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jié)
接著夙夜的臉沉下來,手指握的咯吱作響,聲音還帶著隱忍和急切:“玲瓏,你在得月樓里可有碰過什么?” 孔玲瓏的腦子這時也在轉(zhuǎn)動,她還能清晰聽到夙夜問話,在得月樓里面,她記得自己什么都沒碰。包括裴浪主動遞過來那杯酒,她完全沒有沾杯,她不至于這點防備心都沒有。 可夙夜太了解這些錦衣衛(wèi),他們手里的那些秘藥,說起來,若說他們神不知鬼不覺給孔玲瓏下藥的手段,即便孔玲瓏聰慧機敏,也決計逃不過去。 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計較錦衣衛(wèi)用了什么詭秘莫測手段的時候了,夙夜趁著還沒有絕望,立刻切了孔玲瓏的脈息,他臉上陰晴不定,他有醫(yī)術(shù)和夙夜當(dāng)家人訓(xùn)練的眼力,這天下大部分的毒藥還不在他的認知之外。 片刻之后,夙夜卻只能更現(xiàn)出了貨真價實的絕望。 他有猜測過是這種,但是,真正確定的時候,他忽然最不想面對這個可能。 其實很多刁鉆的毒藥他都能解,哪怕更狠一點,他有把握破開。 但是,偏偏孔玲瓏中的是……無藥可解的藥。 這是藥,其實也不是毒,現(xiàn)在他等于是半抱著孔玲瓏,懷中的女子越來越紅潤的臉,讓夙夜的手都顫了起來。 孔玲瓏其實頭腦還清醒,因為清醒,她也最知道自己身體的感受。 此刻,不用夙夜親口告訴她,女子的敏銳直覺,也已經(jīng)讓她明白自己沾上了什么不堪的藥。 駱從容的腳步敏銳地停留在屋外,他顯然有所察覺:“少主,是否需要屬下幫忙?” 孔玲瓏的手無意識地捏緊了,下一刻,夙夜幾乎反射地沉了臉,聲音也透著森寒:“不要,駱從容,從此刻起,不要讓任何人進來這里!” 或許對夙夜來說,說出這句話,就意味著他做出了選擇。門外駱從容停頓過后,也選擇了沉默,他是盡忠職守的人,不會多問也不會多做。 夙夜說出這句話,其實有點煩躁,讓他收了煩躁,瞬間心跳停止的,是孔玲瓏突然伸出來的手。 孔玲瓏四肢和臉上的神色都變成了一種潮紅色,一種女子最不該出現(xiàn)的顏色。 夙夜剛才的斥責(zé),把駱從容攔在了門外,也杜絕了其他人進來的可能。 孔玲瓏的話語,唇齒間依然是十分清楚的:“如果你放任我不管,我會不會死?!?/br> 如果夙夜放任她不管么,孔玲瓏是個意志堅強的人,她能忍受很多痛苦,只要最終不至死。 夙夜盯著她,仿佛已經(jīng)呆了,如果不是孔玲瓏切在他手心的手越來越用力,他還會持續(xù)沉淪下去:“你會死?!辟硪蛊D澀無比地說出這三個字。 天知道,他有多絕望。 孔玲瓏剛才的話里還留了個陷阱,如果他放任,她肯定會死。 仿佛一切都不需要解釋了,孔玲瓏忽然靠過來,拉近的氣息在夙夜耳邊:“那么,夙夜,救救我。” 夙夜呆了。近在咫尺的氣息在說完這句話之后并沒有停歇,孔玲瓏拽著他的衣袖,說出了壓垮他最后一根神經(jīng)的話,冷靜,而又自持:“你一定要救我,夙夜,我還沒有想好要死?!?/br> ☆、120章 久見人心 孔玲瓏發(fā)現(xiàn)握著自己手臂的手驟然用力,面前,夙夜面龐上一雙眼眸變得幽深不可測。 孔玲瓏因為前世的經(jīng)歷,自覺自己不是個未經(jīng)人事的少女,可在這雙眼睛注視下,她還是呼吸停頓了。 接著她覺得身體一輕,一陣天旋地選襲來,自己的后背已經(jīng)貼到了床上。 孔玲瓏也不是傻,夙夜對她有什么心思,她怎么會看不出來。只是她揣著明白裝糊涂,不欲跟一個遲早離開的人有過多牽扯。 可是既然老天都要這樣安排,那她還有什么可說? 此刻她被夙夜身體的氣息包裹住,卻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想象中那么抗拒。 孔玲瓏在他耳畔說:“我知道你要走了,今天的事,不會傳出這間屋子?!?/br> 的確,不會有第三人知道了,夙夜會死守口徑,今天過后,孔玲瓏也還會是那個孔家當(dāng)家。 …… 夙夜從地上,一件一件撿起自己的衣袍,穿回到自己的身上。他轉(zhuǎn)身看著依然裹在棉被里的女子,一只光潔的手臂露出被子。她還要昏迷很長時間才能醒??墒撬杳郧皩λf的每一句話,夙夜都沒有辦法忘記。 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知道你曾經(jīng)為惡,是不是你就真的變成了善。 顯然,今天這屋中發(fā)生的一切,根本不可能被抹消。 夙夜的腿像灌了鉛一樣,推開了眼前的門,有雨水刮了進來?;蛟S曾經(jīng)的夙夜,對孔玲瓏有過很多心思,但這些心思就在他準備長埋于心底的時候,偏偏在這個最不合適的時候爆發(fā)出來,他沒法原諒自己。 一切但凡有選擇,他不希望是這時候。夙夜眼中出現(xiàn)一抹極端的陰暗,錦衣衛(wèi),司徒家,他記住了。 駱從容沉著臉等在外面,等夙夜出來,就走上前:“聶大人已經(jīng)等候多時了。” “我知道?!辟硪鼓樕鲜堑目床怀霰砬?,“我們走吧。” 駱從容多少是松了口氣,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終于到這一天了。 外面的雨已經(jīng)下了有一會。 聶大人這次來,主要還是接夙夜的,順便他也不能讓那個司徒雪衣得逞,所以一舉數(shù)得,夙夜這時要不走,于情于理才是大大不合。 雨中,夙夜回身看著孔宅,朱紅的宅院大門在他走出時就已經(jīng)關(guān)閉,旁邊聶大人有心想給夙夜撐傘,被駱從容不動聲色攔住。 自家少主好不容易決定走了,這時候可別再節(jié)外生枝了。 于是聶大人的話臨時改成了:“公子,你不會后悔吧?” 雖然他的來接夙夜的,可之前的傳聞,以及臨時讓他變道去得月樓,讓這位混跡京城多年的老臣也能嗅到不尋常。 夙夜這時在雨中轉(zhuǎn)過了身,臉上有雨水滴落,他輕笑:“我人都站在這里了,聶大人還怕我反悔嗎?!?/br> 聶大人咽回了肚子里的話,駱從容立刻轉(zhuǎn)身拉開馬車,在夙夜上車的時候默默遞給了他一塊干凈的手巾。 馬車封閉了以后,夙夜的臉色就沉默在黑暗中。他是要回到京城的,就算是為了讓那些歹毒的小人付出代價,他也要回去。 == 今生今世孔玲瓏有太多的事沒有做了,對于她來說,許多事情早就成了身外物,可是沒有完成的事在她心里,在有選擇的情況下,她不能接受自己不明不白的再死一次。 日間照來太陽的時候,孔玲瓏才醒過來,她明白自己昏迷了多久,只怕讓她錯過了夜色和白天。 玉兒端著一盆熱水走進來,看見孔玲瓏醒來,忽然哇地一聲就哭起來,哽咽道:“小姐!” 孔玲瓏看到熟悉的玉兒,她其實也顯得有些放松,想扯出一個笑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依然是很虛弱的。 玉兒見狀,忙放下了盆走過來:“小姐您先別動,有什么事情奴婢來做就好了!” 孔玲瓏這會兒還真想不到自己要做什么,只是瞪著頭頂看了很久,才慢慢道:“都走了吧?” 她的聲音也是嘶啞的,因為身體每一分力氣都被抽空了。 明明沒有說誰,沒有說任何人的名字,可玉兒就是鼻子一酸,說道:“夙夜公子走了?!?/br> 走了啊…… 孔玲瓏說不上來是什么心情,慢慢道,走了好,這一天總會來的。 雖然孔玲瓏沒有問第二句,玉兒還是囁嚅著說了:“夙夜公子他、他沒有帶走任何東西,只是把小姐給他裁的三身衣裳帶走了……” 其實那也不能算是孔玲瓏給他裁做的,只不過是她吩咐玉兒,去了一趟孔家開的布莊,撿了現(xiàn)成的布料,吩咐掌柜的做出來罷了。 可是,到底也是孔玲瓏的心意。 似乎玉兒心里,也是這么想的。 可是當(dāng)孔玲瓏掀開被子,玉兒的臉還是唰地一下通紅,兩世之中,玉兒都還是個雛兒姑娘。 孔玲瓏活動了一下自己依然酸疼的四肢,對玉兒道:“去打一桶熱水?!?/br> 玉兒早就被孔玲瓏身上的狀態(tài)嚇呆了,她只是聽夙夜公子臨走時吩咐她,小姐身子不適,需要靜養(yǎng),讓她在小姐醒來之前,都不要擅自打擾。 她照辦了,可是此時眼前看見的……玉兒忽然想起了最可怕的事。 熱水送來以后,孔玲瓏整個泡在水里,玉兒在旁邊一步不敢離開的伺候。 當(dāng)熱氣蔓延在四肢百骸,孔玲瓏終于覺得稍稍有了些力氣,那些錦衣衛(wèi)果然是天底下最骯臟的東西,用這種霸道傷身的藥折磨女子,若不是她孔玲瓏命大,該死的也死透了。 玉兒此時卻帶著哭腔,好似鼓足勇氣問道:“怎么會這樣小姐,難道夙夜公子他……” 打死玉兒也不相信夙夜是這種人,可是小姐身上的種種痕跡又那樣不容辯駁。 孔玲瓏閉上了眼睛,她知道自己的身體一時半刻還恢復(fù)不過來,至于夙夜,她心頭罕見地出現(xiàn)了一絲緊縮,但這些都不會讓玉兒知道,她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還是平和清淡:“你當(dāng)做什么也沒看見,出了這道門就要忘干凈,明白嗎?!?/br> 玉兒的眼底還有未干的痕跡,呆呆看著孔玲瓏。 “我身中劇毒,夙夜救了我,僅此而已?!遍]上眼睛,水汽氤氳中嗓音帶著暗啞,僅此而已,到此為止。 == 對于孔宅的下人來說,她們的小姐又回來了,那個每天看著賬本,神情精細中帶著冷冽的孔家小姐。 孔家下人沒有什么不適應(yīng)的,他們反倒暗中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因為畢竟很多事情下人們不敢說,只是在心里擔(dān)憂而已,之前那些傳聞鬧的太大了,今日息事寧人正是他們所希望的。 孔玲瓏先叫了幾個這段日子疏于懈怠的掌柜來孔宅訓(xùn)話,這些人,都是聽說孔玲瓏和個男人不清不楚,對孔家生意無心打理,就開始大著膽子肆無忌憚起來。 這當(dāng)中少不了孔耀光搬弄是非的功勞。 孔玲瓏找了一個比較年輕的掌柜開刀,翻了翻鋪子里的賬簿,那些錯漏簡直像是在嘲笑她這個少當(dāng)家。 她點著賬簿,淡淡說道:“安掌柜,你這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他們那個銳利的少當(dāng)家又回來了,他就說不該相信那什么勞什子傳言,以為他們少當(dāng)家是好欺負的,現(xiàn)在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吧? 安掌柜叫苦不迭,卻忙著解釋:“這都是這段日子鋪面上的疏忽,請少當(dāng)家給點時間,小的一定把賬目都做好了給少當(dāng)家送過來!” 孔玲瓏看著他那張點頭哈腰的臉:“安掌柜,一個掌柜的作用在于維持安定,越亂的時候越能顯示一個掌柜的能力,不管我孔家的店鋪也不需要掌柜了?!?/br> 安掌柜面色一寒,低著頭半晌不再說話。聽少當(dāng)家這意思,還想換了他?他不由攥成拳。 孔玲瓏讓玉兒把賬本交還:“孔家能支撐到現(xiàn)在,靠的就是忠心。我給安掌柜半個月的時間,把你手下的爛攤子料理了,否則我孔家也不需要沒有作用的掌柜?!?/br> 掌柜拿的酬勞是伙計的數(shù)倍,又不是擺來看的,沒有能力就走人。 沒有作用的掌柜?安掌柜覺得心里有一團火燒起,可是他只能全數(shù)忍下來:“是,小的一定謹遵少當(dāng)家命令?!?/br> 安掌柜走出門后就啐了一口,這少當(dāng)家小小年紀居然這么狠,罵人也不顧及面子,孔家嫡女又怎么了,就可以目中無人了? 孔玲瓏淡淡看著安掌柜走出去:“這段時間也算看清了人心?!?/br> 忠于孔家的人不少,但這些蛇蟲鼠蟻還是沒有拔出,安掌柜也好,這幾天見的其他掌柜也好,都是跟那些旁支狼狽為jian。 孔玲瓏揉了揉額頭,這段時間她總感覺精力不濟,似乎還是那毒藥的后遺癥。 玉兒頭低著:“小姐何不找藥房的大掌柜來把脈?” 都是孔家自己人,孔玲瓏不至于信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