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夜對這片路熟悉在心，待在馬車里也能知道走在了哪里，此時他終于完全落下了心。

    他握著孔玲瓏的手跳下馬車，那面無表情的宮廷車夫，就再次啟動馬車，沿著原路緩緩消失在他們視野，而方隱騎著馬，這時也緩緩過來。

    說實話他剛才還擔心跟了一輛空的馬車，此刻親眼看到孔玲瓏安然無恙，心里才安下來。

    孔玲瓏想了想，讓方隱：“你現(xiàn)在去綢緞莊守著?！?/br>
    她既然從宮里出來，一時半刻就不會有危險，反而綢緞莊，這一天一夜，根本不知發(fā)生了什么。

    方隱立刻會意，一言不發(fā)驅(qū)馬離開。

    孔玲瓏跟夙夜進入到宅子里，宅子里一片空寂，安靜的沒有一點聲音。院子里還跟走的時候一樣，不管是茯苓和玉兒，都還待在楓煙小筑里，此刻這宅子中，只有他們兩個人。

    孔玲瓏覺得后背一暖，夙夜已經(jīng)從后抱住了她，臉側(cè)貼上來，孔玲瓏能感受到他身體里，傳來的某種悸動。

    夙夜聲音帶著隱忍，道：“玲瓏，你別動，讓我抱一會?！?/br>
    孔玲瓏不敢動，今日的遭遇就像是兩人之間的壁壘崩塌了，他們都直面了自己的心，也沒辦法再像之前那樣戴著厚厚的面具去對著彼此。

    良久，夙夜終于克制著松手，卻是立刻背對站立，不去看孔玲瓏的臉，聲音中仿佛還能聽見苦澀：“我……現(xiàn)在就去通知他們，把玉兒和茯苓都送回來?！?/br>
    說著他便拔腳要往門口走，但那步伐顯得幾分慌亂和狼狽。

    忽然一只柔軟的手伸過來就拉住了他胳膊，接著，是孔玲瓏輕緩溫和的聲音，同樣也帶著一縷微不可聞：“夙夜……留下來吧……”

    就好像是風過了境，輕輕柔柔帶著兩人都顫動的思緒，忽然不可遏止地擴大開來。

    那柔軟的手成了絲線，夙夜迅速轉(zhuǎn)身，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力氣都被卸下來了。

    夙夜和孔玲瓏再次醒過來，已經(jīng)是外面天色開始垂暗了，夙夜不想吵醒身旁的姑娘，卻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同自己一樣醒了。

    “玲瓏？”夙夜叫了一聲。

    孔玲瓏的長睫就在閉合的眼瞼下投出一圈暗影，她輕輕說：“你先起吧?！?/br>
    夙夜的手還在被中和她緊緊纏繞，他忽然俯下身，在她耳側(cè)印了一下?？琢岘囄⑽⒁粍?，將臉埋入被中沒有說話。

    夙夜知道他一個男人，對她多有不便，只能隔著被子擁了她一下，喉間顫動，“我馬上把玉兒她們叫來服侍你?！?/br>
    孔玲瓏“嗯”了一聲。

    夙夜慢慢松開跟她相扣的手，卻覺得跟撕裂自己的血rou一樣。

    好不容易他下來，匆匆把自己收拾了一下，目光卻還是忍不住往床內(nèi)側(cè)瞥去。

    孔玲瓏卻好似有感應，將自己都埋入被里，聲音里也帶了一點悶：“快走吧……”

    若是不走，二人的尷尬都會一點點再次回來，所以哪怕夙夜的目光再灼如火，孔玲瓏也只能保持這個樣子不去看他。

    她太放肆了，她做了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做的事，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這種變化是否正常。

    而夙夜也是慢慢退到門邊，可以說是風度什么的在他身上已經(jīng)看不見，他握了好幾次才握住袖中的煙筒，對著半空放出了一道絢爛煙花。

    那是他召集暗衛(wèi)的信號，看到這焰火，楓煙小筑的暗衛(wèi)們就會知道可以把兩個丫頭送回來了。

    夙夜在門口看到方隱，孔武有力的大俠抱著雙臂冷冷倚靠在門邊，想必已是早回來，只是沒有進入院子。又或許進過院子，只是……

    夙夜有些尷尬避開方隱的注視，他頓了頓從袖子里拿出另一只煙筒，道：“如果以后你們遇到了什么突發(fā)情況，來不及搬救兵，就把這煙筒拉開，放到空中去。”

    剛才方隱已經(jīng)看到了那一道極絢爛的焰火，他混江湖多年，知道這種東西的作用，而眼前這個人拿出來的，想必也不能跟他江湖上見過的份量比。

    方隱接過了煙筒，看了看上面的精致紋路。一次性使用的煙筒都要做的如此精致，這男人，他看了看夙夜。

    夙夜最后深深看了宅門一眼，轉(zhuǎn)身直接融入了夜色中。

    這一整天，玉兒跟茯苓都已望眼欲穿，甚至玉兒都掉了好幾次眼淚，直到看著她們的那些暗衛(wèi)們，瞥見了空中的焰火，才算塵埃落定。

    孔玲瓏在兩個丫頭回來前，已經(jīng)是簡單收拾了自己，她趴在梳妝臺上，兩個丫頭喜極而泣，圍著她心情激動。

    但是兩個丫鬟，都默契地沒有問孔玲瓏進宮緣由，只說能看到小姐平安，對她們比什么都要重要。

    孔玲瓏看著這兩個丫頭，很多事情，不知道的情況下反而安全，尤其是這樣關系到舊朝牽扯到現(xiàn)在皇室的事情，兩個丫頭只怕光是聽說就得嚇去半條命。

    好容易玉兒抹著眼淚和茯苓走出去，孔玲瓏卻在茯苓即將出門的時候，說道：“茯苓，你等一下?！?/br>
    茯苓立刻就調(diào)轉(zhuǎn)腳步回來，問道：“小姐，怎么了？”

    孔玲瓏看向她，茯苓剛才就覺得小姐面色比從前不對，但她只以為是小姐去了一趟宮里，大起大落，所以神情異?！，F(xiàn)在安靜下來，玉兒又不在身邊，茯苓就有點覺得不對味了。

    而孔玲瓏對她淡淡笑了一下，才道：“茯苓，我想讓你幫我配一副藥?！?/br>
    配藥？茯苓立刻有點慌：“小姐受傷了嗎？在哪里？”

    孔玲瓏搖搖頭，難得略顯不自在，片刻才道：“不是受傷，是你擅長的那一種藥?！?/br>
    當孔玲瓏說出來的時候，茯苓覺得渾身都冷熱交加，臉上陣熱陣涼，乍紅乍青，“避……避子藥？”

    茯苓說出來才捂住自己的臉，然后想起這里沒有旁人，可她那股心跳就好像要從胸間竄出來！

    這時，茯苓目光定格在了孔玲瓏的手臂上，露出的一截的手上，上面是許多的紅痕，她從小跟著師父在青樓，這種紅痕也見的太多了，是什么事情之后會留下的，根本無須多猜。

    茯苓臉上紅到了脖子根，慌亂地垂下目光說道：“明、明白了！奴婢這就去準備！”

    說著逃也是的跑了。

    天地良心，孩提時代起，茯苓就跟著師父“見多識廣”，從前看過那么多不宜畫面，可是，唯有這一次，茯苓居然覺得自己可能要長針眼。

    茯苓風一般沖到藥房，看見自己熟悉的地方才冷靜下來，避子藥。

    她忽然就明白了小姐為什么需要這個藥，心里陡然就沉落下來，慢慢走到鍋爐旁邊，看著那鍋爐上的藥渣，大凡女子喝這種藥物，都是十分傷身，所以輕易不會有女人肯喝，除非是逼到梁山，或者那些身不由己的女人。

    而小姐其實都不是，她要喝這避子藥，卻是為了旁人好。

    茯苓按捺住心里的酸涌，她不是不明白小姐心思，而她能做的，就是用她所學到的醫(yī)術，盡量少傷小姐的身。

    一碗藥端過去，孔玲瓏面色平靜地直接就喝完了，看到茯苓，還笑了一下：“不用擔心，沒事的。”

    曾經(jīng)她喝過十年的避子藥，最后吐血身死，還都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F(xiàn)在她有選擇，而且境遇也和從前不同，今次她是自愿。

    孔玲瓏起身關上窗戶，已經(jīng)有涼風透進來：“這件事你知我知，暫時不要對人提了。”

    這就說明不止自己人還是外人，都要保密。

    茯苓看著孔玲瓏的手腕，臉上一陣發(fā)燙，接著說道：“小姐，您還沒好好洗吧？奴婢、奴婢去給您打一桶熱水來吧？”

    孔玲瓏同意了，她自己剛才的確只是簡單清洗了一遍，不想讓兩個丫頭看出端倪，如今有茯苓服侍，自然是好多了。

    比說茯苓好像“經(jīng)驗老道”的樣子，其實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對這種事怎么都還害臊。

    服侍孔玲瓏的時候，茯苓紅著臉說道：“小姐，其實奴婢有一件事沒說，那個，徐大夫的夫人、秀娘嫂嫂的不孕……奴婢當時也是用了夙夜公子給的藥?！?/br>
    茯苓就覺得現(xiàn)在瞞著這事兒一點意義也沒有，還不如說出來省得憋著難受。

    孔玲瓏頓了頓，聲音里帶著輕笑：“哦，原來是這樣?！?/br>
    茯苓更害臊跺腳：“那個，奴婢不是故意不告訴小姐的。”

    孔玲瓏目光平靜：“不要緊，這不是什么攸關的大事。何況你也懂得分辨輕重?！?/br>
    茯苓漸漸放松下來，她大體上意會到，當初夙夜不讓她說，是那個時候，小姐對夙夜公子還很抗拒，可能夙夜公子也怕適得其反，所以選擇暗中幫兩把。

    那既然現(xiàn)在二人已經(jīng)……茯苓悄悄瞄了一眼，咳咳，那她也就不必再當做秘密一樣隱藏了。

    而孔玲瓏說的話也很了解她，真正茲事體大的事情，不管誰封口，茯苓都不會瞞著孔玲瓏。

    ☆、191章 惹不起她

    梁貴妃此刻艷麗容顏上盡是怨色：“你再說一次？”

    嬤嬤也是冷汗淋漓而下：“娘娘，老奴已經(jīng)去請了好幾次司徒大人，司徒大人都推說有事情來不了，老奴，老奴也是無能為力?！?/br>
    來不了？梁貴妃戴著護甲的手指摳進了旁邊絨毯上，“他用這樣的理由糊弄本宮，真當本宮是傻子嗎??？”

    嬤嬤收著冷汗，忽然說道：“娘娘不必動怒，想必，想必是因為司徒大人沒能辦成娘娘交代的事，這才不肯來見娘娘，怕惹娘娘生氣?！?/br>
    就是因為這樣梁貴妃才生氣，因為孔玲瓏的事讓司徒雪衣出動錦衣衛(wèi)去鏟草除根，卻想不到區(qū)區(qū)一個商戶之女，錦衣衛(wèi)居然都動不了。

    梁貴妃簡直覺得見了鬼，她懷疑司徒雪衣根本是陽奉陰違，表面聽了她的話，卻暗地里對那賤商放水，否則堂堂錦衣衛(wèi)無功而返，簡直放在皇城就是一個笑話。

    現(xiàn)在司徒雪衣還故作一副高深的樣子，連她都不放在眼里了。

    嬤嬤說道：“司徒、司徒大人讓老奴給貴妃娘娘帶一句話，說那孔玲瓏……他惹不起、只能辜負娘娘厚意了。”

    梁貴妃氣極反笑，“他惹不起一個商戶？什么時候本宮在這皇城中，連這么一件都辦不成了？”

    嬤嬤沒敢搭話，她知道貴妃已經(jīng)認定是錦衣衛(wèi)沒有盡心辦事，司徒雪衣在敷衍她，這個時候說話惹怒貴妃，她也吃不了兜著走。

    梁貴妃美麗風眸中，射出一抹陰毒的光。

    ——

    綢緞莊里跑了兩個伙計，有一個伙計之前受過孔玲瓏恩惠，看到綢緞莊再次開門營業(yè)，就硬著頭皮回來了。

    但往常門庭若市的綢緞莊，現(xiàn)在一個客人都沒有，諸葛青云已經(jīng)開門大半天，所有人都還從店鋪門口繞行。情況，仿佛就回到了孔玲瓏初到綢緞莊的時候。

    還有人對孔玲瓏指指點點，一個大姑娘之前被錦衣衛(wèi)拖去游街，臉都丟盡了，弱者即有罪，誰也不會覺得真的無事。

    但孔玲瓏目不斜視，兩個丫頭也是忍耐著不出聲，耳邊聽著流言蜚語，都不想惹出事端。

    但這時，一直走在后頭的方隱，忽然長臂一伸，狠狠抓向了人群中的一個男人，在那男人大驚失色下，把他拽出來，拖到了大街上。

    男人驚恐道：“你們想干什么??？”

    孔玲瓏和身旁兩個丫頭都驚訝看過去，不明白方隱突然怎么了。

    方隱冷冷地看那男人：“對小姐道歉?！?/br>
    那男人一臉流里流氣，想來也不過是這街上的小混混，看到方隱一臉殺氣，已經(jīng)怯了三分。

    孔玲瓏明白過來，看向方隱：“怎么了。”

    方隱面上隱隱怒氣：“他嚼小姐的舌根。”

    兩個丫頭這時候也明白過來，面色都有些不好看，方隱這個人功力深厚，想必耳力比她們好很多，地上被拖出來這人，應該說了什么過分的話，才讓方隱忍無可忍。

    孔玲瓏淡淡道：“他說了什么?！?/br>
    方隱想說什么，最終狠狠地咬過牙，不再吱聲。

    想必實在太難以啟齒，讓這幾尺漢子都郁憤難平。他早年混江湖，什么樣三教九流都看過，卻沒想到這些人的下流話辱及了身邊人，會是這樣難以忍受。

    他不說，孔玲瓏也能猜到了，究竟是多難聽，才能讓方隱忍無可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