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自然是假的。劉宗光還活著，他怎么可能會(huì)死。

    章年卿卻被震懾到了，他品味了下這句話，久久不語。譚宗賢笑了笑，向他說了句真心話：“我李闖林這輩子對(duì)朝堂權(quán)勢(shì)，沒有什么可眷戀的。我所作所圖，不過是在盡一個(gè)為人子的孝心而已?！?/br>
    這句話章年卿信，比剛才那番舍生起義的話還要信。

    章年卿再次回到內(nèi)院的時(shí)候，大夫已經(jīng)到了，整間屋子都充滿著喜悅。大家看著章年卿的眼神都不一樣。章年卿隱隱感覺到什么，他小心翼翼走到馮俏身邊，小聲問：“怎么樣，大夫怎么說？”

    馮俏害羞的低下頭，良久，撲進(jìn)他懷里，摟著他脖子，湊在他耳旁道：“天德哥，你要做父親了！”

    轟——，章年卿腦中炸開花，他僵硬的重復(fù)：“我要做父親了？做父……父親了?！?/br>
    良久，他終于回過神來，倏地跳起來，離開床邊，生怕他不小心壓著馮俏了。章年卿看著馮俏眉眼如畫，想著她肚子里有他的孩子，又忍不住想靠近。他小心翼翼的蹲在床邊，握著她的手，傻乎乎的問，“懷孕是什么感覺？”

    馮俏一時(shí)語塞，不知怎么回答。

    章年卿又傻兮兮的笑，眼淚都流下來，“我要當(dāng)?shù)?？”胸腔里脹的滿滿的，有歡喜，有不知所措。對(duì)未來有著渴望和期待，然后，他的心慢慢沉了下來。

    當(dāng)下，怎么辦？他壓著滿腹心緒，決定什么也不告訴馮俏，他語氣充滿驚喜，四處張望道：“大夫，大夫?！?/br>
    章年卿抓著大夫追問，馮俏風(fēng)寒怎么辦，是不是要吃藥。又問胎兒怎么樣，馮俏的身體好不好。還難以啟齒的問，最近他還和馮俏同房過，影不影響，會(huì)不會(huì)有事。

    大夫司空見慣，他耐心道：“孩子和夫人的身子都很好，章大人放心。至于令夫人的風(fēng)寒，不是什么大毛病，吃藥對(duì)孩子不好，我給她開點(diǎn)藥膳方子……”嘮嘮叨叨，總算說到重點(diǎn)：“……房事，還是盡量不要再有。對(duì)了，章大人外放做官，不知雙親在何處。老夫看你和夫人都年輕，沒有什么經(jīng)驗(yàn)，這等大事，家里還是要有個(gè)長(zhǎng)輩?！?/br>
    章年卿忙道：“我爹娘都在老家，我這就給他們寫信，請(qǐng)他們二老過來?！彼睦锘袒滩话玻稽c(diǎn)經(jīng)驗(yàn)也沒有。大夫年過四十，句句指點(diǎn)章年卿都記在心里。

    大夫見章年卿乖巧，恨不得把他說的每一個(gè)字都記下來。心里歡喜，又忍不住多說了幾句。

    第117章

    章年卿和馮俏在請(qǐng)家長(zhǎng)的事上起沖突。

    章年卿想直接派人過去接陶茹茹和孔丹依，他握著馮俏的手道：“……你第一次做母親，現(xiàn)在肯定很害怕。師母過來，你也有個(gè)說話的人?！彼龘苤T俏細(xì)碎的額發(fā)，濕軟軟的貼在額頭上，方才太激動(dòng)了，馮俏出了不少汗。

    她也很期待這個(gè)孩子吧。

    章年卿忽然難過起來，他是這么自私，因?yàn)榕率ニ?，硬壓著她三年不肯給她一個(gè)孩子。馮俏在外邊肯定飽受詬病，卻從來都沒有在他面前訴過苦。

    馮俏感到章年卿的手指忽然溫柔起來，他指腹摩挲著她的額頭。馮俏被他的溫柔籠罩，額頭抵著他手掌，嬌氣的蹭了蹭，“天德哥，你摸的我癢癢?！?/br>
    章年卿忽的笑了，也不知在笑什么。一低頭，她雙眸水亮，臉龐明艷照人，似乎將天地間的光輝都籠罩在間。

    馮俏美的大氣，她一直都生的張揚(yáng)，從來都不是小家碧玉的美，也不是那種讓人細(xì)細(xì)品味，才能咂摸出來的美。她是那種，你看她第一眼就挪不開眼睛。哪怕帶著挑剔的眼光，一寸寸從她額頭、瓊鼻、紅唇慢慢看下去。你都找不到瑕疵。

    章年卿想，如果世上真有傾城美人，大約就是馮俏這般模樣。

    馮俏是個(gè)驚喜，她以前漂亮歸漂亮，總歸是沒有張開的小丫頭，一個(gè)美人胚子。如今女大十八變，整個(gè)人綻放開來，炫目奪彩。章年卿站在她身邊，時(shí)常會(huì)覺得配不上她。

    章年卿道：“看你做母親總覺得哪里怪怪的?！痹捨凑f完，便被馮俏掐了一把腰。他不以為意，笑了笑，道：“你自己都還是個(gè)孩子，現(xiàn)在居然做了我孩子的母親。阿萱，我該怎么報(bào)答你才好?！彼麘z愛的看著自己心愛的小姑娘，目光深情。

    馮俏一愣，“怎么突然說這樣話。”

    “沒什么?！闭履昵涓┥碛H了親她的側(cè)頰，溫柔道：“我知道你現(xiàn)在肯定很想師母，我派人分別去京城和河南把師母和娘一起接過來照顧你?！彼袂槌涑錆M抱歉：“可能你現(xiàn)在只想讓娘陪著，婆婆來了會(huì)不自在?？墒乔吻巍＿@件事我不能由著你。我娘照顧過大嫂、二嫂。師母再好……我娘來了，我才放心。”

    馮俏倒不怕不自在，陶茹茹待她如親閨女一般，這么多年她也沒在陶茹茹面前立過規(guī)矩。逢年過節(jié)回河南的時(shí)候，陶茹茹也一直護(hù)著她。無論是誰拿她沒有孩子說事，陶茹茹總是硬邦邦的頂回去：“我這個(gè)正經(jīng)婆婆都不急，你急什么。”大家訕訕退下。

    馮俏擔(dān)心的是，陶茹茹會(huì)和孔丹依處不來。一家最忌諱二主，兩個(gè)人拿主意最容易吵起來。馮俏都能想象到陶茹茹和孔丹依對(duì)她養(yǎng)胎一事各持己見，不肯退讓的模樣。她勸章年卿：“讓婆婆來就好，我娘那邊寫信報(bào)喜，別讓她來回奔波了。”

    馮俏的理由也很正派：“我娘年輕時(shí)傷過一個(gè)孩子，身子骨不好。經(jīng)不起周途勞累。”

    章年卿卻道：“這你不必?fù)?dān)心，我讓汪靄去接人，一路保準(zhǔn)師母舒舒服服，不受勞累。你放心，她可是我岳母，我哪忍心讓我岳母受苦。”

    根本就不是這么回事！

    馮俏忍不住道：“那我爹怎么辦，我娘走了，誰來照顧我爹?！?/br>
    章年卿道：“我相信馮先生會(huì)更愿意師母來照顧你?！?/br>
    “……”

    馮俏沒辦法，怎么都說不動(dòng)章年卿，只好由他去了。商量議程的時(shí)候，兩人卻又因?yàn)榻尤说姆绞剑鹆藸?zhēng)執(zhí)。

    章年卿不想來回寫信浪費(fèi)時(shí)間，想直接把二老接來。

    馮俏覺得不好，孔丹依那邊還好說?？倸w是親母女，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馮俏又沒有其他兄弟姐妹，孔丹依把庶務(wù)交給管事嬤嬤，安頓好馮承輝就能過來，唐突一點(diǎn)也沒什么。

    可陶茹茹管著章家上上下下一大家子，哪能說走就走。身邊不僅有章芮樊要照顧，還有大哥家的敦哥兒、二哥家的嫻姐兒，還有二嫂剛出生的龍鳳胎，四個(gè)孫子孫女要照顧。

    章年卿這么強(qiáng)勢(shì)去接人，一點(diǎn)不給陶茹茹選擇的余地……

    馮俏斬釘截鐵道：“不行，你不能擅作主張。天德哥，你聽我一回。先寫信去報(bào)喜，娘想來自己就會(huì)來了。就算娘不來……我娘沒照顧過孕婦總會(huì)照顧女兒啊?！彼鹫履昵湟浑p寬大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我娘過來，肯定會(huì)帶著嬤嬤的?？准业膵邒哒疹櫶嚎捎薪?jīng)驗(yàn)了，她們都是宮里出來的……”

    章年卿眉頭緊皺，并不滿意這樣的安排。

    馮俏不解道：“天德哥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太緊張了?！彼睦镉行┎话?，急切道：“天德哥，是發(fā)生什么事了嗎？對(duì)了，下人不是說譚宗賢來了，是京里有事？”

    “沒有?！闭履昵淙崧暤溃骸吧登吻危趺绰狅L(fēng)就是雨。全天下就許譚宗賢一個(gè)人姓譚了？都說一孕傻三年，這就開始傻上了?！?/br>
    馮俏被他說的面紅耳赤，不好意思道：“我就是覺得，你好像很急安排好我似的。你急什么嘛，你又不走，有你陪著我，你還害怕我不好?！?/br>
    章年卿沒有說話，馮俏心里一緊，抓著他袖子道：“你真的要走？”

    章年卿想了想，慢慢道：“剛才來的那個(gè)章大人，是陳伏托他來的。過兩天我要去趟揚(yáng)州，你看，我們都有自己的孩子了……為人父母都不容易，陳伏的小侄女實(shí)在可憐，我想了又想，和誰賭氣，不能拿小姑娘的命開玩笑。”

    馮俏靜靜的看著他，章年卿目光不躲不閃，笑著摸著她的頭道：“我速戰(zhàn)速?zèng)Q，很快就回來。恩？”

    馮俏敏銳的覺得有什么不對(duì)勁，她哀聲道：“天德哥，我第一次懷孕，我害怕。你不要走，陪著我好不好?！?/br>
    “十天，最多十天?！闭履昵浔ＷC道：“我一定會(huì)陪著你的。你現(xiàn)在剛懷孕，胎兒還不穩(wěn)，不然我就直接帶你去揚(yáng)州了。這兩天我和賀文章把市舶司的事交接一下，那也不去，只陪著你。等兩位娘親來了，我再走?！彼H了一下她額頭，聲音嘶啞道：“俏俏，我也舍不得你?！?/br>
    章年卿話都說到這個(gè)份上，馮俏還能說什么。只能拉著他的手，小聲道：“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回來?！彼氖仲N在小腹上，“我和小章章會(huì)想你的?！?/br>
    “小章章？”章年卿不敢置信的挑眉。

    馮俏害羞的指了指他褲襠，“這里是小年卿，不然我叫孩子什么？”

    章年卿失笑，摟著她不知如何是好。良久，才喟然道：“生個(gè)小章章也好，以后你壓力也小點(diǎn)。不過，我還是喜歡女兒?！彼抗饣馃岬溃骸拔蚁胱屇憬o我生個(gè)小俏俏，比青鸞還漂亮。我把她寵到天上去?！?/br>
    馮俏頓時(shí)松了口氣，這下生兒子生女兒都沒有壓力了。她幸福的靠在章年卿肩上，出神道：“真好啊。”

    這是我的女人，肚子里懷著我的孩子。

    章年卿看著她充滿光澤的小臉，整個(gè)人在陽光下煜煜生輝。心里充滿奇異的感覺，一股念頭漸漸在心里扎根。他問：“俏俏，你想衍圣公嗎？”

    “想啊?！瘪T俏不假思索道：“每次聽青鸞提起外公時(shí)，我會(huì)忍不住想起我的外公……外公非常疼我的，他從小就給我最好的東西，后來還給我挑了天下最好的夫婿。”她趴在章年卿肩頭，笑得花枝亂顫：“我外公可真是慧眼如珠，天德哥，你不覺得我外公就是咱兩在世月老嗎?！?/br>
    “覺得?！闭履昵湫χ溃骸澳阃夤o我牽了一門再好不過的親事，給我了一個(gè)再好不過的姑娘?！?/br>
    “恩？”馮俏偏頭去看章年卿的臉，他神情鄭重，充滿感情，慢慢道。

    馮俏總覺得章年卿今天怪怪的，“你怎么好像很難過的樣子。”

    章年卿笑吟吟躺在床上，拉著她道：“我一想到十個(gè)月都不能碰你，能不難過嗎?！?/br>
    馮俏促狹的看著他：“委屈了？”

    章年卿卻搖搖頭，“不委屈?！彼H了一口她的手背，感傷道：“真的一步也不想離開你?！?/br>
    馮俏懷孕的事沒有大肆聲張，因?yàn)樘翰艃蓚€(gè)多月，怕驚著孩子。只給親近的親朋好友說了一聲，李大當(dāng)家收到章年卿的信后，二話不說，把許諾過的穩(wěn)婆送了過來。對(duì)四周也沒有提這件事，還禁止上下亂打聽。連俞七都沒有告訴。

    章年卿給陶茹茹和孔丹依分別寫了信，率先回信的居然是馮先生。馮先生第一次以公謀私，八百里加急送快信過來。信中充滿喜悅，直言他再和皇上告假，有機(jī)會(huì)他也過來泉州看看。

    馮俏嚇了一大跳，“這怎么可以?！?/br>
    章年卿安慰她道：“不急，看師母的信。”

    孔丹依的信很淡定，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精致漂亮的可以直接拿來當(dāng)字帖，和馮承輝飛出框紙的字形成天壤之別。

    孔丹依先是淡淡鄙夷了一番馮承輝不淡定，輕飄飄的說馮承輝癡人做夢(mèng)，請(qǐng)假一月去探望懷孕的女兒，虧他想的出，讓馮俏不必在意馮承輝的渾話。細(xì)細(xì)囑咐了一遍馮俏的衣食住行，并嚴(yán)令告訴章年卿和馮俏分房睡。然后說自己很快就到，讓馮俏不要害怕。

    馮俏看到’莫怕‘兩個(gè)字時(shí)，眼淚刷的就掉下來。孔丹依全篇都沒有幾個(gè)柔軟的字眼，只在末尾處才露出一份端倪。她說莫怕，其余只字未提。

    馮俏只覺心靈慰貼，仿佛有人鉆進(jìn)她心里，窺到她內(nèi)心沉處的恐懼。懷孕是件喜事，她怕什么。馮俏也說不上來，一直擔(dān)憂的吃不好也睡不好，甚至說不清為什么。

    這晚，她抱著孔丹依的信睡的很甜。

    章年卿死皮賴臉的抱著她，不肯分房，馮俏拿出孔丹依的信嚇唬他。章年卿卻道：“睡吧睡吧，等師母真的來了，我想抱著你也抱不了。”語氣有些傷感。

    聞言，馮俏不在掙扎?？吭谒麘牙?，聞著熟悉的味道睡著了。

    第118章

    九月初二，孔丹依和陶茹茹相繼來到泉州。

    孔丹依是孔穆行送過來的。孔穆行站在船頭，身長(zhǎng)玉立，目光炯亮，氣色十分好。頗具君子如玉的風(fēng)采，章年卿大笑道：“大舅子近來過得滋潤(rùn)，氣色這么好。”

    孔穆行大步一跨，跳下船，捶了章年卿左肩一下，笑罵道：“俏俏呢，她還好嗎？”目光閃淚，多年不見，一聲笑罵，互相拍拍彼此后背，感情依舊。

    章年卿望著孔穆行背后的江河渺渺，微啞道：“幼娘她很好。她在家里，我沒讓她過來?！?/br>
    一頂藏藍(lán)色小轎停在江邊，孔丹依帶著墜帽下船。章年卿和孔穆行一齊上去行禮，扶孔丹依進(jìn)轎。兩個(gè)男人翻身上馬，齊頭并進(jìn)，邊走邊聊。

    “怎么是你來送師母?！闭履昵鋯枴?/br>
    “家里只有我閑唄?！笨啄滦械Φ?。

    章年卿聽出他話里的意難平，瞬間明白幾分?？啄滦羞€在吊念早逝的大皇子。

    大皇子都去世七年了，孔穆行還是不愿去他人府上做事。章年卿嘆口氣，不再多說什么。

    市舶司，章府。

    馮俏站在大門外，翹首以盼。孔丹依的轎子剛一停下，她提著裙子，飛快的跑下臺(tái)階。章年卿和孔丹依同時(shí)驚出一身冷汗，大聲喝道：“站??！”馮俏不明所以的停下。

    齊聲喊完，丈母娘女婿面面相覷，互看一眼。彼此別開頭，同時(shí)換了溫和的語氣道：“跑什么?！?/br>
    馮俏撲哧一笑，“娘，天德哥?！?/br>
    孔穆行也在打趣：“好了，你們兩唱雙簧呢?！?/br>
    一行人簇?fù)碇M(jìn)門，一家人坐在正廳聊天。馮俏問孔丹依路上的趣聞，辛不辛苦?？椎ひ篮涂啄滦袆t都關(guān)心馮俏的身子，孔穆行還帶來自己長(zhǎng)子的小衣服，他解釋道：“你嫂子非讓我?guī)н^來的。我問過姑姑，姑姑說你堂嫂生茂哥兒的時(shí)候非常順利，茂哥兒長(zhǎng)的也好，是個(gè)吉兆，我這才夾在行李里給你帶過來了?！?/br>
    馮俏見他這么邀功，自然配合的千恩萬謝。等四人用完午膳，馮俏安排母親和孔穆行休息，孔丹依卻不肯，帶著人開始檢查馮俏的房間，看看有沒有什么不妥當(dāng)?shù)臇|西。連驅(qū)蚊的干艾草，和夾在書里的草木簽，都被挪出房間。

    孔丹依還把馮俏拉到一旁小聲問，“上次我讓你和姑爺分房，你們有沒有分？”

    馮俏吞吞口水，心虛道：“分，分了。三爺這兩天都在書房睡。”

    孔丹依狐疑的看了床上的兩個(gè)枕頭，“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