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節(jié)
馮俏有些艱難的蜷膝,抱住雙腿道:“章天德,怎么辦,我好像就是善妒。我嫉妒有人要和我分享你,我更嫉妒你陪我之后還要去陪其他人?!?/br> 章年卿輕輕笑了,吐出一句話,“馮幼娘,怎么辦,我好像就是喜歡妒婦?!鞭D身,隔著門戶描繪她的眉眼,指尖眷戀。 吱呀—— 微光之下,馮俏拉開木門。 第221章 “俏, 俏俏?!闭履昵溲杆僬酒饋怼?/br> 月光下, 馮俏身形圓潤, 妝花羅織金素錦衣裹著玲瓏曲線,襦裙寬大,遮著微微隆起的腹部。章年卿朝前邁一步,踉蹌酒氣。 酒氣撲面, 馮俏下意識后退,章年卿僵住動作。 馮俏垂眼, 假裝沒看見, 扶著腰坐下?!叭隣? 坐?!瘪T俏示意他自己找個位置。 章年卿挑了處離馮俏最近的位子。距離是近了, 兩人卻相顧無言。靜靜看著彼此,沒有言語,空氣寂靜的可怕。 屋內燭火昏黃,豆苗大的油燈忽明忽暗。漸漸的, 彼此眼眶都微泛淚花。幾乎是同一時刻, 兩人抬頭仰淚,動作如出一輒。 十幾年夫妻,兩人被同化的早已不止是舉止。 最后, 還是馮俏率先開口, 她望著昏暗的房梁,思緒飄飛。聲音飄渺,“三爺,其實……如果不是你, 我可以做到的。”眼眶忍下去的淚水,又開始打轉兒,“真的?!?/br> 章年卿古銅色的臉上沉靜似水,看不出一點波瀾。 馮俏隱忍著情緒,哽咽道:“我難過……是因為青梅竹馬,敵不過天降情緣。為什么會變成這樣。明明是我陪你從汀安到山東,從山東再到河南,然后是泉州、京城。為什么一切歸與塵埃,不是才子佳人共度白首。而是你心有他屬?!?/br> “我沒有!”章年卿暴躁的低吼,倏地意識到什么,又放柔聲音,重復道:“俏俏,我沒有。真的。我對天發(fā)誓。” 馮俏恍若未聞,依舊仰頭望天。月色照的她皮膚潔白透明,似是要仙然飛去。她道:“天德哥,我很喜歡你。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就喜歡你。你讓我抱著你的腰,跨江渡船的時候,我覺得你就是我可以仰仗的高山?!?/br> 終于忍不住,馮俏輕輕抽泣起來,哽咽的不能自己?!啊乙詾楦呱揭倭⒈闶怯郎朗?,我以為我找到除了父親以外最愛我的男人??蔀槭裁瓷揭矔顾?。” 轟然一聲,猝不及防。 “不該是這樣啊,不該是這樣啊?!瘪T俏捂著臉,淚水從指縫溢出來,“明明我們二十年都走過來了,只要再二十年,就是花甲,然后耄耋、期頤。百年時光很快的,匆匆便是,一生?!瘪T俏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章年卿心如刀割,痛心的不能自己。一個箭步上前,不顧她的掙扎,將人抱在懷里。馮俏趴在他的懷里,哭聲慢慢收住。凄然問他,“天德哥,為什么你要說那種話來傷我心?!?/br> 章年卿臂膀手緊,喉嚨滾出兩個字。“我怕?!?/br> 馮俏崩潰的問:“你怕什么呢?怕我變心?怕你后悔?還是怕在將老的時候,后悔沒有多嘗過幾個女人的滋味?!?/br> “都不是!”章年卿低吼道:“我怕你出事!” 馮俏推開他,流淚道:“我好端端的站在這里,你告訴我,會出什么事?” 章年卿艱難道:“我怕你是我的軟肋?!鄙锨耙徊?,“俏俏,我已經兩次沒有護住你,讓你陷入危險中。而且每一次,都是你自己救了自己?!?/br> 馮俏甩開他的手,后退一步。 章年卿自嘲一笑,接著剛才的話道:“連給我救你的機會都不留。” “我看著你披荊斬棘,笑容燦爛站定在我面前。溫柔的對我說:看,天德哥,我好好的。你去冒險吧。你知道我有多心痛嗎。每一次,我都痛恨自己?!?/br> “俏俏,以前離首輔之位咫尺可遙,我從不知道這個位子那么岌岌可危。所有都盯著我,盯著我身邊的每一個人。儲謙、陳伏、許淮、明稚,阿丘,還有你。甚至連陳伏的侄女陳丹姿都有人盯著!我一步都不敢踏錯?!?/br> 章年卿低吼道,胸膛震動,他閉著眼睛,緩緩道:“以前的靶子是外公,是陶家,是章家,是衍圣公。我不過是隨著家族擺動的一段小枝干。可現(xiàn)在,那個人是我。” 老一輩人已經漸漸退下。新生的力量,要開始掌舵起航。這艘大船上,開始承載著越來越多人的重量。重要的,不重要。在意的,不在意的。命,都系在這條船上。 “俏俏,我不能把你顯出來。平日你那樣聰慧,看的高,看的遠。怎么在這件事上就想不明不白呢。你以為我現(xiàn)在站的這個位子,家事還在是家事?”章年卿閉著眼睛,澀澀道:“早都不是了?!?/br> 馮俏顫抖著問,“所以你要納妾,這就是你的理由?!甭曇舫錆M不敢置信。 章年卿承認道:“是。以前我不納妾,是因為馮先生。我記恩,我高攀了馮家??涩F(xiàn)在呢,難成不成我要昭告天下,我章年卿對馮幼娘情深似海,此生不悔。將你高高豎在萬眾矚目的地方,告訴旁人你和別人不一樣?!” “阿萱,我不敢賭。我必須讓你和別人一樣,哪怕只是看起來。俏俏,你信我。我向你保證。”章年卿抓著馮俏雙臂,一字一句道:“強如外公,都曾疏忽,讓青鸞被綁。如果你在我身邊第三次出事,我死不足惜?!?/br> 章年卿落男兒淚,啞聲道:“可即便我死了,也換不回一條命。說句誅心的,便是阿丘明稚出事了,有一天走到我們前面。我們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我們還能再要一個。再不濟,我也能收養(yǎng)、過繼一個?!?/br> “可世間沒了九天神女馮俏俏,你讓我怎么辦。阿萱,你告訴我。我該怎么辦?我章年卿上有智謀無雙的父親,英勇蓋世的外公,襲爵稱王的舅舅。下有身在后宮的meimei,江湖上有漕幫,有汪靄。手下有儲謙、許淮、陳伏?!?/br> “我這輩子唯一的弱點就是你馮俏。你讓我怎么辦?” “俏俏,睜開你的眼睛吧。你看看外面,一生一世一雙人,我能管住自己,能管住自己褲腰帶。我能發(fā)誓我這輩子只有你一個女人??晌曳坷锊荒芸罩 N也荒茏屖廊擞X得你很特殊,很特別?!?/br> 章年卿抱著頭,痛苦的坐在椅子上?!拔也荒?,讓世人覺得。我已經寶貝你到……屋子里連個人都不肯添。我腦子很亂,這些天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我怕你傷心,我怕你難過,怕你脾氣犯倔和我賭氣。” “憑良心說,這件事除了納妾,沒有一點辦法絕對是假話。路有千千萬萬,辦法有萬萬千千。陳伏只是給我指出最容易,目前而言最一勞永逸的路。那天鬼使神差的,我就問了。我以為我們少年夫妻到今天,你能信我?!?/br> 幼娘,信我。 馮俏腦海里重重回蕩起這句話,淚盈于睫,道:“那你當時為什么不給我說清楚?!?/br> 慢慢冷靜下來,馮俏茅塞頓開。忽的明白什么,凄笑道:“多好聽的話啊。”冷笑,“三爺,我怎么知道,這不是你半個月來冥思苦想的解釋。你們權臣不是最會算計人心嗎。步步為營,分毫不差?!?/br> 說到最后,馮俏表情已然冷漠。越是了解,越是害怕。沒有人比馮俏更知道章年卿是多么會撒謊,會算計。心思慎密到近乎冷酷。 馮俏渾身發(fā)涼,感覺身上的寒氣不斷朝外冒。勉強扶著桌角站穩(wěn),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子。 章年卿拔起身姿,近乎絕望的看著她:“馮幼娘,你是這么想我的?!辈桓抑眯诺溃骸鞍⑤妫@就是你口口聲聲的少年夫妻,夫妻情分!” 章年卿連退三步,譏道:“馮俏,你把自己當什么了。那天我不過剛說出半句話,你就開始傷心。我及時收口也來不急,第二天你卷鋪蓋就走,連見我一面都不肯。你把自己當成什么了,覺得我能看著你的傷心于不顧,冷靜理智的和你分析下去。” 馮俏腦中亂作一團,渾身脫力的扶著桌子,雙膝跪地。她抱著肚子,痛苦道:“三爺,我是真的分辨不出來你哪句真,哪句假?!彼鳒I道:“越是想著和你這些年相處的點滴,越是分辨不出來真假。因為,我知道。倘若你要騙個人是多么容易?!?/br> 尤其,是對今天的章年卿而言。 章年卿就不明白了,指著馮俏,氣的渾身顫抖?!榜T幼娘,你怎么在這件事上就拎不明白呢!~” “我是不明白啊。是,我不聽你解釋,我離家出走,我胡攪蠻纏??晌医裉煲矝]打算理你啊。你既然有這一肚子心思,早半個月干什么去了。三爺說,看不慣我傷心難過。那你怎么又能眼睜睜看我生不如死,整整半個月。” 馮俏絕望道:“天德哥,我不傻?!?/br> 屋子里靜了片刻。馮俏站起身,捉著他手掌,緩緩放到腹部上。 馮俏沒有看章年卿表情,臉上淚痕已經干了,她低聲道:“其實,今天你能來說這些話。我很高興。你今天不來,過兩天我也會回去的。” 章年卿渾身一僵,目光顫抖的落向她腹部。 馮俏道:“這兩天我仔細想過了。三爺想納妾就納。沒有你,我也能過。我有兒子有女兒,如今肚子里又有了孩子,我會活的好好的。娘說的對,這個世上不止有風花雪月。能和你甜蜜的過二十年,我很高興?!?/br> 馮俏深吸一口氣,走到門前,看著天地遼闊,庭院幽幽?!疤矚g是種罪過。這兩天,我總是自憐自哀的想。我究竟做錯了什么,為什么你突然就不喜歡我了??上雭硐肴?,我發(fā)現(xiàn)我什么也沒錯?!?/br> “然后我就更難過了。明明我什么也沒做錯,你怎么就不喜歡我了?!瘪T俏回頭,對章年卿微笑,“很可笑吧,我今年三十有三,已經不是小姑娘了。滿腦子還是這種情情愛愛的想法。真是,愚蠢啊。你說是不是,天德哥?!?/br> 章年卿不敢置信,嘶啞道:“馮俏,你當真覺得我這些肺腑之言是胡編亂造的。你不信我的內宅已經不是我的內宅?!?/br> 馮俏靜靜的看著他,眼神冷漠。 章年卿看著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淚水砸下來,厲聲道:“馮俏,你混賬!你到底有沒有良心。我這些年待你的心全都喂了狗了嗎!” 馮俏一臉倔強,不肯說話。 章年卿氣急敗壞,來回踱步半晌,抖出一個驚天大秘密,“壽哥,劉俞仁。你知道吧。迄今為止,世人都知他是傷在內宅里。有幾人可知,劉宗光府里的那個姨娘,就是揚州瘦馬內院的前身!” 馮俏氣勢不減,淡淡反駁道:“那你還敢納妾。不怕你的兒女被姨娘害死?!?/br> 章年卿怒道:“劉俞仁有此等橫禍,那是因為人人皆知,劉宗光的弱點是光宗耀祖出人頭地!他此生最引以為傲的是他兩個兒子。所以,他的兒子才一個死一個傻?!?/br> 馮俏冷漠的看著他,“所以,你以引為傲的是我嗎?”她淡淡道:“三爺,如果登上高位的人,都是身不由己。你這么多年野心勃勃朝上爬又是圖什么呢?!?/br> 章年卿無力閉眼,道:“幼娘,只有你我不敢賭?!?/br> 馮俏搖頭道:“你的話,漏洞百出,我不信?!?/br> 章年卿眼淚砸地,心如死灰。又問了一遍,“馮俏,在你眼里,我們二十年的夫妻情分究竟算什么呢?!眴蜗ス虻?,額頭抵著她腹部,近乎哀聲道:“幼娘,我求你。信我?!币讶煌纯蘖魈椋僖种撇蛔⌒木w。 章年卿已經不知道他該怎么取信昔日的愛人。 馮俏冷漠的可怕。感情上,馮俏已經瘋狂的相信章年卿,撲在他懷里開始撒嬌哭訴。 可理智死死將感情拉住,指著眼前的人,冷冰冰的對馮俏說:你以為眼前這個人是誰。 大魏首輔章年卿。 心底有個聲音這樣答道。 馮俏扶他起來,笑道:“天德,我還是很高興你說,你喜歡的是個妒婦。”說罷,她燦然一笑。 這是整個晚上,她第一個笑容。 章年卿臉上冰霜乍融,嘴角也不自覺跟上一個小小的弧度,世界明亮。 笑過后,卻更心酸了。 第222章 “什么, 吵起來了?!笨椎ひ蕾康卣酒鹕碜? 對馮承輝焦急道:“幼娘肚子里還有孩子, 動了胎氣怎么辦?!?/br> 馮承輝沉吟道:“這樣,你去叫他們出來。讓章年卿來見我?!?/br> 孔丹依匆匆點頭,帶著丫鬟去了。 章年卿和馮俏的談話被迫中斷,章年卿隨下人去馮承輝的書房。 書房, 窗戶半掩。 “天德,你知道你錯在哪了嗎?!瘪T承輝沒有看他, 開門見山道。 章年卿腳步緩怔, 慢慢站定, 合上門。 馮承輝道:“人都有盲區(qū), 幼娘的盲區(qū)是你。她娘和我說了,幼娘在意的不是你納不納妾,而是你是不是變心。你直接了當的告訴她,你不想納妾, 但你需要幾個女人來掩人耳目。幼娘自然會為你辦妥一切?!?/br> 馮承輝悠悠看著他, 淡淡道:“而你卻扯什么朝堂利害,她這個時候聽的進去嗎?”頓,“她聽不進去。天德你為官這么多年, 自己在官場上什么樣, 心里還沒有一點數?該講兒女情長的時候,你卻扯朝堂出來,你讓幼娘怎么想你。” 馮承輝不緊不慢,仿佛說的不是他膝下唯一的女兒。而是在指導章年卿功課, 他緩緩搖頭:“你口口聲聲,幼娘不信你。你可曾真正相信過幼娘。你若當真信她,便知她不是無理取鬧的姑娘。聽得進去道理??赡阌质窃趺醋龅??” 面對馮承輝的質問,章年卿陷入沉思。良久才道:“我……”章年卿欲言又止,一時語塞。半晌才平靜下來,想明白關節(jié)。喪氣道:“馮先生,我錯了?!?/br> 馮承輝給他倒杯茶,安撫他的情緒,呵呵笑道:“你啊,沒有錯?!瘪T承輝是笑著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沒有一點責怪章年卿的意思。“這件事你若辦的漂漂亮亮,冷靜理智,我才寒心。” 章年卿懵了,一時不知馮先生是諷刺還是真心,他不解道:“馮先生此話何解?!?/br> 馮承輝道:“想你章年卿步步為營到今天,歷經三任帝王,從二宗手里左右逢源出來。早已經不是當年會犯傻的愣頭青。如今還能接二連三的出昏招,傷幼娘傷自己,親者痛,仇者快?!睋u頭道:“蠢,太蠢。蠢的人都沒眼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