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jié)
譚宗賢卻道:“內(nèi)院不是你能惹得起的地方?!彼⑽⒁恍?,道:“陳伏,你和章年卿很熟嗎?” 月涼如水,陳伏蜷在夾板床上,愧疚的眼睛都睜不開。他想要找到小侄女,他必須摸到‘揚州瘦馬’背后??伤麆輪瘟Ρ。朊揭粋€官員勢力交織的組織背后談何容易。 譚宗賢希望他引著章年卿去查官養(yǎng)妓。女案,陳伏雖然救人心切,可他不知道譚宗賢賣的什么關(guān)子,一直不敢賣力去干。 何況,他還險些害死青鸞meimei。 陳伏到泉州后,譚宗賢正好被四皇子去河南的事絆住手腳。陳伏突然和譚宗賢斷了聯(lián)系,孤零零的被扔在泉州,小侄女渺無音訊,答應(yīng)讓他手刃仇人的人,突然不幫他了。 陳伏一時不知何去何從,那晚又恰好是小侄女生日,他萬念俱灰之下,有了輕生的念頭。 當(dāng)陳伏發(fā)現(xiàn)他撞進水里的小姑娘和他小侄女差不多大小。頓生悔意,忙將人救上岸。卻沒想到這一救,那小姑娘就賴上他了,死活讓人看著他,他在哪尋死都被人攔著。 一來二去,心里那點念頭也被沖淡,漸漸放棄輕生的念頭。 陳伏沒想到他會在那時見到章年卿,章年卿一如既往的優(yōu)秀,一如既往的好。甚至……一如既往的把他當(dāng)兄弟。 陳伏想,他可真是卑鄙啊。 門外有獄卒走過,陳伏喊住他,“我要見章大人?!?/br> “陳伏要見你?”馮俏挾一快雞骨頭,央著章年卿咬碎,方便她吸骨髓。 章年卿皺眉道:“你最近怎么喜歡吃這些亂七八糟的?!彼瞄L筷子在湯盆里挑挑揀揀,撈出小雞骨,一塊塊咬碎放在小湯碟里。咬完還是忍不住埋怨一句:“你牙又咬不動,不能挑一點軟和東西吃。” “我牙不好是誰害的啊。”馮俏抱著他的胳膊,眉飛色舞道:“天德哥,你是在懺悔嗎?!?/br> 章年卿一噎,摸摸她側(cè)臉,轉(zhuǎn)移話題道:“我說什么吧,我們不動,自有人按捺不住要動?!?/br> 馮俏指著蝦餃道:“還要那個?!彼龁枺骸瓣惙夷?,會有誰按耐不???陳伏不是你好兄弟嗎?難不成他不懷好意?” 章年卿嘗了一個,還算鮮嫩,給她挾了幾個:“cao。你的心。”他翹起嘴角:“我挑兄弟的眼光和挑女人一樣好。” “得瑟?!?/br> 第115章 拋線容易,收線難。 陳伏要見章年卿,章年卿卻遲遲不肯露面。馮俏見他擺譜的厲害,笑問他:“章大人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章年卿神態(tài)悠閑的擺弄著馮俏親手種的花草,掐斷一枝,聞聞朝露:“真香啊。”他把花別到馮俏耳旁,真真是人比花嬌:“不唱哪一出。” 馮俏見他辣手摧花,攔之不急,瞪他一眼,心疼道:“你怎么手那么快啊?!?/br> 章年卿摸摸她小巧的耳垂,替她順氣,笑道:“如果引著陳伏的那個人不跳出來,我就不打算按他的意思辦。他以為我會干什么,我就偏不干。天下沒有這樣事,想讓別人替他做事,還遮遮掩掩不肯露面的?!?/br> “萬一他惱羞成怒,要殺了陳伏怎么辦?” “那正好,他連唯一能制住我的陳伏都沒有了,我就更不用聽他的話了?!闭履昵湫Φ盟烈?,眼中晦暗明滅,馮俏沒有注意到,其實……算了,縱然他再不濟。俏俏和青鸞,也不是他們輕易敢動的,禍不及妻兒,除非他們想結(jié)仇。 京城,譚府,長柳臺。 數(shù)位中年男子聚在長柳臺前,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各個神色焦灼,憂心不已。 “章年卿若不動起來,我們便陷入僵局了?!薄八粍?,后面的事怎么繼續(xù)?!?/br> 李舒咬咬牙,推開書房門,大步向長柳臺走去,“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譚宗賢站在窗前,遠(yuǎn)遠(yuǎn)看著。李舒安撫下眾人,又折回來。他頭疼道:“章年卿怎么是個軟硬不吃的主??此诳婆e新策上那么熱血張揚,原以為是個忍不了世間不公的主兒。想著有陳伏在旁,事關(guān)天下黎民,知己兄弟。他總該重視幾分,卻沒想到這么……”一時半會找不到詞,他啐道:“混蛋!好像是我們求著他一樣?!?/br> 譚宗賢淡淡看他一眼,“原本就是我們求著他?!?/br> “闖林哥!”李舒欲言又止,表情震驚。他難過道:“你怎么能說這樣話。”承認(rèn)他們求著一個毛頭小子,李舒心如刀割。 他一路陪著李闖林過來,看著他從齊王府的一個無名小卒,到如今名震天下的譚宗賢。其中心酸艱難不提也罷,只是如今看著他束手束腳,不得施展,還得把希望盡數(shù)托在一個洋洋擺譜的小兒身上,便覺于心不忍。 譚宗賢淡淡一笑,李舒一聲闖林哥,將他的思緒拉回多年前。那時候他是個小小少年,常被父親抱在膝頭讀書,世人多抱孫不抱子,父親卻對他格外疼寵有加。 一眨眼,父親都去世十八年了。 都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都快兩個十年了,竟連一點眉目都沒有。 譚宗賢忍辱負(fù)重,躲在齊王麾下九年,整整九年。老天有眼,齊王繼位了。原以為齊王繼位,他的勝算會更大一些,卻沒想到,他從和景二十三年,一直等到開泰六年,掐指一算,又是七年。 前路渺渺無望,譚宗賢嘆息一聲,靠在寬大的圈椅上沉默不語。 他手無權(quán)勢時,報仇無力。他手里有滔天權(quán)勢時,卻縛手縛腳,行不得一步。齊王如今霸著開泰帝的位子舍不得歸還,一步步籌謀如何將大魏江山一統(tǒng)千秋。 如此這般,譚宗賢更加不敢透漏,‘揚州瘦馬’是官養(yǎng)**的產(chǎn)物。若是齊王知道,他手上有治轄百官的利器,怎么肯眼睜睜的看著他摧毀這條線。 如今朝堂局勢緊張,鄭太妃和宣武大將軍逼著皇上立太子,誠然,開泰帝并不愿立太子,也不愿將帝位歸還和景帝那一脈。卻苦于不能說出口,又不能表露的太明顯。只能暫且搪塞度日。 前有二皇子虎視眈眈,后有四皇子橫插一腳。王國舅聽到皇上要立太子的消息,不知從哪拎出來十二歲的男孩,說是廢后皇后所出。一時朝野震驚,王皇后所出,正宮嫡子!天下最名正言順的皇太子。 更讓人心驚的是,王國舅說的還極有可能是真的。 開泰帝和譚宗賢怎么調(diào)查,都查不出破綻。譚宗賢心知,開泰帝如今也矛盾不已,此時認(rèn)下四皇子的確是個辦法,而且還是個再好不過的辦法。簡直是瞌睡了有人遞枕頭,再貼心不過。 可這個枕頭可不好接,當(dāng)下是睡舒服了。日后可是一個大隱患,去之不掉的毒瘤。 用四皇子和王國舅的勢力,暫時壓住二皇子,讓二皇子滅掉當(dāng)太子的心,可行。開泰帝坐山觀虎斗,只等二皇子和四皇子兩敗俱傷,坐收漁翁之利就好。 可朝堂上就更難看了,原本齊王黨和二皇子黨已經(jīng)把朝堂攪成一灘渾水。如過再攪合進來一個四皇子,朝堂上豈不是亂成一鍋粥了。 說句不好聽的,當(dāng)年和景帝去世的時候,宣武大將軍、劉宗光以及禮部尚書嚴(yán)福光,內(nèi)禮大太監(jiān)韋九孝都在場。太后給開泰帝交過底,和景帝去世其實是一場陰謀,一場宮變。 劉宗光搞不好就是二皇子的人。 朝堂三足鼎立,譚宗賢、劉宗光、王國舅。譚宗賢自己肯定是保齊派,他是齊地出身,便是開泰帝駕崩了,他也會擁著小齊王繼位。 如此一來,朝堂上就成為涇渭分明的三大勢力。以二皇子為首的,鄭貴妃黨、宣武大將軍;四皇子為首的,王國舅、還有那個不知道什么淵源的陶金海;以及開泰帝為首的,小齊王、譚宗賢及諸位齊地上來的人。 時局如此,也不怪鄭貴妃和王國舅因‘揚州瘦馬’打起來?,F(xiàn)在擺明了,誰能抓住文武百官的把柄,誰就是將來繼大統(tǒng)者。 得民心者得天下,眾望所歸。 內(nèi)院,于開泰帝而言可能是個陌生的詞。 于鄭貴妃、王國舅及……李闖林父親并不陌生。 泉州沉船案后,李威被革去官職,流放嶺南,路行一半便死了。臨死前,李威叫過小兒子李闖林,將他壓在身下,拼盡最后一絲力氣,讓他裝死。 李闖林怕的渾身發(fā)抖,裝也裝不像。李威看著兒子笑,目光又無奈又悲傷,“你怎么這么笨?!?/br> 李威茍延殘喘,索性吐了他一身污血。押送的官差嫌臟,檢查的便不那么仔細(xì)。李闖林便趁人走遠(yuǎn)后逃了。逃之前,他將父親草草埋在亂石堆里。 李闖林知道,泉州沉船案是假的,根本沒有什么五艘大船沉入海里血本無歸,沒有!甚至船上的貨李威都沒有見過,李闖林不知道這這些錢是誰貪的。 可苗將軍無糧兵敗根本和李威無關(guān)。朝堂沒錢,是因為jian臣當(dāng)?shù)溃澸E枉法,和他父親又有什么關(guān)系,難道這大魏少了泉州一個缺口,便活不下去了。 李闖林根本不相信。 前有云韶府,后有教坊司。內(nèi)院,是民間的教坊司。 李闖林在成為齊王門客前,不止一次潛回泉州調(diào)查真相。李威昔日同僚都對泉州沉船案緘口默言,李闖林只打聽出來,沿江各市舶司提舉給劉首輔塞了錢,最終糾責(zé)只落在了李威一個人身上。 也許與劉宗光而言,他不過順手辦了一件事,拉了個記不住姓名的替死鬼。 于李闖林而言卻是一場滅頂之災(zāi)。 可笑的是,劉宗光居然是個慈父,真是太可笑了。 劉宗光為了劉俞仁可謂是付出一切,開泰帝無論怎么削他的權(quán),只要對劉俞仁好,不斷的給劉俞仁加官進爵。劉宗光居然都能一一忍下來,無論開泰帝怎么苛責(zé)刁難。他都不予反抗。 譚宗賢不想承認(rèn),可他看著劉宗光對劉俞仁好,總是會想到李威。天下父親何其相像,哪怕如劉宗光這等狼心狗肺之輩,對兒子也是掏心掏肺。果真是虎毒不食子。 譚宗賢也是入閣后才知道,‘揚州瘦馬’從獻宗皇帝開始,便私下授意蘇州、揚州、泉州等地官員扶植的。想借此給文武百官套上一個枷鎖。 可實行并不順利,圣旨一下,各地官員誰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后來便不了了之,直到獻宗皇帝駕崩,這件事都一直被擱置著。 第一個撿起來這件事的是王國舅,王國舅堂姐是獻宗皇帝的皇后。與和景帝后不同是,獻宗帝后很是恩愛,恩愛到獻宗帝駕崩后,王皇后悲痛欲絕,直接跟著去了。 王家因此很生氣,教育現(xiàn)任王皇后時,便有些偏頗。只可惜偏的太厲害,以至于這個王皇后進宮后,根本沒把住和景帝的心,到讓鄭貴妃占了上風(fēng)。王家也因此出現(xiàn)了有史以來第一個廢后。 言歸正傳,前王皇后知道獻宗皇帝未成的計劃,一直有些不甘心。便向王家透露過這件事,希望王家能把這件事辦成。 王家上下都很激動,誰都明白辦成這件事的意義有多大。如果能挾制文武百官,屆時王家可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只可惜此事龐大,非經(jīng)久歷年不得成事。 一直監(jiān)督王家動靜的鄭貴妃得知此事后,便授意哥哥鄭乾,即宣武大將軍關(guān)山月也去插手此事。決不能讓王家因此獲利,再不濟,鄭家也要分一杯羹。 鄭、王兩家,拼勁全力去做。到也頗見成效,‘揚州瘦馬’頗具規(guī)模,經(jīng)過十八年的**。各官員府中的‘眼線’也按插的差不多。 只可惜一山難容二虎,何況還是水火不相容的鄭、王兩家。 十八年,譚宗賢敏銳的察覺到這個時間點。他有一個大膽的假想,如果,當(dāng)年那五艘船的貨,是被鄭、王兩家,拿去培養(yǎng)‘揚州瘦馬’呢? 連懵懂無知的章年卿都知道,那時候朝堂上下缺錢。 和景十二年,和景帝正值青年,精神充沛,四肢有力。苗將軍出戰(zhàn)前,在此十年間大魏都無戰(zhàn)爭,風(fēng)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何以致缺錢至此? 原先,譚宗賢以為是打仗太勞民傷財,國家負(fù)擔(dān)不起?,F(xiàn)在看來,若是有人在國難的時候,搬空國庫,趁機扶持私欲,也許更能解釋的通。 譚宗賢沒有證據(jù),可以證明鄭貴妃和王國舅在國難的時候發(fā)國難財。但沉船是假的,他比誰都明白。如果不是劉宗光指使的,還有誰能吞下那五艘船? 無論如何,譚宗賢都不愿意不看到官養(yǎng)**的繼續(xù)培養(yǎng)下去。 于公,為了江山社稷,為那些因缺錢缺糧冤死的將士。于私,為了無辜背鍋的李威,一生正直不阿的父親。 拿著打仗的錢去養(yǎng)一群妓。女,他娘想想就窩囊! 開泰帝舍不得這個挾制百官的利器,他譚宗賢舍得! 但譚宗賢不能去做這個事,他一動,開泰帝必會察覺到異樣。在這普天之下,想找到一個家世背景雄厚,又敢于挑戰(zhàn)權(quán)威,還是熱血心性,敢于對著世道不公說一個‘不’字的人。他想來想去,只能想到一個章年卿。 章年卿去做這件事,開泰帝必定不會起疑。他本就是個激進派,又少年熱血,能干出這種事,再正常不過。 只是,章年卿不聽話啊。怎么樣都不聽話,教唆不動,打不得罵不得。連想挾制誰,威脅他一下,都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下手。 好不容易宣武大將軍派人去了揚州,譚宗賢緊趕慢趕跟去,救了陳伏,百般暗示他的侄女在內(nèi)院的某個人手中。結(jié)果,陳伏還是不爭氣。 譚宗郁抑卒不已,不知如何是好。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早安! 謝謝大家的鼓勵和支持,今天早上寫的特別順,沒有那種寫不下去,就算了吧的念頭。 果然二十萬、四十萬都是個坎,熬過去就好了。 謝謝你們給我堅持下來的動力。