嘴硬心軟?!?/br> 喬昭抬頭與朱彥對視,有些錯愕,轉(zhuǎn)而牽了牽唇角:“多謝朱大哥,我不擔(dān)心?!?/br> 池燦嘴硬心軟是假,這位朱大哥心挺軟倒是真的。 她沒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等還了欠人家的恩惠,以后與這三人應(yīng)該不會有任何交集。 少女語氣太平靜,神情太鎮(zhèn)定,朱彥一時有些訕訕,沖她點點頭,抬腳出去了。 聽到腳步聲,池燦回頭,似笑非笑道:“怎么出來了?” 朱彥走至他身旁,抬手輕輕捶了他一下:“這是什么話?” 池燦垂眸一笑,望向江面。 春光大好,兩岸垂柳把曼妙的姿態(tài)映照在水面上,宛如對鏡梳妝的少女盡情展露著柔美婉約,只是船經(jīng)過帶起的漣漪把那份靜美破壞。 “沒什么,只是怕你無端惹麻煩而已?!比蓊伇却汗膺€盛的男子慢悠悠道。 朱彥一怔,隨后啞然失笑:“拾曦,你想多了?!?/br> 他腦海中掠過那個身姿挺得比白楊還要直的小姑娘,笑意更深。 那丫頭,恐怕巴不得雙方兩不相欠呢。 船徐徐而行,日漸西斜。 楊厚承目光頻頻望向船艙。 “小丫頭已經(jīng)在里面呆了大半日,連午飯都沒出來吃。該不會畫不出來,又怕被拾曦趕下船去,不敢出來了吧?” 池燦與朱彥對視一眼。 似乎很有可能! “我去看看吧?!敝鞆┹p聲道。 池燦攔住他,冷笑道:“我去。看她要躲到什么時候!” 細(xì)微的腳步聲傳來,三人聞聲望去,就見喬昭走了過來。 池燦目光下移,見她兩手空空,不由揚眉:“畫呢?被你吃了?” 第10章 刮目相看 喬昭攤開手,左右四顧。 楊厚承是個急性子,忍不住問她:“找什么呢?莫非畫被你弄丟了?” 這個借口可實在不怎么樣啊。 小姑娘眼皮也不抬,淡淡道:“畫沒丟,我在找‘風(fēng)度’?!?/br> 風(fēng)度? 三人一怔。 “‘風(fēng)度’是什么玩意?”以為有諧音,楊厚承再問道。 小姑娘一雙秋水般的眸子掃過池燦,耐心解釋道:“風(fēng)采的風(fēng),大度的度,是為風(fēng)度?!?/br> 這下子三人都明白了,朱彥與楊厚承對視一眼,齊齊看向池燦,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池燦一張白玉般的冷臉迅速轉(zhuǎn)黑。 自從遇到這丫頭,他被兩個好友聯(lián)合嘲笑的次數(shù)陡然增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