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劉老夫人看著那打開的暗道門,和正從里面走出來的年輕人打了個照面,夙夜對她露出了個淡淡一笑的神情。劉老夫人著意看了他一眼,雖沒說話,卻是勾頭走了進去。 夙夜走到孔玲瓏身旁,孔玲瓏說道:“這下老夫人怕是把你當做神醫(yī)一樣了,我先前夸下海口說自己是祖父的真?zhèn)髦?,如今還不及你一個半路出來的?!?/br> 夙夜自是知道孔玲瓏在玩笑,他低頭松了松手里扇子,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劉老夫人從密室中走了出來,臉上看不出什么,但眼底那一圈陰影,卻逃不過夙夜的眼睛。 “劉老夫人?!辟硪怪鲃有α诵Γ跋雭硪呀?jīng)確認過貴公子安好了。” 劉邵現(xiàn)在的樣子,不可能跟著劉老夫人回到劉家去,他起碼還要再養(yǎng)上月余,才有下床的力氣。病去如抽絲不是說說而已。 劉老夫人看向夙夜,微佝僂的身子,竟是要遙遙下拜,這里面就她們?nèi)齻€,也沒有丫鬟可以攙扶她。 這時,夙夜含著輕笑,說道:“老夫人,我們事前說好的,現(xiàn)在到了您答復的時候,老夫人認為,您嫡長孫的一條命,值多少?” 這句話成功地阻止了劉老夫人下拜的趨勢,老夫人身子晃了晃,重新站穩(wěn),接著看向了孔玲瓏:“只要不危害我劉家,孔小姐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br> 在她心中依然覺得夙夜是依附于孔玲瓏,即便他有神鬼醫(yī)術(shù),也未必有后臺。所以她覺得這個要求應該是孔玲瓏來提。 真是狡猾的老夫人,先說明不危害劉家。她也知道孔玲瓏跟劉家之前除了間隙還是嫌隙,哪怕孔玲瓏罵了劉家一句,那都是“危害”劉家了。看似表現(xiàn)的很大方,讓孔玲瓏隨便提要求,其實刁鉆的很。 孔玲瓏卻勾唇,慢慢往后讓了一步:“老夫人不要誤會,人是夙夜公子救的,要求也是夙夜公子來提,玲瓏并不插手?!?/br> 劉老夫人眼中這才出現(xiàn)了一點詫異,她慢慢地沉下眼睛,這才正正經(jīng)經(jīng)打量夙夜。 誰知夙夜好像不在乎,看著劉老夫人慢慢收攏了折扇仿佛無意地說道:“任何要求都可以提,不知老夫人覺得,對劉家的前途來說,是劉邵這個嫡長孫重要,還是老太爺更重要?” == 劉老夫人重新上了馬車離開山莊之后,孔玲瓏還用一種莫名的目光盯著夙夜:“你居然對劉老夫人提出這樣的要求。” 夙夜也看著孔玲瓏:“你覺得我不該提?” 孔玲瓏沒有說話,因為她忽然沒什么話好說,夙夜的要求提的可以說太絲絲入扣了,劉邵的命在劉老夫人眼里值多少錢,現(xiàn)在劉老夫人可以很深的體會到了。 而這些權(quán)貴門中的女人,又有多少的真心,劉老夫人只生了一個兒子,然后這個兒子又只生了劉邵一個孫子,與其說貴門之中疏遠的相公是女人的依靠,不如說肚皮里孕育出來的子嗣還是更牢固的依靠。 從山莊回來后,玉兒看到孔玲瓏臉色:“小姐怎么好像更有心事了?” 孔玲瓏自從接管家業(yè),便沒有當初身份是小姐的那種請便,不過她能直接讓玉兒看出來有心事,卻也不多見。 “夙夜這個人,”她敲擊著桌面,目光有些沉郁,“他能對老夫人提出那種要求,足見他對貴門世家了解的真是入木三分,比我們都要深刻?!?/br> 孔家本身不是貴門,劉家嚴格意義也算不上,但是劉家的形勢跟規(guī)模,包括家族的管理方式,已經(jīng)十分接近當今貴門世家的結(jié)構(gòu)了。 所以夙夜那幾句話才值得深究,直接扣準了貴門的軟肋所在,對那些世家中女子心里地位的揣測準確到了刀刃上。 玉兒沒聽明白:“可是小姐,這有什么不好的嘛?!痹谒劾?,夙夜跟孔家是一路的,只要是站在一邊的,夙夜公子再心機不可測那也是有利于孔家的。 孔玲瓏看著小丫頭的想法,一眼就能明白,她搖搖頭:“或許是我多慮了?!?/br> 玉兒好奇問出聲:“難道小姐也了解貴門嗎?” 不然小姐怎么能聽出來夙夜公子說的話,其實都是扣準了這些貴門家族的脈門呢? 孔玲瓏被這個問題帶的偏了一點,因為要她回答這個問題,就要牽扯到前世,在劉家所謂的貴門之中,屈辱地生活了十年。 而十年就代表了她后半輩子的不快樂,她這種性情一點都不適合待在貴門之中。 “這段日子也很辛苦,你去傳個話,說我請夙夜公子用飯?!?/br> == 夙夜回到孔宅洗漱之后,換了新衣服來了,這衣服孔玲瓏不由得看了兩眼,便不再說話。 夙夜卻在她對面坐下,笑道:“怎么,玲瓏不記得幾個月前為我做的這身衣服了?” 孔玲瓏怎么會不記得,因為起初撥給他的月例錢都被退了回來,她便讓玉兒去孔家旗下的店子給他裁減了幾身衣裳。 想不到此人今天倒是招搖的穿來了。 “我在廚房打聽了一下,聽說你對葷菜忌口,這幾樣都是特意做的素齋?!笨琢岘囀疽赓硪?。 夙夜剛才就瞥見了桌子上的菜色,他淡淡笑了笑:“玲瓏突然這般客氣,是為了什么?!?/br> 孔玲瓏斟酌著:“先吃菜吧。” 兩人都是含蓄的人,這一頓飯吃的鴉雀無聲,想不到先開口的居然是夙夜:“以你對劉老夫人的了解,她會怎么做?” 孔玲瓏也吃的差不多了,說道:“她是個極其有主意的女人,這點從她嫁到劉家之后,劉老太爺?shù)氖送静砰_始起色就能看出。劉老太爺在外面威風八面,實際上是因為背后有劉老夫人替他打點一切?!?/br> 夙夜點頭:“所以你一開始就想把劉老夫人拉過來?!?/br> 孔玲瓏用帕子拂拭了一下嘴角:“只是大多數(shù)人都只能看到穿著紫袍官服的老爺,看不到幫著那些老爺一步步登上高位的女人?!?/br> 這句話忽然就有幾分自我評斷,判的自然是前世的自己,走了劉老夫人老路,卻沒有劉老夫人的運氣,終究棋差一招被自己嘔死。 想到前世,她的神色已經(jīng)相當?shù)钠届o,可夙夜還是盯著她,仿佛從她臉上看到了什么,還淡淡說道:“每個男人背后,都有一個女人?!?/br> 孔玲瓏道:“劉老夫人如果真的想扶持自己的孫兒上位,不是沒有辦法?!?/br> 辦法有的是,還需要狠心和毅力。這兩樣碰巧劉老夫人都不缺。 夙夜一笑,孔玲瓏問道:“有什么好笑的。” 夙夜狹長的鳳眸凝視在孔玲瓏面龐:“我在想,如果我們之間的對話傳到劉家兩個女人耳中,會引起什么波折?!?/br> 孔玲瓏“慫恿”劉大夫人奪權(quán),掌管劉家,這邊夙夜卻對劉老夫人說了那樣一番話。劉家這兩個實際上當家的女人,稱得上徹底貌合神離。 孔玲瓏說道:“誰都有私心,劉老夫人還有一個孫子,可劉大夫人,卻連嫡子都沒有。” 要比誰更慘,根本也是沒法比的。 夙夜雙手掌心搓在了一起,誰都有私心這句話,其實也在說他。今日這頓飯,不是隨隨便便吃的。 “夙夜,你曾說你會離開孔家,當時你說這句話的時候,準備在什么時候離開?” 面對突如其來的詢問,夙夜沉默了。 孔玲瓏也放下手里一直拿著的團扇,看著他說:“如果你的威脅是司徒雪衣,那他不在了以后,你是不是就該走了?” 孔玲瓏問話的語氣神態(tài)都很平靜,反倒是夙夜有一瞬間的難言。 ☆、115章 開始交鋒 你是不是就該走了? 這句話讓夙夜久久沒有出聲。他眼睛居然有點發(fā)直地盯著眼前這少女,脫口而出:“玲瓏,你這段時間不惜做了那么多,難道便為了幫我徹底擺脫所謂的這個威脅?” 孔玲瓏的神情認可了這個說法,夙夜心里沉了沉。 這是不是說明,這么久以來,他在孔玲瓏心中,仍舊沒有半點位置。 “本來也是這樣,我從來沒有指望你能留下來?!笨琢岘囌f完這句話后,看了夙夜一眼,便帶著玉兒回房了。 倒是夙夜捏著自己的扇子,有些回不過神來。 駱從容適時地出現(xiàn),幸災樂禍地發(fā)現(xiàn)他家少主其實只是緩不過來罷了,如果說這段時間在孔家有什么讓他苦中作樂的,大概就是這位孔家小姐對少主,其實是“不怎么放在心里”的。 但是他到底是個手下,不能表露的太明顯,所以他擺出一副人人都能看出來的“假嚴肅”神情,對夙夜說道:“少主,這是個好契機,如果孔家小姐早就有了準備,那少主無論什么時候消失,都不會構(gòu)成麻煩?!?/br> 駱從容高興的太早,夙夜的神情在起初的一頓之后,就恢復了平淡。 “我送到京城的信有回音了嗎?!碑敵踬硪咕土袅艘皇?,明里暗里用了兩道路子送出信,現(xiàn)在也應該差不多了。 巧的是,這天傍晚駱從容就接到了京城的回音,是用黑騎校尉之間的暗語發(fā)的,“右相大人說了,讓少主正月之前必須趕回?!?/br> 駱從容的嘴角有忍不住的翹起,右相大人是忠于夙夜家的,他的話少主再也不能選擇無視。 可夙夜卻無視了他這句話本身,皺眉說道:“這些以后再提,我讓打聽的呢?!?/br> 駱從容不敢再拂逆,老老實實說道:“那件事右相大人托人調(diào)查了一番,司徒家進宮以后,好像就領(lǐng)了什么密旨,內(nèi)容只限于御書房的不超過三人知道,其中就有司徒雪衣。” 丞相的意思就是司徒雪衣是領(lǐng)了密旨才來咸陽的,那就可以解釋他種種作為,以司徒雪衣平時高調(diào)的做人做事,這次咸陽之行居然只身前來,就可以解釋為什么是“密旨”了。 密旨跟明旨,也決定了司徒雪衣在明在暗的做事風格。 駱從容垂下眼眸:“右相大人還說,司徒家,終究是跟那位走的太近了。長此以往,已經(jīng)有不好的趨勢……” 這也是丞相想讓夙夜趕快回來的原因吧,身為和司徒家抗衡的夙夜家族主心骨,他卻把本是短暫的咸陽之行,延長了這么久,京城的老丞相怕不是要跳腳。 夙夜扇骨敲著掌心:“我知道他們走得太近了,誰都知道他們太近,但誰都沒有辦法?!?/br> 圣心難測,皇上要親近誰,本就在一念之間。 所以司徒家現(xiàn)在也變味了,本來是底蘊深厚的四大家族,可是現(xiàn)在倒有些鷹犬爪牙的意思了。 “你先下去吧,容我再想想?!辟硪拐f道。 駱從容看了他一眼,默默從明處回到了暗處。他黑騎校尉本來就是暗處保護的,可最近時不時被叫出來,已經(jīng)讓他很不爽了。 這幾天發(fā)生了一個小插曲,就是劉家的程錦畫終于嫁給了丁舉人,劉家只是很簡便地給她準備了一些嫁妝,丁舉人一頂軟轎子把人抬了過去,若是這件事早點來,說不準咸陽也會轟動幾日,程錦畫在當時也是出過一陣風頭。 只不過之后這位表小姐銷聲匿跡,世人又大多是健忘的,所以都忘得差不多的時候,這門親事就不那么惹眼。 過門的當天,孔府門上接到了一封信,信封上雪白一片,只是送信的人說明了是轉(zhuǎn)交孔小姐。 孔玲瓏打開信,里面落下來卻是一張素簡,咸陽歷來有素簡結(jié)交的意思,這枚素簡代表什么,也就不言自喻了。 孔玲瓏收好素簡,沉吟片刻,對玉兒說:“你去挑一個丫鬟,從賬房封一包喜銀,送去丁家吧。” 從這點也能看出劉老夫人是個守信的,程錦畫告訴了孔玲瓏,當初她透露了夙夜醫(yī)術(shù)給劉老夫人,劉老夫人就保她平安在劉家出嫁,她今日如愿和丁舉人成親,中間也再沒有什么波折。 孔家喜歡守信的人,孔門當家尤其是。 倒是玉兒一下午似乎有難言的話,只是趁著孔玲瓏心思放松的時候,才敢說出來:“奴婢瞧著今兒小姐的話,似乎打擊到了夙夜公子?!?/br> 孔玲瓏用涼水浸面,“什么話?” 玉兒怎能看不出小姐是故作不知,只好嘆氣道:“其實夙夜公子在孔家住了好幾個月,對小姐也是掏心掏肺?!?/br> 一邊不忘遞了手帕給孔玲瓏擦手。 孔玲瓏淡淡的:“玉兒,沒有誰會是真正掏心掏肺的,人都有私心,如果一個人真的表現(xiàn)的坦坦蕩蕩,那才真要小心?!?/br> 玉兒忍不住道:“難道小姐還不信任夙夜公子?那小姐為什么還為了他做這么多?” 孔玲瓏這段時間可沒少花心思,甚至孔家的生意都照顧的少了。 “不是不信任?!笨琢岘嚸嫔届o,“我的意思,是不管多信任的人之間,都會有不能說的事情?!?/br> 這才是人心啊,復雜又多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