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茯苓都怔住了，在剛才那一瞬間，她其實希望自家小姐能要求那件事。

    因為她們千辛萬苦來到京城，周旋在這些包藏禍心的貴門權(quán)勢中的最終目的，還是為了龍安鏢局那些人。

    但直到小姐出口茯苓才真的呆立，她明白小姐會有顧慮，但，小姐居然求了一幅皇上墨寶？

    率先打破寧靜的，居然是梁貴妃，貴妃語氣中帶著不留痕跡的輕嘲：“孔小姐可真是時刻為你的店鋪生意著想?！?/br>
    這就是個粗淺商女，皇帝的墨寶一掛，想也知道上門的客人一定絡(luò)繹不絕，而等著孔玲瓏翻出浪花的眾女眷也一臉不敢置信，這女人居然對堂堂陛下提出這種要求，那心思也太不純了些。

    可是這些貴女也不想想自己剛才是千方百計在皇帝面前獻(xiàn)媚，動機(jī)比孔玲瓏更加不純。

    皇后都故意臉上詫異了一下，然后才說道：“貴妃此話怎么說？”

    梁貴妃正好不咸不淡地開口：“前些日子本宮賞賜的東西，被孔小姐當(dāng)做招攬生意的手段陳列在店鋪中，本宮或許不計較，但陛下何等身份，孔小姐提這個要求，難道還想故技重施？”

    這件事情當(dāng)時嬤嬤告訴了梁貴妃，但梁貴妃并沒做什么，卻不代表她忘了這件事。

    如今這個場合，正好就事論事說出來。

    在場的貴女都大為震驚，還有這等事？她們都沒有接觸過商人，乍然聽到這種不顧一切的斂財手段真是深為鄙夷。

    皇后聽出梁貴妃這話中有意針對，瞇了瞇眼故意沒有說什么。

    眾矢之的再次成為孔玲瓏，而孔玲瓏也不負(fù)眾望地露出震驚之色：“貴妃娘娘這是哪的話？民女將娘娘的賞賜放在店鋪中不假，畢竟是娘娘的賞賜，民女豈能隨意安置。因此才聽從店鋪掌柜建議，供奉起娘娘的東西不敢怠慢，至于招攬生意，民女的鋪子從花宴結(jié)束之后，生意一直不佳，最近才有好轉(zhuǎn)，民女又如何用娘娘的賞賜來招攬生意呢？”

    這話看起來是情急的反駁，但這反駁的讓人尷尬，花宴之后生意不好，所以貴妃娘娘的“賞賜”不僅沒有給她招攬到生意，反而影響了她嗎，這是個什么意思？

    那廂，梁貴妃的神色也冷下來。她已經(jīng)看出這商戶女是故意，之前害得她丟了華紅綃這顆棋子，現(xiàn)在居然還敢在皇上面前公然和她作對，是因為有了皇后的撐腰嗎？

    孔玲瓏這時卻又低頭：“是民女思慮不周，陛下墨寶價值連城，豈是民女可以隨意討要，還請陛下和皇后娘娘不要怪罪。”

    這時梁帝忽然開口：“取筆墨來。”

    皇后一聽，就知道陛下不打算再拖延了，金口玉言承諾過的事，一幅墨寶比起其他的要求并不算過分，顯然梁帝是這么想的。

    只是，當(dāng)皇帝陛下略一沉吟，信手就寫下了“恪守本分”四個字。

    太監(jiān)捧著這幅“墨寶”獻(xiàn)給孔玲瓏的時候，目光滑過了一絲淡冷。而梁貴妃和其他女眷，此時都一副心照不宣的嘲笑模樣。

    果然，恪守本分，連陛下都覺得這商戶女太不知好歹了吧？

    而孔玲瓏絲毫不覺得，雙手接過了字，就恭敬叩謝：“民女謝陛下賞賜?！?/br>
    而梁帝這時看著她的目光，此女的性子故意藏起來，顯露出的不是她本來面目，可梁帝后宮三千，閱女無數(shù)，孔玲瓏這樣的再藏也藏不住。平心而論，若選妃的話，他未必選這樣的女子。但她剛才應(yīng)對梁貴妃的態(tài)度，梁帝一看就知道，她與貴妃之間不和。

    在梁帝看來，來一次宮中就得罪了他的貴妃，比孔玲瓏本身的價值有意思。

    孔玲瓏收起梁帝的墨寶，似乎很滿意地回到了坐席上，而梁帝幾乎立刻就借口離開了宴席。之后想也知道，得到了賞賜的眾位女眷和皇后，這場小宴基本就到頭了。

    皇后也知道今天梁帝已經(jīng)把孔玲瓏瞧了夠，剩下的就是按部就班，她與眾家女眷都閑聊了一下，就散了這次小宴。來的時候千般心思，回去時候各自都懷著鬼胎，這些貴女都很不愿意承認(rèn)，這一次她們才成了那個商戶女的陪襯，這一場小宴，她們也就是被皇后拉來湊數(shù)的，但這也她們也不能質(zhì)疑皇后什么。

    她們不能質(zhì)疑，但有人能，當(dāng)下人走了干凈走，梁貴妃噙著冷笑：“皇后娘娘今日的戲，到底是給誰唱的呢？”

    皇后慢慢看著她：“貴妃這是什么意思。”

    在宮里，貴妃奈何不了皇后，皇后也不會動貴妃，這樣的局面已經(jīng)好多年，兩個貴重的女人之間，沒有其他宮斗中的硝煙，也沒有故作粉飾的太平，不咸不淡的幾乎讓所有后宮都陷入詭異的平穩(wěn)。

    梁貴妃冰寒卻直接地問出來：“難道皇后覺得，這樣一個低賤出身的女子，有資格問鼎天顏？”

    “貴妃原來是擔(dān)心這個。”皇后看了她一眼，“貴妃不必多心，就算孔玲瓏以后進(jìn)了宮，陛下對她的榮寵也一定及不上貴妃?！?/br>
    聽到皇后四兩撥千斤的回答，梁貴妃更是冷笑：“看來皇后是真的要讓那商戶女登堂入室了？皇后莫非沒有聽到之前那些傳言，此女聲名狼藉不說，皇后如此賢惠的人，難道就不怕她抹黑了陛下聲譽(yù)？”

    皇后淡淡說道：“貴妃還是太多心，既然說了是傳言，那就不足以盡信。至于陛下的聲譽(yù)，一個商戶女而已，哪有那樣的能量，能抹黑了陛下？”

    梁貴妃見皇后油鹽不進(jìn)，也是懶得再費(fèi)口舌，她冷哼一聲離開。

    她攔不住皇后去“賢惠”，而皇后和梁帝之間達(dá)成了什么交易她也無從去知，既然如此她就做她貴妃的本分，不管那商戶女有沒有機(jī)會進(jìn)宮，她都有的是辦法送人難堪。

    在這宮里面，只要不對上皇后，她梁貴妃從來都勝券在握。

    ——

    孔玲瓏跟茯苓離開之后直接被引向?qū)m門口方向，茯苓有一種劫后余生的慶幸，和自家小姐的幾個對視，也充分暴露了她這種心理。

    引路的太監(jiān)到了前面忽然停下來了，有些詫異地看著攔在路前的女人。

    孔玲瓏一眼看到，前方站著的，居然就是那位青禾夫人。

    太監(jiān)恭恭敬敬行了禮：“夫人怎么也在此處？”

    按理說這位夫人的身份，該被留在皇后或者什么人的身邊，好好敘一番話。而皇后宴席散了之后，也確實留了，只不過沒能把人留下來。

    青禾夫人這時對那太監(jiān)道：“我正好也出宮，公公就把孔小姐交給我吧?！?/br>
    這哪還有什么不愿意，太監(jiān)立時受寵若驚道：“怎好讓夫人引路？”

    但青禾夫人面帶微笑，說話柔和，幾句就把太監(jiān)打發(fā)走了。

    而孔玲瓏也看到對方身旁，也只帶了一個丫鬟，排場甚至不如今天來的任何一位貴女，這位讓帝后都尊敬的夫人，似乎真是個很低調(diào)的人。

    青禾夫人的目光看過來，孔玲瓏也不傻，立刻道：“夫人可是有何事？”

    這位夫人從剛才宴席上為她診脈，孔玲瓏就有一種莫名的預(yù)感，她也不知道這預(yù)感從何而來。

    青禾夫人向她走過來，面上依然帶著那種淡淡的笑，看了孔玲瓏片刻之后，就說道：“孔小姐，我想再為你診一次脈，不知是否可以？”

    萬沒想到這位夫人等在這路上，居然是想要再次為孔玲瓏診一次脈，包括茯苓在內(nèi)都震驚了，瞬間她心提起來，方才在宴上的時候這夫人沒有拆穿小姐，難道目的就是等著現(xiàn)在用這個把柄來威脅小姐做什么？

    而孔玲瓏看著青禾夫人，卻覺得對方的地位和身份，都不會是做出事后來威脅的事，那么這個要求，到底是為什么？

    說到底，她只是個商女，連席間那些貴門千金都瞧不上她，這位青禾夫人，為什么要單獨留下來等她，還要為她診脈？

    而此時，青禾夫人也沒有催促，只是耐心等孔玲瓏接受，或者拒絕。

    是的，孔玲瓏覺得即使拒絕，這位夫人好像也沒打算為難她。只是，越是這樣沒有理由，孔玲瓏反而連拒絕的話也說不出。

    片刻后，孔玲瓏問了一句：“為何夫人要為民女再次診脈呢？”

    青禾夫人說道：“因為有一些事，我想確定一下?！?/br>
    孔玲瓏再次頓了頓，那廂青禾夫人已經(jīng)伸出一只手，含笑著：“就當(dāng)我剛才幫你的酬勞，如何？”

    這句話比剛才還難拒絕，青禾夫人直接把宴上的事點了出來，也在表明她的確是故意幫的孔玲瓏。

    孔玲瓏躊躇之后，終于伸出手：“有勞夫人。”

    無論如何，她有了這次的幫助才得以帶著茯苓脫身，而對方只是想診脈，于她而言毫無損失。

    而青禾夫人這一次，診脈要仔細(xì)的多，時間要長的多，茯苓在旁邊跟著提高了心。

    半晌，主仆二人都看到青禾夫人眼瞼動了一下，之后，青禾夫人終于收回手，輕嘆一聲：“你并不知道我是誰，對不對?！?/br>
    孔玲瓏再次頓了頓，她覺得這句問話好像藏著深意，但她的確無法回答。青禾夫人的身份，在帝后二人的尊敬中就能窺見一斑，但這位夫人如此問話，顯然還有更深的意思。

    這意思孔玲瓏一時半會實在體會不出來。

    青禾夫人一笑：“我已經(jīng)差不多確定了，還要謝謝你肯讓我再診一次?！?/br>
    對方的態(tài)度平和甚至稱得上是溫柔，這位讓帝后都尊敬的夫人的地位顯然高不可攀，卻能放下身段和她們這些商女打交道，甚至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還幫了她們一把。

    但，僅僅這些已經(jīng)讓孔玲瓏有些覺得不妥，她看了看青禾夫人，卻發(fā)現(xiàn)這位夫人已是神色如常，笑著領(lǐng)她們出了宮門口，算是兌現(xiàn)了承諾。

    直到坐上馬車那一刻，孔玲瓏都有些不安，茯苓也不安，但她直接問道：“這位夫人會不會轉(zhuǎn)頭再告訴皇后，說小姐的病是裝的？”

    畢竟以這位夫人的地位，雖然當(dāng)時幫了她們，但是如果事后再把真相說出來，一樣會取信皇后，那她們今日這一番，等于又白忙了。

    可孔玲瓏搖頭，她雖然擔(dān)心，但是還真一點沒有擔(dān)心過這個：“以這位夫人的身份，已經(jīng)不需要做這種事了?！?/br>
    這種兩面三刀的角色，定然不是剛才那位夫人會扮演的。而她既然在帝后面前已經(jīng)幫了孔玲瓏圓謊，若后期再自己把謊話戳破，再怎么都會帶累她自己的名聲，而帝后兩個那種尊敬顯然不是裝模作樣的，那就說明這夫人有值得尊敬的地方，這種背后害人的手段不會用。

    但孔玲瓏這廂想了那么多，只有青禾夫人那一句：“你并不知道我是誰，對不對？”真正讓孔玲瓏懸起了心。

    診脈能診出來的無非就是身體，而孔玲瓏知道自己沒有什么疾病，這位夫人要第二次為她診脈，那就不是在診病，除了不是診病，她孔玲瓏的身體還有什么需要被診脈的？

    下了馬車，回到綢緞莊的第一件事，甚至來不及回答玉兒幾個關(guān)于宮里的問話，孔玲瓏直接叫來了諸葛青云，問他，青禾夫人是誰？

    諸葛青云看著少當(dāng)家，青禾夫人身份特殊，少于人前露面，話題度也遠(yuǎn)低于別的貴門夫人。

    但再怎么樣諸葛青云還是知道的。

    他輕輕說道：“青禾夫人是現(xiàn)任夙夜家族的家主，也是四大家主人中，唯一的女人。是，夙夜少主的母親?！?/br>
    最后一句話輕輕的，但份量還是在。孔玲瓏那一瞬間的頭腦，是嗡的一下的，她能猜測的出，讓皇帝都讓步的人肯定不多，身份之高必是京中貴門，而四大家族當(dāng)然是其中最貴的，只是在當(dāng)時她沒法確認(rèn)，也沒法用自己胡亂的猜測，去真的拒絕一個連帝后都要尊敬的人。

    所以她伸了手了，卻沒想到這一伸手，終于把什么秘密都伸出去了。

    青禾夫人那一句嘆息“你并不知道我是誰”，在此時顯得尤為的意味深長。

    （表揚(yáng)掌閱那位絕頂聰明的小伙伴！就知道你們猜的出?。?/br>
    ☆、200章 你知道嗎

    夙夜含笑地來到宅中，看見母親青禾夫人已經(jīng)從宮里回來，就笑道：“多年沒有入宮，母親還習(xí)慣嗎？”

    而青禾夫人轉(zhuǎn)過身，看到兒子的那一刻神色也略含微妙。

    而夙夜因為心情不錯，竟沒有發(fā)覺這細(xì)微的表情，端詳著母親的衣著幽幽說：“許久沒見母親這樣盛裝打扮，真的是懷念?！?/br>
    青禾夫人雖然年逾四十，但論起樣貌身段，依然大梁是少見這樣的美人。但自從孀居至今，幾乎再無人見過她薄施粉黛的樣子，今日母親的裝扮，很顯然把夙夜帶入了過往回憶。

    只可惜，此時此刻的青禾夫人，居然沒有心情陪著兒子回憶往昔。

    她走上前，拉了夙夜的手坐到旁邊的桌子上，就露出輕柔的笑：“上次讓我攛掇勤太妃和東陵夫人去買綢緞，這次是進(jìn)宮，下次你還要什么？”

    夙夜看了看母親的臉，不由嘴角微勾：“母親難道生氣了？”

    青禾夫人故意看著他不做聲。

    夙夜雖然兩次請求，都沒有明說是為什么，但不要說青禾夫人這般聰明，就單單說一句知子莫若母，就足夠看出點端倪。

    夙夜其實也沒有誠心要隱瞞，此刻看到母親神情，他就輕微一笑，因為之前他就在找方法如何和盤托出此事，只是一直沒有好的由頭，既然現(xiàn)在一切都走到這一步，他決定也順勢說出來。

    “母親見到玲瓏了嗎？”夙夜目光一眨不眨看著青禾夫人道。

    青禾夫人意味深長：“稱呼都這么親近了，所以就算為了她？”

    夙夜含笑點點頭。

    青禾夫人看他眼角眉峰的神情，就知道他已是完全付出一顆心的模樣，沒有保留，甚至用這樣不怕別人追究的明顯手段去幫助那個叫孔玲瓏的姑娘。

    “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跟你父親倒是很像?！鼻嗪谭蛉司従徴f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