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外，車夫掀起車簾，玉兒先下車，伸手把孔玲瓏攙扶下來。

    玉兒看著巍峨宮門，說不好奇是假的，但多看了兩眼，也覺得便是比別家的門第大些，也沒什么值得害怕的地方。

    反倒是，顯得死氣沉沉的。

    孔玲瓏見到宮門口的那個太監(jiān)朝她們看來，便提醒玉兒：“走吧，別看了?！?/br>
    孔玲瓏對皇宮沒有什么興趣，這個地方，比高門大戶還要冷酷一些，看著光鮮背后，也是天下無名尸骨最多的地方。

    門口迎接的太監(jiān)看到孔玲瓏主仆前來，臉上的笑容并沒有多少真意，只是敷衍地說道：“負責綢緞的東家是吧，你們跟我過來吧?！?/br>
    玉兒之前被孔玲瓏交代過不可多言，是以一直沉默地跟在孔玲瓏旁邊，直到那太監(jiān)把她們領到了一個看起來像是偏殿的地方，冷清清的，門口還有面無表情的侍衛(wèi)在看守。

    太監(jiān)客客氣氣說：“兩位就在這里等著吧，可不能亂走動，別怪咱家沒提醒，這宮里不比別處，亂走的后果可是你們承擔不了的?！?/br>
    看兩位姑娘都不吱聲，想是被這宮里的威儀嚇傻了，太監(jiān)便轉身施施然地離開了。

    兩人留在屋內，玉兒終于忍不住小聲問：“小姐，他們不是要帶我們去花宴上嗎？”

    孔玲瓏已經(jīng)泰然自若地拎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水，“哪有那樣的好事，花宴的請?zhí)B三品官的門第都求不到，何況我們?！?/br>
    玉兒看著這狹小的房間：“把咱們關在這兒是干什么呢，咱們又不是犯人！”

    孔玲瓏吹了一口茶，道：“先坐著吧，若是一直沒有人來找我們，也是件好事。”

    她們是給花宴提供彩頭的東家，有時候，彩頭若是出現(xiàn)了問題，身為供貨的東家會被臨時召見去問罪，所以孔玲瓏說，如果不被召見，反而是好事。

    看到自家小姐這么鎮(zhèn)定，玉兒吐了口氣，干脆也坐了下來慢慢等著。

    花宴上，太監(jiān)尖細聲音再次響了起來，“貴妃娘娘到！”

    尖利聲音將殿內交談聲壓了下去，所有女眷起身，整齊劃一地開口叫道：“見過貴妃娘娘！”

    “娘娘千歲！”

    在宮女的簇擁之下，兩道身影緩緩前來，那瓜子臉如云高髻身穿一襲粉藍底茜折枝花裙，烏黑亮澤的秀發(fā)被挽成一個簡單的如云高髻，發(fā)髻上一支清雅的鑲金點翠鈾的，正是梁貴妃。

    讓人想不到的，是梁貴妃身邊，還陪著一位男子，一襲藍衣，湖水般清澈的俊目風流倜儻，緩緩掃過一眾女眷，竟讓不少女眷目眩神迷起來。

    梁貴妃在宮女的攙扶下走過眾人，臉上的笑容美麗端莊：“平身吧，大家不必拘禮?！?/br>
    眾女眷帶著激動，謝恩落座，梁貴妃是現(xiàn)今后宮中最受寵的妃子，皇后病重，她就代替協(xié)理六宮，去年的花宴皇后也沒有來，都是梁貴妃坐鎮(zhèn)大局。

    想到此，華紅綃更添信心。

    端陽靈冷眼旁觀，忽然道：“貴妃娘娘，不知今日的花宴有什么彩頭，還有云世子怎么會有空前來？”

    那藍衣男子，正是京中一品親王淮陽王的世子云蔚。

    這位世子在京中也是名聲遠揚，是這些閨中少女的夢里候選人之一。

    往年花宴上，也會有一些貴門公子來助陣，看來今年的任務落到了云蔚頭上。

    梁貴妃笑道：“正好淮陽王入宮陪皇上商議國事，云世子也隨同，便被本宮強拉過來了。”

    聽說是被強拉過來的，在座有些女眷也面露紅霞。

    但端陽靈和華紅綃，兩人都是一副正經(jīng)不語的樣子，

    云蔚含著笑，在位置上坐定之后，就不再說話。

    梁貴妃道：“行了，先開始吧，至于彩頭，要看你們最后誰能奪冠了?！?/br>
    花宴之冠，也是貴女的角逐成果，都是天之驕女，誰愿意甘于人后。

    華紅綃首先起身：“娘娘，臣女愿為花宴獻舞一曲，為娘娘和眾姐妹助興?！?/br>
    梁貴妃眼中掠過滿意：“好，讓本宮見見武將之女的風姿。”

    在朝中，文官居多，武將稀少，武將的身份一向受人尊敬，特別是都督府這種有功勛的武將。

    所以同樣是二品官，都督府的風頭可以蓋過京中大部分家族。

    這也是華紅綃對上四大家族的端陽靈，腰桿卻硬的原因。

    華紅綃一笑，正要說話，旁邊涼涼地傳來一陣聲音：“娘娘，臣女愿意為華小姐伴奏。”

    說話的好巧不巧是端陽靈。

    華紅綃臉色一變，暗暗和端陽靈目光在空中交鋒，端陽靈挑釁地一笑。

    華紅綃立刻說道：“娘娘，臣女自己帶了伴奏的丫頭，且臣女的舞蹈是近日新學的，曲子也不同，怕是端陽小姐會不熟悉調子?！?/br>
    “這是什么話。”端陽靈站起來，卻是笑容晏晏，看向梁貴妃，“貴妃娘娘，端陽不才，對自己的琴曲也是甚有信心的，就算是華小姐新編的舞，總也是音律七竅之中，臣女怎么會伴不了?！?/br>
    端陽靈是四大家族之一的嫡女，她從小學習的六藝，根本就是遠勝旁人，小小琴藝，她就是信手拈來。

    這下梁貴妃都不好說什么，笑道：“想不到花宴剛開場，兩位丫頭就這么有興頭?！?/br>
    華紅綃下意識反口：“娘娘……”

    端陽靈話鋒一轉：“怎么了華小姐，你如此推諉，是覺得我的琴藝還不如你的伴奏丫頭？”

    這話一出口華紅綃說什么都是錯，她咬牙死忍，冷笑：“自然不是，能有端陽大小姐為我伴奏，我求之不得?！?/br>
    “好。拿琴來！”端陽靈吩咐旁邊。

    宮中的琴自然都是上品，何況還是端陽靈要用，那琴現(xiàn)從庫房里取出來，端陽靈劃了一根線，清脆的音傳出來，她點頭：“好琴?！?/br>
    華紅綃暗暗收緊了手，擠出一個笑：“那臣女便開始了?！?/br>
    琴音錚錚響起來，華紅綃咬牙足尖一轉，整個人飛旋了出去。

    她開始一圈一圈轉出去，裙擺和衣袖隨著旋轉如水暈般開出一圈圈漣漪。藕臂如蝴蝶展翅，一個回眸，一個旋身，都是磨練過千百回合的驚艷。

    梁貴妃露出驚艷之色，看得出來，華紅綃這支舞，是好好準備的。

    卻不料，端陽靈暗暗一聲冷笑，手下琴音，忽然一個高亢。

    舞和琴是必須融為一體的，一方出錯，都會讓另一方措手不及。果然，場中華紅綃腰肢一滑，她眸中劃過暗恨，干脆就地一滑泥鰍似的滑到了前方，輕盈渾若無骨。她穿的衣裳如彩虹，在這個動作的帶動下身上披的綢帶高高拋起，又徐徐下落，真的像雨后緩慢降臨的一道彩虹。

    梁貴妃帶頭鼓掌：“好?！?/br>
    端陽靈冷冷看了一眼，手下琴音越發(fā)晦澀，這就意味著需要更高難度的舞蹈來配合她。

    華紅綃她足尖一挑，又滑出去數(shù)米。如九天星光搖搖流瀉，流暢的叫人扼腕。

    云蔚靜靜凝視著她每一個動作，單從欣賞的角度，這舞確實不錯。

    沒人注意到，華紅綃額頭上，已經(jīng)出了薄薄一層汗，她心中暗恨，看起來端陽靈和她配合默契，她每一個動作，琴音都可以切合，但只有她知道，端陽靈使的小動作。

    最后華紅綃決定破釜沉舟，狠狠一個旋身，用盡全身力氣，踩著舞步，手臂交錯上升，溫柔纏繞，最后相碰，手心向上好像一朵出水紅蓮剛剛被托起，絕世風華。

    端陽靈手下的琴音一錯，恨恨地罷了手。

    場中響起如潮掌聲，梁貴妃都嘆息起來：“好，舞好，琴也好。靈兒和紅綃當可稱這次花宴的雙璧了?！?/br>
    得了夸獎，華紅綃柔柔下拜謝恩，端陽靈也從琴邊起來，走上前行禮謝恩。

    兩個女子視線交匯，雙方都是咬牙切齒。

    一場花宴，兩人先奪了風頭，余下的女眷都興致缺缺，就算心里有什么想法，也不會在面上表現(xiàn)出來，倒是有不少女子眼睛余光去看云蔚，難怪年年花宴要拉著貴門公子坐鎮(zhèn)，真正能吸引女子目光和興趣的，永遠還是異性相吸這個道理。

    華紅綃端陽靈表現(xiàn)再好，這些女子也很難有什么興奮驚訝的感覺。

    ☆、170章 狼多粥少

    宮門口，太監(jiān)打了個哈欠，他被貴妃娘娘派在門口接人，不過現(xiàn)在都過去大半天了，誰也不會在這時候來。

    結果就像是專門膈應他一樣，一輛馬車以慢悠悠的速度停了下來。

    遲到了就算，結果還一點不著急的樣子，太監(jiān)頓時豎起了眉毛。

    “花宴已經(jīng)開始了，任何人不得入……”后面那個“內”被硬生生吞了回去，太監(jiān)看見下來的不是哪家千金閨秀，而是男人。

    男人一身簡衣，手里一把描金扇虛虛握著，露出一截手腕。這要是旁人定然覺得裝模作樣，可這男人就一派悠然自在。

    太監(jiān)只覺得面孔極熟，可一時之下竟然叫不出來對方身份。

    就在這時對方從善如流地拿出一張花宴帖子，遞給了他。太監(jiān)連忙翻開帖子匆匆一掃，上面朱筆是貴妃娘娘親手的筆跡，恭請青禾夫人……

    后面的字都不用看了，太監(jiān)一合上帖子，深細一口氣，露出恭敬完美的笑容：“真想不到夙夜公子會來花宴，娘娘若是知道，一定高興極了?！?/br>
    甭管帖子上寫的是夫人，來的卻不是。青禾夫人的帖子還能落到誰手里？除了她嫡親子夙夜離卿，不會有任何人能拿到。

    這夙夜公子可是比青禾夫人還要神秘上三分的人物……

    太監(jiān)恭恭敬敬，順勢把腰彎成了九十度。

    夙夜的笑語淡淡：“我只是來欣賞一下這宮中難得的盛宴，你就不要派人去通報了，可懂？”

    太監(jiān)機靈應口：“懂，奴才極懂！“

    夙夜給了他一個足重的賞金，便邁步走進了宮門。

    太監(jiān)立刻挺身站好，夙夜公子不管是傳說還是真人，果然都是不負盛名。

    ——

    花宴上，端陽靈和華紅綃因為剛才那支舞，依然處在明爭暗斗中。兩個人根本誰也不想讓誰，用盡一切可能阻止對方有任何出挑的表現(xiàn)。

    云蔚一直在旁邊喝酒，然后陪著梁貴妃說話。他自然注意到宴會上有兩個女子從來沒有多看過自己，也正是這宴會上最出風頭的兩位。

    端陽靈是四大家族的嫡女，云蔚不會計較她，讓他有興趣的，是那位都督府千金華紅綃。

    一個二品武官女兒可以在京城這么出風頭，當然和梁貴妃的提攜脫不了干系，而華紅綃的相貌在京城女眷中也是上等，至少能壓過端陽靈。

    云蔚抿了一口酒，再次往華紅綃那邊看了一眼，坐在華紅綃旁邊的那位小姐先看出端倪，胳膊肘碰了一下華紅綃，等華紅綃看過來的時候，她掩扇輕輕說道：“華小姐，云世子看你呢?！?/br>
    華紅綃本以為對方跟她開玩笑，可這時正好一道視線看過來，華紅綃下意識回應，正跟云蔚四目相對。

    云蔚的目光不是熱切，平平靜靜的，倒像只是單純看著對方。

    可這就是男女的區(qū)別了，一個女子被人看著，不管對方目光如何，女子都會覺得不自在。

    華紅綃心頭有些亂撞，立刻把頭轉了過去，那提醒她的小姐這是嗤一聲笑。

    在她看來，大約是覺得華紅綃裝相。

    云蔚這時道：“娘娘，先失陪一下?！?/br>
    本就是梁貴妃把人拉來的，這會兒怎么會阻止，笑道：“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